會有最後一線希望嗎?
那個一望一切就看出問題嚴重性的男人,會有這通天的本領嗎?
我不得而知。
可是,總要再試試,我是如此不甘心,所以,想要再試試。
然而顏曦卻殘忍的澆滅我這最後一絲希望。
“小洛,沒有用的。”
“爲什麼?難道他的醫術,不如那兩個給我瞧病的中醫嗎?”
“他的醫術,到底如何,沒有誰能知道。但是,在你住院的這段時間,我們已經把所有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我和哥哥,甚至是你媽媽,都去找過他,可是,他卻連口都不肯開,更別提來給你看病。他精神狀態本就異於常人,中醫又是如此玄妙的一門學科,多一味藥,少一味藥,多一分量,少一分量,都有天壤之別,若他不是心甘情願,我們又哪敢強迫於他。就算他是心甘情願,我們,也不敢冒這個險,因爲誰也不能篤定,他是否真心。”
“你們懷疑他?”
“也說不上是懷疑,但是他的狀況,實在太過特別。我甚至有種預感,他只是要在精神病院裡,尋得一方安寧。”
“哦。”我若有所思。
“若果如此,你是我顏家媳婦,我們又怎敢把你的生死,放到他的手上。”
“可是,我還有一重身份,便是他的女兒,或許……”
“小洛,不要抱有太美好的想象,他對你,可像一個父親對自己的女兒?你已經拖了這麼久了,再拖下去,你會吃更多苦,所以,小洛,還是放棄吧,好不好?”
……
“像我們昨晚睡前約定的,放棄。小洛,我對你的虧欠,我會用一生來彌補。”顏曦再次懇求。
“不,”我緩緩搖頭,說,“曦,我想再去見見他。上次,他在我面前說了那麼多話,或許,我對他,真的會是特別的。”
“可是,你這個樣子,若再旅途奔波,只怕……”顏曦擔憂。
“如果那樣,也是天意。”我說。
“那好,天一亮,我們就出發。但這一次,你要答應我,如果再無希望,不要再堅持下去。小洛,我不敢繼續拿你的身子去賭。”
我點點頭,了無睡意的看着窗戶,厚重的窗簾懸掛在那裡,外面的天,幾時會亮?
上午八點過,顏曦和我一起奔赴陽志雲所在的城市,隨行的,還有一個醫生,一個護士。顏曦一路上都十分緊張,生怕有什麼意外。
好在有驚無險,我們還是順利到達目的地,當我和顏曦,再次站在陽志雲對面時,我都覺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曾幾何時,我來找他,是因爲要做媽媽了,心愈發柔軟,所以也想來看看我的親生父親;可這一次,卻是因爲我要失去寶寶了,心悲傷無比,所以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求助於他。
陽志雲對我們的到來置若罔聞,依舊像上次一樣一言不發看書,當我說我來看病,當我反覆求他,當我無聲流淚,他也不曾擡頭。
我們在他面前站了好久,我腳跟發軟,他卻如老僧入定。時間一分一秒流去,這最後一絲希望,終究還是要破滅嗎?
就連顏朝,都未能撬開他的口,難道我能嗎?
我靠在顏曦懷裡,絕望如海里的波浪,一波一波,不停衝擊我的神經。
“小洛,我們回去吧。”顏曦手掌覆在我瘦削的肩頭上。
我不死心的又站了一會,終於緩緩跪了下去,說:“父親,您看在死去的媽媽份上,救救我和我的孩子。”
陽志雲一動不動。
“父親。”我再叫一聲。
顏曦心疼的叫一聲小洛,也緩緩跪了下來,說:“陽先生,請您擯棄過往的恩怨,救救小洛和孩子吧。”
迴應我們的,是陽志雲翻書的聲音。
他如果不是個瘋子,他就是個無心的人。
若非無心之人,又怎麼能面對親生女兒的泣血相求,而無動於衷呢?
