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無力的閉上眼, 半響失魂落魄道,“好, 皇叔文成武德,克己奉公,江山交給你, 我放心。”
他說着走過來,半蹲在沈斐對面,沈斐將筆遞給他,“我會替你好好守着江山。”
小皇帝低垂下眼,單手去拿筆, 另一隻手放在桌子下,沒人看見的地方,那手握着一把匕首,陡然抽出, 朝沈斐捅去。
可惜他沒有得逞,那手被另一隻手握住,“學會了示弱?”
小皇帝冷笑, “那又怎麼樣?還不是騙不過你這隻老狐狸!”
沈斐不語,良久才道,“少明, 星海, 他不願意寫詔書怎麼辦?”
他身後立馬有兩個人站出來,少明道,“屬下以爲寫詔書留下一雙手便是, 耳朵啊,鼻子啊,舌頭啊,那些不要也罷。”
沈斐搖搖頭,“太血腥了,畢竟是我親侄子,你是要本王做惡人嗎?”
“其實不是沒有溫柔的法子。”星海接話,“皇上是您的親侄子,皇上的母親,皇上的舅舅不是吧?”
小皇帝臉色一片慘白。
遠遠站着的衆大臣面色也不好,更有人看不慣他的做法出來說話。
“過份了,攝政王,以你現在的實力,即便沒有詔書,只要我們同意,一樣可以名正言順登基,何必爲難一個孩子?”
今年剛滿十三歲的小皇帝對於他們來說可不就是孩子。
“禮部尚書說的沒錯,你有什麼衝着我們這羣半隻腳入土的人來,跟一個孩子計較,有失你的身份。”
“還記得先皇是怎麼死的嗎?不是你一個人的能力,是他自作孽不可活,我們願意跟着你反他,難道你想步他的後塵?”
有人帶頭,敢說話的越來越多,一時間朝廷過半的人盡數站了出來。
年老的頂在前面,護着年幼的,他們手牽手,義憤填膺。
小皇帝瞧着這些人,突然淚流滿面。
這些人有老頑固,總愛跟他作對,也有桀驁不馴的年輕人,無論他怎麼收服都不肯跟他,也有皇叔的人,比如李安生,這個人給了他許多幫助,但是每次他問,你是我的人嗎?
他說不,我是攝政王的人。
他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是他們爲他說話。
“把說話的人都拉出來。”
沈斐淡淡一句話,嚇得衆人渾身一顫,但很快有人鎮定下來,“若江山當真落到你這種人手裡,老夫這官不做也罷!”
他說着將頭上的官帽取了下來,丟在一邊。
似乎被帶動了氣氛,當即有人跟着取下官帽,“連自己親侄子都不放過的惡魔,在下不屑與你爲伍。”
“攝政王,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李安生嘆息,“可惜,不是我想要的。”
他也取下頭上的官帽,隨手丟在地上,不等人來拉他,自覺站在一旁,與幾位老先生爲伍。
這本來只是以退爲進,給沈斐施加壓力,並非真的想辭官,沈斐卻讓它變成了真的,“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威脅。”
他不鹹不淡道,“既然已經辭官,就到旁邊看着吧。”
這個結局誰都沒想到,衆人皆是一臉錯愕。
沈斐也不理,移開視線,看向星海,“你的主意你動手。”
站的累了,他坐進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椅子裡,翹着二郎腿,懶洋洋看戲。
星海很快進了人羣,與小皇帝的舅舅穆青動起手來,這個男人是武將,太后培養出來的,功夫不低,倆人很快纏鬥起來。
人羣嚇的讓開位置,給倆人施展的空間,穆青邊打邊退,有意無意一般,朝小皇帝的方向而去。
小皇帝過去接應他,“舅舅……”
他想說對不起,是他連累了舅舅,如果不是他不想助紂爲虐,把江山交給一個善於隱藏,僞善之人,說不定皇叔不會對付舅舅。
小皇帝張張嘴,剛要說話,冷不防一把劍架在他脖子處,穆青哀求道,“元浱啊,舅舅還年輕,不想死,要不你就圓了你皇叔的意,將詔書寫了吧。”
小皇帝吃驚的看着他,“舅舅,你……”
“舅舅也是迫不得已的。”
小皇帝悲憤,“你難道以爲我寫了他就會放過你嗎?”
