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此行好不好，大老虎相約，哪是隨意就敢推搡掉的，別說是碰上一個如來佛，就是入虎穴狼窩，這一遭，我大概也得走上一走。
我在屋裡轉了兩圈，給自己打足了氣，情緒飽滿的出發了。
在路上我設想遇上如來佛怎麼辦？
其實也不用怎麼辦，反正是玩完了，橋歸橋，路歸路唄。他已經不再是我老大，我不用諂媚着笑拍他馬屁，如果有足夠膽量，或許也可以冷着個臉，用x光掃一掃他。不過，我能發出x光嗎？大概不行的吧。
到了朝顏科技，已是下午一點，這時大家應該都吃了午飯回辦公室休息，碰上同事的概率很小。我覺得如此最好，若碰上誰，多少是有幾分尷尬的。
我和顏曦那天在辦公室裡的那一出，還不知道被傳成啥樣呢？能不見熟人的面，最好是不要見啦。
不過命運是最喜歡開玩笑的啦。
我預感中獎一般不會準，但預感碰上如來佛，卻準得不能再準。
當我按了電梯的上升鍵，電梯的門在我面前緩緩打開的時候，一張淡然如水的臉，也分明的呈現在我的面前。
真就這麼巧！
我站在門外沒動。
他站在門內沒動。
電梯門居然也沒動。
奇怪，過了這麼久，難道門不是應該關上的嗎？
我低頭看去，才發現他的手按着裡面一個按鈕，大概是開鍵。
此時無聲勝有聲。
看誰的耐力強咯。
當然，這個誰，不是我，我在如來佛面前，從來都是輸的一方。
在他能穿筋透骨的x光下，我終於邁進了電梯。
反正在這個狹隘的空間裡，相處不過幾秒，誰怕誰。
我硬着頭皮伸手去按“10”的按鈕。在我伸手的剎那，他剛好在說一句話：“我給你請了一週假。”
他那個“假”字剛說完，那個“10”的按鈕就被我按亮了。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到那個“10”上面。
似乎哪裡錯了。
時間好像凝結了一樣，一秒鐘相當於一萬年；空氣好像凝結了一樣，讓人呼吸都覺得困難。
我幾乎不敢看向顏曦。
他以爲我是任性耍脾氣，現在氣消了，來上班了，他便也擺出一副和好的姿勢，告訴我給我請假了的。可結果呢，結果我卻是去十樓的。
十樓除了朝顏老總和顏朝的辦公室，其他都是會議室，我去那裡，是能讓人產生蠻多聯想的。
我唯有低着頭，不去看他，電梯在他的樓層停下，我看到他的腳邁出電梯，我看到電梯的門重新緩緩合上，這才長長吁了口氣。唔，剛纔，我好像一直忘了呼吸。
因爲有了顏曦這個小插曲，我對即將和顏朝的會面，好像更緊張了。
當我踏上十樓走廊那厚厚的地毯，悄無聲息的腳步，讓我更加惴惴。
在顏朝辦公室前停下，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我終於舉手，輕輕敲門。
“進來。”一貫溫醇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具有太強的欺騙性，讓你以爲聲音的主人，是個多麼溫潤的男人，事實上，溫潤只是他心情好時裝扮出來的一面，他真正的面目，是殘酷狠厲的。
我走進去，很恭謹的說一聲：“顏先生，您好。”
“坐。”他沒有擡頭，依舊在一堆文件裡忙碌。
我走到沙發旁坐下，屁股只沾了沙發邊緣，據說，這個坐姿，是一種謙卑和不安的表現。
顏朝過了好一會才忙完。他擡起頭，微微一笑，說：“說吧，讓我聽聽，這次你又有什麼新穎的說法。”
我輕輕咬一下脣，決定開門見山，遂答：“我頭上有一道很長的疤。”
“嗯？”顏朝輕輕嗯一聲，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所有奇怪的事，都應該和這道疤有關。”我看一眼他，見他臉上依舊帶着微笑，似乎在認真聽我說。
我把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想到夢到還有聽說推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尤其是雨霧中女人被雷劈中的場景，我說得非常詳細，不知不覺中竟用上了那個男人一樣催眠般的語氣。我用得那麼嫺熟，那麼自然，彷彿這段話，我聽過千百遍，它已經在我的腦海裡生了根。
我沒注意到顏朝的臉色在急遽的變化，我沉浸在自己的訴說中。
當我最後告訴他，和我從小長大的朋友秦安說我腦海中被人爲植入記憶時，顏朝幾步跨到我的面前，死死的看着我，那樣的目光，是比顏曦的x光還要具有穿透力的。我幾乎相信，如果此時他手上有一把手術刀，他肯定直接把我的天靈蓋給削了，要看一看我腦子裡是不是有一塊神奇的芯片。