我和顏曦默默跪了一會,我體力不支,竟有點頭暈目眩。
顏曦發現我的異樣,他小心扶起我,說:“小洛,我們回去。”
我點點頭,靠着顏曦,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十平米的房間,從我站的地方,走到門口,只要六步。
短短六步,猶如一條天河,怕是要永遠的隔斷我和陽志雲了。
親生父親又怎麼樣?此時的無情絕義,當年的心狠變態,我怕是再也無法原諒他了。
我們走出房間。
我帶着一種說不明的情緒,再度回頭去看那個身影。那個依舊保持看書姿勢的身影,此時,他的一隻手,卻懸在半空,拈着一張紙,久久沒有放下去。
我心裡一動,對顏曦說:“你在外面等等我,我和他單獨說幾句話。”
“可是……”顏曦眼裡滿是擔憂。
“你放心,他不會傷害我的。”
“小洛……”
“我總得再試一試,自我懷孕以來,我從沒做過關於寶寶的夢,可昨晚卻在我決定放棄的時候夢到了,或許,是寶寶在求我。”
“你是心思太重。”
“曦,我再試試。”我堅持。
顏曦無奈的鬆開我的手,說:“我就在外面,你若有什麼事,立刻叫我。”
我點點頭,轉身再度走進那個陰暗的房間。
這一次,我放下那種乞求的姿勢,慢慢踱步到他的書架上,手指輕輕拂過那些書,聲音輕飄飄的,說:“我曾經出過車禍,昏睡長達一年半。”
陽志雲沒作聲,繼續低着頭。
“後來我醒了過來,不過,卻不是我,而成了另一個人。”
陽志雲依舊低着頭。
我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盯着他的臉,說:“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沒有迴應。
“她是南—宮—洛。”我一個字一個字咬着說。
陽志雲猛的擡起頭,他亦盯着我,久久的久久的盯着我,那樣銳利的視線,似能在我臉上生生琢出一個洞來。
“我以南宮洛的身份,共醒來三次。但是,這三次裡,她都只記得顏朝這個人,只記得和顏朝有關的事,只記得對顏朝的愛。”
……
“當她明明白白告訴顏朝她愛他時,當她明明白白知曉顏朝對她的愛時,她心願已了,就此離去,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成了一個最純粹的我。”
……
“你煞費苦心,使盡各種狠絕手段要阻撓的愛情,卻是連生死之間的距離,都能跨越的。儘管顏朝和南宮洛人不能在一起,可他們的心,卻是永遠在一起的。他們擁有彼此的真愛,而你,卻在這畫地爲牢,一輩子也走不出過去那個陰影。”
……
“你逃避似的縮在這方寸之間,揹負着對南宮洛的罪,揹負着對我媽媽的罪,揹負着對我的罪,表面風雲不驚,內裡卻是如刀刺骨,你一遍一遍自殘,妄圖用身體的疼痛,來抵消所犯的罪孽,可結果呢?這份罪,卻是愈背愈重,怕是終其一生也不能解脫。”
陽志雲終於不再沉默,他緩緩開口,說:“我不要解脫,我對小洛犯下的罪,是無法得到寬恕的。所以,我要用我漫長的一生,來承受她當初受過的疼痛。”
“果然,你果然是個懦夫,當年是,如今也是。你從來不敢面對真正的問題,比如她不愛你,比如她不需要你承受她受過的痛,比如放下,比如珍惜,比如……”
陽志雲驀的站起來。
“你是誰?”他逼視着我。
“有一種愛,是成全,有一種愛,是讓自己活得更好。”我用的竟是悲憫的語氣。
“你究竟是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手上傳來鉗制的痛。
“你幹嘛?”我用力甩手。
他鬆開我,古怪的看了我好一會,忽然悲慼一笑,像在問我,又像自言自語:“小洛,你還是記得我的,是嗎?”
我不明白他爲何這樣說,他臉上的笑,讓我覺得恍惚,似乎,剛纔有那麼一瞬間,我也覺得恍惚。
“出去。”他低低的說,那模樣,像被人一下抽了心魂。
我咬咬脣,看來,還是無望啊,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還是無望。
孩子,媽媽已經盡最大努力了,還是留不住你們,你們不要怪媽媽,媽媽只是太愛爸爸,不忍心他一個人,孤伶伶的活在這世上。好像你的伯伯,那樣長得看不到盡頭的一生,形單影隻的,該有多寂寞啊!
孩子,你們再等等吧,不要着急,等媽媽調養好身體,你們再回來,好嗎?
我悲傷的自言自語,在心裡,跟肚子裡的孩子,做最後的告別。
有淚又流了出來。
從昨晚到現在,我到底流了多少淚?
我慢慢轉身,慢慢走出這個房間,門外的顏曦,無言的把我抱到懷裡。
“好了,我們現在回去了,你累了大半天了。”他吻着我的淚,微笑着說。
我點點頭,看一眼藍藍的天,還有那金色的陽光。今天是十月的最後一天,我但願,我的悲傷,也是這場劫難裡的最後一回。
人,總是要學會捨去,要懂得展望,不是嗎?
蘇小洛,過了這個坎,你還是要做回那個快樂的自己。
我臉上掛着淚,努力回顏曦一個燦爛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