穆青看向沈斐,“寧王殿下,我幫你勸勸我侄子,你放我一條生路可好?”
沈斐搖頭,“突然不想要詔書了。”
他站起來,搶過身旁其他人手裡的弓箭,隨意道,“不如我送你們一程?”
那弓搭上箭,陡然拉開,瞄準小皇帝,“先從你開始吧。”
小皇帝臉色難看,眼中有後悔,懊惱,也有怨,最終化爲難過,懷念,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是恨不起皇叔來。
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那清雋俊美的容貌太有欺騙性,也許是他灼灼如華的氣質起了作用,在他心裡,皇叔還是原來那個伏案歇息,他明明可以趁機作弄,卻怎麼都下不去手,讓他害怕,打心眼裡尊敬的人。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不會有人給他答案,他要死了,反抗不了,似乎只能等死。
元浱閉上眼,心中有一絲解脫,這些年他太累太累,皇叔太強大了,他曉得他的一切,無論他使出什麼法子,依舊不能撼動皇叔半分,反倒是他自己,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死去,只剩下他一個。
他有成長,可惜,還不夠。
耳邊響起風聲,身後一聲悶哼聲,他以爲是他自己喊出來的,睜開眼才發現不是,那箭越過他的肩頭,射在了穆青身上。
穆青眼中帶着疑惑,他同樣不解。
沈斐放下弓,聲音宛如珠玉碰撞似的,一如既往好聽,“皇叔再教你最後一次,只要你一天是皇帝,手裡握着玉璽,你就一天沒有資格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親朋好友,權利在某些人眼裡,勝過親情,道德,和底線。”
小皇帝眉毛皺起,“皇叔……”
“你不是問我哪個纔是我嗎?”沈斐輕笑,“我現在告訴你。”
他把弓扔在地上,“我依舊還是原來那個我,守的是江山,護的是百姓,誰都不能破壞,先皇不行,你母后不行,你不行,我也不行。”
沈斐聲音清朗,揚遍整個山頭每個角落,“假如有一天我危害了江山百姓,我會連自己也殺。”
錯愕,吃驚,這陡然反轉的發展讓大家無法消化,全都愣愣看着。
許久許久,小皇帝吐出一口氣,“皇叔,你這輩子沒有私心嗎?”
“有啊。”沈斐笑得燦若桃李,“我曾經因爲朝曦提前對你母后下手。”
他細細說來,“她本來是我留給你的對手,只要我退一步,她就會進一步,想盡一切辦法除掉我,身爲我的親皇侄,你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對吧?”
小皇帝有些明白,“這樣我就會爲了皇叔,跟母后鬥起來。”
“是啊,你是她的親兒子,她不會殺你,反而能不斷磨練你,促進你的成長,可惜……”沈斐搖搖頭,“我把她提前踢出了局。”
他表情無奈,“沒辦法,我只好親自當這個壞人了。”
小皇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一切都是做戲,爲的是讓他儘快適應爾虞我詐,更適合當這個皇帝?
“皇叔,你騙的我好苦啊。”他還以爲皇叔變了,獨自難過了許久。
“你這個人啊。”沈斐表情失望,“太在乎感情,我都好幾次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居然還叫我皇叔。”
小皇帝苦笑,“皇叔就是皇叔,一輩子都是皇叔。”
沈斐靜靜佇立,“假如所有人都懂這個道理該好多?就不用死那麼多人。”
他冷笑,“分不清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尊臣不尊君,不如死了算了。”
小皇帝想起什麼,“原來你殺那些來投靠你的人是因爲他們侮辱我?”
跟了新主的人迫不及待就想爲主子辦事,因爲他與皇叔不合,打擊他,其實就是助長皇叔。
本以爲是討好皇叔,誰能想到他們恰恰就是因爲這個死的。
沈斐沒有解釋,“我的時間不多了,這裡就交給你了。”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狼狽吐血的穆青,和身後沒有站出來爲小皇帝說一句話的人神情冷漠,“是殺還是留,隨便你。”
沒有避着大家說,叫那羣人登時慌亂起來,小皇帝對他們不感興趣,反倒對皇叔嘴裡的‘時間不多了’感興趣。
“皇叔有什麼事要忙?”
