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曦的東西很快就送上來了,他優雅的開吃,我看他細嚼慢嚥的樣子,肚子唱起了空城計。
咕嚕,好像是水裡冒出一個巨大的泡泡,在這安靜的餐廳裡,那麼大一聲響,他肯定是聽到了,因爲他的嘴角又溢起一絲含義豐富的笑。
我眼觀鼻鼻觀心,儘量不去看他蠕動的喉結,太刺激了,看到我就情不自禁想做個吞嚥的動作。
明明餓得要死,卻要看着別人吃,真是受罪啊。
幸虧顏曦還有點紳士風度,他把那盤鱈魚推到我面前,說:“你的還要等一下,先吃這份吧。”
我嘿嘿笑着,把手邊的胡蘿蔔汁推過去,說:“這個給你。”
他挑一下眉,幾乎是風情地拋過來一個疑問的眼風。
差點被電到了啊,還好我閃得快,堪堪避過了那個眼風,不和他的視線對接。
“我不吃胡蘿蔔的。”我老老實實解釋,事已至此,反正要丟的人都已經丟完了,剩下的就是敞開肚皮吃飽。
“那你還點這個?”
“我不知道是胡蘿蔔汁,我就看它便宜。”既然心眼耍不過他,那就乾脆實誠一點。
“哦?”
“我帶的錢不夠。”我眼睛眨巴一下,扮個楚楚可憐的模樣,心裡還藏了一句:就是帶的錢夠我也不買單的,帶我來這麼個地方,簡直是拿我當冤大頭嘛。
他在我眼睛眨巴的瞬間似乎有點晃神,我這才驚覺自己無意中竟用上了媚眼神功。操蛋,我想過千百種對付他的辦法,但色誘除外啊,他不會誤會吧。我一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可沒打算潛規則他。
“哦。”他了然於心的再哦一聲,不再看我,只低頭吃東西。
他吃的真的很少,而且特別素,唯一的一盤鱈魚,還到我這裡來了。
我好像有點過意不去了。
待我的餐上來,我連忙把那盤鱈魚端給他,又切了一半牛肉做爲利息奉上。他卻阻止了我,只微微笑着,說:“你吃吧,我夠了。”
然後又問:“你想要什麼飲料?”
我說隨便,只要不是胡蘿蔔汁就行。反正做到總監那個位置,大概是很有錢的,我又不必替他省着,所以當然隨便了。
他幫我點了一杯雪梨汁。
我喜歡喝雪梨汁。
他很快就吃完了,看着我在那大快朵頤。那樣含着笑意溫柔的看着我,竟讓我有種莫名的心慌。我覺得我們今夜這頓晚餐,前半部分是個滑稽惡搞的鬧劇,後半部分卻又變成深情款款的偶像劇,這完全超出了我的本意。
我不過是要討好他一下而已,可事情的發展似乎已經失控了。
他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我被自己這想法惡寒了一下。
這也太擡舉自己了。
他一海龜金領,怎麼可能看上我這個莽撞丫頭?
他大概還只是覺得好玩,能把我當作透明人一樣放在掌心滴溜溜轉,大概是很好玩的吧。
這樣的想法真是讓人沮喪。
想我當年一豪氣干雲的青春美少女,連秦安那貌比潘安的美男都拜倒在我石榴裙下,連送了我七七四十九天玫瑰。那時的我,是何等的肆意瀟灑、志得意滿,可現在呢,秦安棄我而去,好像我的自信也棄我而去了。
失戀的打擊,或許不在失戀本身的那種痛,而在於你從此就不敢像從前那樣恣意張揚的展現自己,不知不覺放大了自己的缺點。
換在以前,我可從不認爲自己莽撞,我會說那是我獨特的個性;我也不會覺得自己花癡,我會說愛美是人的天性。
可現在,雖然外表上我還是咋咋呼呼,但內心裡,卻不知不覺有了許多思慮。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或許,這是一個成長的必經過程。人,總要經過一些事,才能逐漸成熟內斂。
可我會喜歡那樣的成熟內斂嗎?
若有可能,誰不希望,有一個人,能在最初,就保你一份本色純真,護你一生安樂無憂。
可這樣的一種保護,秦安到底沒能一直給我。
還是失去了啊。
今晚,在另一個男人的溫柔注視下,還是想到了他。
原來要徹底忘記,並不是那麼容易。
我心裡微微有點苦澀,忽然想喝點酒。
我看到顏曦杯子裡面還有一小半,便拿過來,一口氣喝光。
顏曦顯然被我這個動作驚到了,他眼裡的溫柔倏忽不見,冷冷地問:“你發什麼瘋。”
我落寞一笑,說:“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有點不爽。”
“你的前男友?”
