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沒想到,顏朝會像往常一樣,依舊來接我。當他帶着像朝陽一樣絢爛的笑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幾乎想哭。
我坐在顏朝的自行車後座,沒去管陽志雲會有何反應,只專心的去聽自行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那樣單調乏味的噝噝聲,此時聽在我耳裡,卻如同天籟。
我不知道我還能在這車後座上坐幾回,但我想,既然陽志雲不肯固守本分,我就要和他抗爭到底。就算是不能和顏朝在一起,我也絕不會和他在一起。
車到了顏朝家門口,他卻沒有進屋,而是看着我笑,笑容裡有幾分忐忑,問:“上週,陽志雲跟我說,你們畢業後就會結婚,是真的嗎?”
我說:“他開玩笑的,我還這麼小。”
“可是,他看起來很認真。”
“你信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們感情似乎很好。”
“你和郭雯霞感情也很好。”
“我只是把她當妹妹。”
“我就不能把他當哥哥?”我反問。
顏朝釋然的笑笑,小聲的說了一句:“嚇死我了。”就往屋裡走去,他雖然說得那麼小聲,可我還是聽到了。想到他如此在乎這件事,這些日子籠在心頭的陰霾,頓時便消散了。
然而我在顏朝家上課纔上到一半,陽志雲卻找了過來。當顏朝開門看到他時,着實吃了一驚。他問陽志雲有什麼事,陽志雲黑着個臉,悶悶的說:“我來接小洛下課。”
顏朝怔了一下,微微一笑,說:“小洛還要過一會兒。”
“沒關係,我在這等她。”陽志雲應一聲,並不落座,只是在離我不遠處站着,看我上課。
他的目光,毫不掩飾的直直看着我,讓我如芒刺在背。
剩下的一半課上得一團糟。
課上完後,若在往常,我和顏朝還會一起復習一下曲子,可現在這個樣子,哪還能複習下去,我只能勉強笑着告別。
可小不點顏曦一點也不會察顏觀色,他過來拉了我的手,說:“洛姐姐,你和哥哥不一起吹曲兒了嗎?”
我摸摸他的頭,說:“不了,姐姐還有事,要先回去了。”
“可是,哥哥說今天天氣好,要和你一起帶我去放風箏。”小人兒不依。
“改天好不好?今天真不行。”我蹲下來,捏捏他的小臉蛋。
顏曦小嘴一癟,竟是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心一軟,看向陽志雲,說:“志雲哥,要不你先回去,我陪小曦放完風箏就回來。”
陽志雲看一眼顏曦,說:“我陪你們一起去。”
可是他這個樣子,若陪我們一起去,只怕誰都無法玩得開心,所以,我只得求助顏朝。
顏朝應該也是不高興的,但他依舊微笑着,臉上幾乎看不太出來,他走過來牽了顏曦的手,說:“聽話,小曦,洛姐姐有事,哥哥和媽媽陪你去放風箏也是一樣的。”
“纔不是一樣的呢?洛姐姐不去,你都不會很開心的。”顏曦甩了顏朝的手,扭頭朝臥室跑去。
“這孩子,被我慣壞了。”司徒明月歉意的朝我笑笑,進去哄那彆扭的小人兒。
我亦笑,但自己卻覺得那笑容,幾乎是僵在臉上。
我向顏朝點點頭,連告別的話都不想說,便朝門口走去。
我剛打開門,卻看到郭雯霞站在門外,一隻手拿了個好大的風箏,另一隻手舉起來,正打算敲門。
郭雯霞厭惡的看我一眼,又狐疑的看一下陽志雲,最後目光纔看向顏朝,臉上瞬間換上嬌美的笑容,說:“顏朝,我們今天去放風箏吧,難得有這麼好的天氣。”
我身子一滯,很想聽到顏朝拒絕,但顏朝卻說:“好,剛好小曦也想去放風箏。”
在聽到這一句話時,心情就像吃了個沒熟的李子,澀澀的難受。
我和陽志雲走出顏家的門。
我沒有坐陽志雲的自行車,自顧自快步朝前走去,我寧願坐公交,也不願坐他的車。
但陽志雲卻不打算放棄,他緊走兩步,車子一橫,攔住了我,說:“小洛,你應該死心了,那個顏朝,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把你看得很重。在這個世上,除了我,再沒有人,會是一心一意的對你。”
我一跺腳,恨聲道:“不用你管。我告訴你,我寧願要他的三心二意,也不願要你的一心一意。”
說完,便飛快的朝公交站臺跑去,剛到站臺,一輛公交車便施施然停了過來,我走上去,從車窗那看到陽志雲停在離站臺不遠的地方,癡癡的看着這邊。臉上的悲傷,彷彿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
我是不是很殘忍?
