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朝這晚似乎興致很好,他坐我對面,問:“現在能告訴我,你爲什麼害怕打雷嗎?”
我沒有任何遲疑的給他講了那個一直困擾着我的畫面。
說到那個女人焦黑的臉,還有她倒下後那執着看向我的眼神,又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那完全就不像一個夢,而是活生生的記憶。我現在還記得雨水冰涼的溫度,還記得我喊媽媽時那撕心裂肺的痛。
我有一種真的失去了媽媽的感覺。
當我再次說起時,猶覺得心臟一縮一縮的痛,像受到什麼擠壓一樣。
顏朝一直在安靜的聽我說,並不插話。
我說完後,他眉頭籠起,臉色變了好幾變,整個人像受到什麼震動一樣,良久才問:“你大概什麼時候腦子裡有這樣一個畫面的?”
“從我記事就有了,或許更早,好像是我與生以來就帶着的回憶,如果人真的有前世,那肯定是我前世的記憶。”
“前世的記憶?”顏朝定定看着我,似要通過我這副臭皮囊,看透我的內心,他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人真的會有前世嗎?”
“肯定有的。”我是個神經兮兮的有神論者,於是篤定地接話,“我的爸爸媽媽奶奶都說這個畫面是我的夢境,然而我做過這麼多夢,從沒有一個夢這麼真實。雖然我表面上裝作相信他們的夢境說,但內心深處是不信的。我看過很多關於前世記憶的書,發現這個世界上,有極少一部分人是擁有前世記憶的,我想我應該就是那極少的一部分人,那個畫面,就是我前世的記憶。”
“是嗎?你這個新奇的理論,有多少人知道?”顏朝微微一笑,笑得有幾分勉強。
“誰都不知道,我要是跟別人說,別人肯定把我當怪物。”
“你跟我說,就不怕我把你當怪物?”
我偏頭看他一下,忽然調皮一笑,說,“很奇怪,我有種預感,您肯定不會把我當怪物。”
“爲什麼?”
大概是和他說了這許久的話,我無法無天大大咧咧的毛病又犯了,竟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顏氏總裁,居然老老實實說:“我第二次和您見面時,是在會議室,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很早很早就認識您,那是一種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覺。我想,因爲這種感覺,您應該不會把我當怪物,最多認爲我異想天開。”
“你是異想天開,這世界上,哪會有什麼前世記憶。”他輕輕嘆一口氣,似乎有點疲累,說,“現在外面還在打雷,你敢回家嗎?要不要我送你?”
我心裡冒起無數粉色小泡泡,仰慕已久的男神要送我,這是個什麼概念?回頭和俞瑾說起,肯定能羨慕死這小妞。
我臉上浮起可憐兮兮的表情,像個無家可歸的貓咪一樣看着他,搖搖頭說:“不敢。”
“那我送你吧,我也正準備回去了。”他站起來,走到大班桌後關電腦。
然後,我們一起去乘那專用電梯,第二次享受如此高級的待遇,心裡得瑟得不得了,回頭一定要在俞瑾面前炫耀,誰讓她說我的男神比她的暗戀對象更不靠譜,見個面都要等到猴年馬月。你看,現在纔是龍年,我不僅見到了我的男神,還強行擁抱了他,而且,他還送我回家,這簡直能讓人在夢裡笑醒好不好。
不過,讓人掃興又沒面子的是,在電梯那封閉的空間裡,我的肚子極其不識相的唱起了空城計,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像爲餓死鬼唱的一首輓歌,沒完沒了,沒完沒了。顏朝開始還紳士的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到電梯快到負一樓時,餓死鬼不甘心的來了個高音,咕咚,那麼大的一聲,就像木瓜掉到水裡,任誰都聽不下去了。
顏朝禁不住莞爾,問:“你很餓。”
“有點。”我難爲情地笑。
好不容易可以和男神相處久一點,大胃王你要不要這麼積極的探頭探腦,你給我留點面子,讓我保持一個優雅的淑女形象不行嗎?