“是的。”
“你很愛他?”
“是的。”我看一眼顏曦,加重語氣,說,“我很愛他。”
我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說,辦公室的曖昧我不想玩,不管我是不是看錯了顏曦的溫柔,我都希望我們只留在一個總監和助理的位置上,不要越界分毫。
我用“我很愛他”這個似是而非的謊言,警醒他,也是警醒自己。
顏曦不再說話,他的臉色漸漸恢復我第一次見他時的那份淡然,之前那一瞬的溫柔,就像曇花,不過是剎那的綻放。
我亦認真吃東西,把所有的吃得乾乾淨淨,包括他的那盤鱈魚。
“這裡的牛排真好吃。”吃完之後,看着他買單,我腆着笑,繼續做那個沒心沒肺的蘇小洛。
心思太重其實不好,它會讓你無法即時享受美食和美色。
顏曦並不看我,只淡淡說一聲:“走吧。”
我乖乖跟在他後面。
上車之後,他依舊像上次一樣,並不問我的目的地,只是把車開得飛快。
“我現在不住那裡了。”我冷不丁的冒出一句,眼睛死死看着他的側臉。我坐在後座上,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那杯酒大概度數挺高,我頭有點兒暈。可是,就是這一份暈,讓昨晚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更清晰起來,有一個猜測,就像浮在水裡的瓢,被我死命按着,只要我一鬆手,它就會浮上來。
“哦,那現在住哪?”他臉上並無異色,只淡淡的問。
“南山。”我報出新住址,問,“你怎麼知道我原來住址的?”
“你自己說的。”
“我昨晚說過嗎?”
“你覺得呢?”
“沒有。”
他不說話,專注的開車。
我的心被吊到嗓子眼裡。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是幾個意思?
車子拐上一條繁華的大道,道路兩旁流光溢彩,宛若一個琉璃世界。顏曦就在這琉璃的璀璨裡幽幽開口:“你說過的,只是忘了。”
他這句話,大概是天底下最美妙的音符。
我的心落回胸腔,那個瓢灌滿了水,不要用力按也沉了下去。
且不管他這話幾分真幾分假,既然他肯定我說過了,那我就是說過了。否則,我幾乎無法想象,和我共度一夜春宵的人,是一個我一週要面對五天的人。
若果這樣,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鐵定得逃。
只是,逃離了他,也就是逃離了朝顏科技,逃離了那個傳說。
想想都捨不得。
還好,不是他。
此時,我寧願那一晚,是一個永不要見的陌生人,因爲這樣,終有一天,我就會幹乾淨淨的忘了。但若是他的話,恐怕就得時時刻刻記起。
一件難堪得無法啓齒的事,是忘記還是記住,這是一個誰都會做的選擇題吧。
不過是喝了一點貓尿,我的思緒卻空前活躍起來。
活躍的頭痛。
我用手揉着太陽穴,蹙着眉,頭越來越沉。
“你的那杯特飲只是加了一點酒嗎?爲什麼我覺得好像喝多了的感覺。”我問。
“是的,不過那酒是伏特加。”他飛快的回頭看我一眼,那樣神色複雜的一眼,和他臉上的淡然完全不匹配。
“啊?”伏特加不是烈性酒嗎?吃個西餐喝點果酒我還是能理解的,喝烈性酒,怕是有病吧,而且下酒菜不過是一個蔬菜沙拉和蛋糕。
這個顏曦,這個裝逼的淡然的顏曦,又讓我刮目相看了。
海龜的行爲難道都這麼匪夷所思嗎?他不過是去了地球的另一側,又不是去了外星球。
而且,喝酒駕車屬酒駕,酒駕是要拘留的,好歹是有車一族,懂點法行不行?
我暈暈的想着,眼睛似閉非閉。
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周圍的景物變換也沒那麼快了,終於,在我熟悉的小區門口,穩穩的停住。
“到了。”一如既往的平平常常兩個字。
“謝謝。”我坐直身子,頭還暈着,但應無大礙。
打開車門走出來,四月夜風正涼,堪堪一吹,酒醒了大半。我回頭朝顏曦笑,他亦下了車,濃重的夜色裡,路燈昏黃的光映着那個挺拔的身影,他的臉籠在陰影裡,我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拜拜。”我偏着頭,笑得更燦爛一點。我請客,他買單,這算是我討好他了呢,還算是又把他開罪了呢?
也不知是我脫線還是他脫線,反正我們在一起,總有那麼多意外。
他卻只是看着我,那樣模糊不清的神色,一如他眼裡模糊不清的含義。
讓人心悸的一種含義,不過是認識三天而已,卻好像歷盡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而今終於站在這月初的夜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一種荒謬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