“我要你殺了我。”沈斐語氣平靜無波。
小皇帝一抖,不解問,“爲什麼?”
“我已經成了你的屋頂,只要有我在,你這顆大樹就永遠長不大,只有拆了屋頂,大樹才能肆意生長。”沈斐面無表情看他,“殺了我。”
小皇帝搖頭,“你不是屋頂,我也不是大樹,你是我皇叔,我不要殺你。”
沈斐瞳孔裡有一抹失望,“我就知道,你離成大事還很遠。”
他指了指他的黨派,“我給你留了後手,假如你是個明君,他們就是捅向別人的劍,假如你是個昏君,他們就是捅你的劍。”
似乎將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他語氣輕鬆許多,像閒逛似的,走到懸崖邊,問:“你說從這裡跳下去會死嗎?”
小皇帝眼皮狂跳,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皇叔……”
沈斐突然推了他一把,將他推的跌坐在地,他自己因爲推力,從山崖邊掉了下去,沒有心慌,沒有失措,沈斐淡然一笑。
“好自爲之。”
朝曦已經在鳳凰山內等了沈斐五天,那天她與百寒子別了之後,迫不及待去找沈斐,結果沈斐給她留信說,他在鳳凰山山谷內等着她,已經等了很多天。
朝曦天真的以爲他已經脫身出來,二話沒說跑回鳳凰山,結果連沈斐一根毛也沒摸着。
倒是發現鳳凰山山谷變了,那個只屬於他倆的地方驀地出現了一棟三層小院。
修葺淡雅,種滿了花花草草,一看就知道是沈斐的傑作,山谷狹窄,進出不便,不知道他是怎麼建成這座三層小院的,朝曦只知道肯定花了不少心血。
她來了興趣,將每一層,每一個房間都看了一遍,沈斐對這座小院很費心,第一層是他倆住的,第二層是藥,滿滿當當全部都是藥箱,比皇宮裡還要奢侈。
第三層是個花樓,有半邊露天,沈斐的花都擱在這邊曬太陽,還曉得他倆曾經的約定,只佔了小半邊,留下大半的空給她。
不用說,她肯定是要用來曬藥材的,朝曦想起沈斐給她專門修葺了一層藥房,登時覺得這半邊好像不太夠,沒關係,到時候把沈斐的花擠一擠就是。
房間大了哪裡都好,就是收拾起來麻煩,朝曦到時剛好用了兩天時間,睡了一覺起來一直在收拾,整天收拾了兩天,累的腰痠背痛。
心想沈斐要是再不回來,她就回京去找了,嘴上這麼說,朝曦還是沒動,她又收到了沈斐的信鴿,信上說再等他一個時辰。
看來他已經離這裡很近了。
朝曦站起來去做飯,準備迎接沈斐,平安在一旁搗亂,她手裡的肉啊魚啊,要先丟給它,讓它嚐個甜頭它才肯老實。
朝曦特意將肉皮割下來,準備喂平安,一擡頭,發現平安不見了。
去哪了?
飯點會不在?
這不尋常啊,朝曦想起什麼,精神一震,連忙丟下肉皮,匆匆洗了手出來,果然見一抹白影被平安撲倒。
朝曦大怒,“混蛋,那是我相公!”
這幾年都是沈斐帶平安,所以平安跟沈斐更親,沈斐好不容易纔從它的懷抱裡逃出來,剛理了理衣裳,又被一道黑影撲倒。
他知道那是什麼,連忙展開雙手接住,被朝曦砸了個正着。
朝曦抱着他猛親了幾口,過癮了才放開他。
“沈斐。”一本正經說瞎話,“你不在的這段日子裡,我把藥蠱穩下來了,絕對不會對你有什麼想法。”
沈斐挑眉,“是嗎?”
“是啊。”朝曦肯定道,“不過我有。”
沈斐無奈,“然後呢?”
“然後你不該好好躺着,讓我享用一番嗎?”
沈斐失笑,“我已經躺下了。”
朝曦瞧了瞧四周,“這裡不行,有平安。”
熊一臉懵懂,但是瞪大了眼,一眨不眨看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