“我也有點餓了,要不要一起吃個飯?”老天爺真不公平,爲什麼他人長得這麼好看,聲音也這麼好聽,好處都讓他一個人佔盡了。
“好,好。”我顧不得矜持,飛快點頭,生怕他反悔似的。
顏朝再次失笑,這一次,看起來笑得十分舒暢。
到了負一樓,電梯門一開,已經有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侯在那裡,一輛牛逼哄哄的小車,就在電梯門外。
有點像電影裡的場景啊。
這待遇,忒高規格了吧。
我惴惴起來,身邊這個叫顏朝的男人,和我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這麼冒冒失失的跟着他去吃飯,真的好麼?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跟着他享受了一回,會不會影響我以後的擇友觀,高不成低不就啊。
我信馬由繮的想着,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以至於車子已經開動,車子又停了下來,我還沉浸在自己越來越離譜的思緒裡不可自拔。
瞧我都想了什麼,豪車、專職司機、遊艇、瓊漿玉液……我爲數不多的關於豪門的想象,也不過是依靠肥皂劇裡那些裝逼的鏡頭。
車子停在一家門臉普通的店面,我和顏朝下車,走進那個店面,沒有想象中的富麗堂皇,是一個簡樸得近乎寒酸的環境,粗糙的原木桌椅,竹編窗簾,像大山深處的農家。
店主是個五十左右的中年人,似乎和顏朝很熟,與他輕鬆寒暄兩句,又笑着跟我打過招呼,然後問:“都要上些什麼菜?”
顏朝微笑着看我,問:“小洛,你喜歡吃什麼?”
我本來想說自己喜歡吃龍蝦,吃鮑魚,吃一切平時想吃又吃不上的東西,可是這個店如此簡陋,想必也沒有,只得壓下心裡那隻饞蟲,頗有幾分失落的說:“你點就好了。”
顏朝像能看穿我的心思,嘴角上翹,笑意盎然地說:“不要小瞧這家店,只要你能想得到的山珍,他都能做得出來。”
我一下來了興趣,雖然吃不到海味,但是能吃山珍也不錯,於是仰臉問店主:“你拿菜單來,我好好看看。”
店主笑道:“沒有菜單,你說就是了。”
我本來想回一句:“操蛋,沒有菜單你開什麼飯店啊?”但眼角餘光看到顏朝正看着我微微笑,遂覺得不能這麼粗魯,在他面前丟了形象——雖然在天生貴胄的顏朝面前,我實在是沒多少形象可丟的。
但一個開飯店的,把環境弄得這麼慘兮兮也就罷了,連個菜單都不肯給,是不是太讓人看不過眼了。
我決定爲難他一下,遂似笑非笑看着他,說:“既然沒有菜單,那我就隨便點了,我要一個菌中之王,一個菌中皇后,一個雷公之子。”
可店主完全不在意我的爲難,只寬厚的笑着,問:“菌中之王是竹蓀,菌中皇后是松茸,可雷公之子是什麼呢?”
我嗤一聲,說:“你菜單都不弄一個,那麼自信的讓人隨便點,等我點了你又不知道,這不是自砸招牌嗎?”
店主壓根不理我的挑釁,轉向顏朝,說:“你帶的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
顏朝看我一眼,眼裡含義莫名,溫聲道:“小洛,別鬧,告訴池伯伯你要的雷公之子到底是什麼?”
我本來是信口開河,什麼王和皇后都是胡說八道——或許也不是胡說八道,是我的急智,任何一個品種裡都有王和皇后的吧,比如水果,水果之王是榴蓮,水果皇后是山竹。人類就有這麼無聊,大概是自己幾千年的發展史上有一個王和皇后,便推己及人,如此而已。
但那個雷公之子,卻是我在王和皇后之後隨便編排出來的,確切講是順口就說出來了,壓根不需要經過我的思維,現在顏朝要我說,我又如何說?
看來,我沒有爲難店主,我倒把自己給爲難住了。
我訕訕笑着,腦子轉得飛快,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雨後和奶奶去草地上撿蘑菇,撿到是一種又黑又小黏糊糊的東西,奶奶告訴我,那是地木耳,又叫雷公菌。
“爲什麼叫雷公菌啊?”我奶聲奶氣問奶奶。
“因爲啊,這種地木耳,是雷公生的孩子,打雷後,它就從草地上冒出來啦。”奶奶慈愛的解釋着。
雷公生的孩子,應該就是雷公之子吧。
我把奶奶的這種解釋照搬過來,說給店主聽。
“原來是地木耳啊,小姑娘這個說法倒新鮮,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店主長輩的架子端得十足,小姑娘長小姑娘短的叫。
我嘿嘿笑着,有幾分得意,爲自己隨機應變的聰明。
但顏朝卻沒笑,他的臉色動了動,茶褐色的眸子盯着我,好像盯怪物一樣認真盯了好一會,才問:“小洛,你是農村長大的嗎?”
我搖搖頭,不明白他爲何有如此一問,我當然不是農村長大的,我生在城市長在城市,小時最大的夢想,就是家在農村,前面是河後面是山,我想下河摸魚就下河摸魚,想上山抓鳥就上山抓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