我把這些說完，竟有種虛脫的感覺，因爲哪怕是我僅僅在述說那個場景時，我似乎也身臨其境，那個男人的話語，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蠱惑。
頭隱隱作痛。
顏朝待我說完，問：“我能看一下你的那道疤嗎？”
“當然可以。”我分開額前的頭髮，那裡，有一道細細長長的疤痕，因爲年月已久，顏色已經和正常的皮膚差不多，但摸起來，會有微微的凸起。
顏朝俯身認真看那道疤，良久，才說：“這道疤，不是城磚所砸而致，而是一道手術留下來的傷疤，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做過開顱手術。”
我苦笑一下，說：“所有問題的癥結便在這裡，我從來不記得我做過開顱手術，當然也就更不記得爲什麼要做這個手術。這麼大的事情，我相信我不至於健忘。雖然我的記心不太好，很多事情，記得不真切，但是，幾乎是從我記事開始，直到現在，我的記憶不曾出現過斷層。除非，我的這次手術，是在記事以前。但我媽媽說，我是在十歲那年受傷的。”
顏朝淡淡一笑，說：“你媽既然有心瞞你傷疤的真相，自然也可以告訴你一個假的受傷時間。”
“假的受傷時間？那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她只要告訴我是在我記事以前發生的，我肯定就不會糾結於這道傷疤。”
“爲什麼會這麼做？這我現在也回答不了你。不過，你口裡的那個志雲哥，我倒可以告訴你是誰？他是我讀書時期認識的一個朋友，全名陽志雲。他……”顏朝微微頓了一下，臉上似有沉痛之色一閃而過，“他跟你說的，是另一個女孩的親身經歷。”
“他會不會真是我舅舅？”
“不會。陽志雲有過一個妹妹，但不到十歲就死了，他是個孤兒，還有他跟你說的那個女孩，也是孤兒。”
“那個女孩是誰？您知道嗎？”
“我不告訴過你了嗎？”
“您說她是您的腳踝。”
“是的，她是我……”顏朝微微閉眼，脣角有一絲迷離的笑，說，“她是我很在意很在意的一個人。”
“您愛的人？”我脫口而出，不知哪來的勇氣，去過問他的私事。
顏朝沒有回答，他的目光看着我，又似乎不是看着我，好久好久，終於幾不可見的點點頭。我總覺得，那一刻，他心底，一定十分哀傷。
“她和我，會不會有什麼關係？”我再問。對這個顏朝很在意很在意的女人，實在太過好奇。
“這我還無法確認，週日一別，我對你的身份十分起疑，曾徹查過你和你周邊的人，包括你的父母朋友，暫時沒查到值得懷疑的地方。”
“您調查我？”
“不然呢？你以爲，對一個知道小洛那麼多過往的人，我會掉以輕心？”
“小洛？”
“是，小洛，她大名南宮洛，我習慣叫她小洛，不止是我，她身邊的人，都這樣叫她。如果說你和她有什麼相同的地方，便是你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還有，你的眼睛，和她十分神似。”顏朝的聲音軟和下來，近乎含情脈脈的看了我一眼。
“我的眼睛？”我被他那一眼看得臉紅心跳，情不自禁去摸自己的眼睛。我知道自己長了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又圓又亮，睫毛很長，顧盼之間，別有風采。秦安和我在一起，最喜歡吻我的眼睛。顏曦也說我的眼睛有精靈氣，神韻十足。
“是的，小洛，你們有一樣的名字，一樣的眼睛，一樣的記憶。”顏朝聲音愈發溫潤，眼裡情意更濃，他伸出手，大拇指指腹輕輕觸動我的睫毛，這近在咫尺的距離，讓我的心一陣狂跳。然而這還沒完，他的手指又移到我頭上那道疤那裡，輕輕的撫摸，摸得那道疤好像着火一樣滾燙。
“小洛……”他再叫一聲，近乎嘆息的一聲，蘊含着無限的思念。他完美的臉上，他棕色的眼眸裡，似乎流動着刻骨的悲傷。是的，流動，這個顏朝，他給我的感覺，是他的悲傷，都是活的，是流動的，只要他在，悲傷就在，如影相隨。
我被顏朝這樣的聲音、這樣的神情震得差點兒靈魂脫殼。
我怔怔的看着他，看着這個高高在上的王者，看他伸出另一隻手，環過我的肩膀，看他再次說出一句讓我靈魂徹底脫殼的話：“小洛，讓我抱你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