其實我不殘忍,陽志雲也未必壞,可是我們兩個,卻因爲情感的步伐不一致,把彼此性格里最陰暗的一面激發了出來。
我和陽志雲,在接下來的一週,幾乎沒說過一句話,哪怕是對面相遇,我們也好像不認識一樣,都不肯正眼看一下對方。
我以爲陽志雲不會再理我,我寧願他不再理我。
然而週日早上,天才微微發亮,他卻出現在陸老師的院子裡。
這時還是早春,所謂春寒料峭,空氣裡的寒氣,絲絲入骨。當我起牀去院子裡照料那些寶貝花草時,看到他衣着單薄,嘴脣烏青的站在那裡,整個人都瑟瑟發抖。
我一下氣不打一處來,抓起身邊一個小瓷花盆就朝他砸去,他卻躲都不躲,花瓶砸到他的腿上,他本能的歪了一下,倒到地上,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我嚇壞了,慌忙去扶他,觸手所及之處,竟是冰一樣的寒氣刺骨。
“你在這站多久了?”我問。
他嘴脣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我摸一下他腿上的肌肉,全是硬的,想必是站得實在久,又實在冷,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這一刻,哪怕我再恨他,我還是覺得又是憐惜又是心疼。
他不是別人,他是我的志雲哥,是我的親人,又有誰,和親人吵架,會真的在骨子裡徹徹底底的恨上了呢?
我半拖半抱的把陽志雲扶到屋裡,讓他在椅子上坐下,又生了火盆,給他拿了蓋被,讓他烤火,自己又忙着去熬姜水給他驅寒。
當陽志雲喝了一大碗濃濃的姜水之後,整個人似乎恢復過來了,他的嘴脣上也有了血色,所以,他開口說話,問:“小洛,不管怎樣,你還是不會不管我的,是嗎?”
我說:“志雲哥,你這是何苦?你這樣折騰自己,難道就能解決問題嗎?”
“怎麼不能?你不是又願意坐在我旁邊,和我說話,好好的照顧我了嗎?”陽志雲看着我,幽幽的說,“小洛,你知不知道,這副場景,讓我想起有一年冬天,河裡結了冰,我去破冰抓魚,不小心冰面碎裂,我掉了進去,好不容易游到完整的冰面上,卻癱在那裡完全不能動,是你把我拖到岸邊,在我旁邊生了火,我纔沒被活活凍死。小洛,你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我說,“志雲哥,我們在一起發生的每一件重大的事,我都記得。”
“不,你不記得,自從認識了顏朝,你都快把這些都忘了,你的心裡眼裡就只有他,何曾有過我的位置。”
“那是不一樣的。”
“爲什麼要不一樣。小洛,你知不知道,沒有你,我毋寧死。”
“你……志雲哥,你難道沒意識到,你這種執拗,其實是一種病態,在我們的專業課裡,我們把它叫做偏執型……”
我話還沒說完,陽志雲忽然歇斯底里的低吼一聲,說:“你不要用什麼專業知識來糊弄我。我功課比你好,我知道我是什麼狀況,我不是什麼病態,我只是單純的愛你。”
“志雲哥,或許我說得不對,但是,我們可以找陸老師,讓她來看看。”我小心翼翼的的說。
陽志雲盯着我,一字一句的道:“小洛,你要是敢跟陸老師亂說,我就把我的這條命給你。”
“你……”我噌的一下站起來,過了一會,又無力的坐下去。以我對陽志雲的瞭解,他只怕是會說到做到。
“小洛,今天你還去不去顏朝家上課,如果去,我送你。”陽志雲轉換話題。
我捧着頭,嘆息一聲,說:“不去了,以後,我都不去了。”
是不能去了,如果陽志雲再這樣偏執下去,就算顏朝明瞭我的心意,又有什麼用呢?只怕是把兩個人都帶進痛苦的深淵。何況,顏朝那邊,還有一個郭雯霞,還有他爸爸,還有截然不同的出生背景帶來的看不見的阻力。陸老師說我玲瓏剔透,殊不知,此時,我是多麼希望自己不要有這樣的玲瓏剔透,這樣,我就不會把我和顏朝的未來,看得這樣透徹。
我和陽志雲默然的坐在火盆旁,誰也不說話,那份凝着了的沉重,幾乎是空氣不能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