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憐在來蘭陵的路上一直把高肅的身體想的很糟糕,如今見到他只是臉色有些不好,其他的都與常人無異,這才放下了心。
用過午膳後,姜豪雖然沒有得到高肅的命令,卻還是親自往浮萍客棧跑了一趟。即便不說,他也知道高肅和宇文達是一定要見上一面了,他也不會傻傻的相信宇文達完全是因爲什麼放心不下小憐才到蘭陵來的。
鄭玲瓏收好果盆從高肅的房內走出來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
自從和士開那件事情發生後,高肅整個人就表現得一蹶不振。她雖然並不能夠完全的切身體會到他的所想所感,卻知道一直與自己並肩作戰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在自己面前離世有多麼的折磨人心,而這些離世的原因卻又是死在政敵的手裡。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放下了曾經屬於他們的計劃,可是她也感覺到這件事情並沒有真正的走到終點。當年的她一位高儼死了這件事情就應該算是結束了,可是在朝中還一樣籠罩着這件事情的陰影,再到斛律光的死,這才真的讓人明白這件事情並沒有完全過去。
而他,只怕是這件事情最後一個人。
高家的帝王變換的速度非常的快,鄭玲瓏曾經想過,若是高肅這樣深得人心的人有心要爭奪皇位,她願意拜託父親帶領滎陽鄭氏作爲他的後盾,畢竟如今的皇帝的確得不到人心。
可是他卻拒絕了——
甚至是言辭狠戾的拒絕了。
她也不敢再提。
“小憐。”
聽到聲音,還在替高肅束髮的小憐自他的身後把頭向前探去,歪着腦袋在他的側面笑嘻嘻的看着他:“長恭哥哥怎麼了?”
高肅欲言又止的抿了抿脣,看着在鏡中儀容正式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有話要說的,可是在看到她那樣天真的笑臉時,他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腦袋中一點思緒都沒有。
高肅佈滿陰鬱的臉頰讓小憐感覺到了什麼。她依舊笑着替他將每一條髮絲都仔細的束好,直到將他的長髮疏的順服才放下了手中的木梳。
“你想讓我趕緊回去長安是嗎?”
走到高肅的身側,小憐動作緩慢的將手中的木梳放到梳妝櫃上,面色有些遲疑:“長恭哥哥,你跟我回去嗎?”
“什麼?”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聽到這樣的話,高肅驚愕的擰頭看着臉色緊張的她,像是無法相信這樣的話會從她的口中說出來。
“你知道的,高緯不願意放過你的!”
眼眶一紅,小憐雙膝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地覆在高肅的膝蓋上,額頭靠在自己的手背上,哽咽道:“長恭哥哥,你明明知道高緯從鄴城派了人過來,你爲什麼不走呢?你爲什麼要等死呢?”
小憐哽咽的聲音像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胸口,高肅皺着眉,神色心痛的伸出手輕撫着她的發頂:“你忘了嗎?我姓‘高’。”
“那又如何?”
知道高肅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小憐紅着眼擡起頭,面色慍怒的瞪着他:“阿儼也姓‘高’,可是他被放過了嗎?長恭哥哥,你怎麼可能還幻想他們會放過你?”
高肅攪在一起的眉心慢慢的舒緩開來,微笑着拭去小憐臉上的淚痕,搖了搖頭:“長恭哥哥說的不是這個。”
眼淚順着眼角滑過了鼻尖有些癢癢的,小憐吸了吸鼻子擡手抹去鼻尖的淚水,有些心不在焉的問道:“什麼不是這個?”
“若是阿儼還在,我自然還是會竭盡全力去幫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的。”
見小憐雙眼哭得像紅了眼的小兔子一樣,高肅有些哭笑不得的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俯身替她拍了拍膝蓋上沾着的塵土,沉聲道:“可是,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大齊的子民,我姓‘高’,不僅僅是高家的‘高’,更是大齊的‘高’。即便我要被賜死,我也不可能逃到長安去。”
“長恭哥哥……”小憐紅着眼扯了扯他的袖袍:“你捨得?我都聽說了,李憐和阿儼的孩子被幽禁致死,李憐現在過得是什麼生活我雖然不知道卻也猜得到幾分。你想過嫂嫂嗎?這些年我在長安可以說是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你一定是看着李憐一步一步的落得什麼田地的……還有雅榕!長恭哥哥,你是嫂嫂的支柱啊,你若是不在了,嫂嫂怎麼辦?你讓嫂嫂怎麼辦?”
高肅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沒有說話。
“王爺。”
小憐焦急的還要再說些什麼,敞開的房門卻被輕輕地叩響了。
高肅睜開雙眼看過去,許青正站在門檻外,叩響門框的手緩緩地垂了下來,微微壓低頭沉聲道:“王府來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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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肅知道這位來客是誰,所以到前廳見到端坐在側位上的人時,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
見到高肅從通道走了出來,宇文達勾脣一笑,站起身子正要行禮,高肅卻擡手製止了他。
“你我同爲王爺,我受不起你這等大禮。”
高肅臉色淡然的落座在上座,前院的下人早已因爲宇文達身份的特殊而被潛退,上來親自奉茶的是姜豪。
姜豪沉默的爲高肅和宇文達奉上兩杯熱茶,隨後又拿着茶碟默然的轉身走出了前廳。
像是感覺到什麼,宇文達微微側了側頭,眼角的餘光並沒有瞥到站在身後的張明和張毅,可這兩個人卻彷彿得到了命令一般,朝宇文達恭敬的點了點頭,又朝坐在上座的高肅拱了拱手,也隨着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的姜豪一同離開了前廳的範圍。
等到再也聽不到張明和張毅的腳步聲,宇文達才笑着捧起了姜豪端上來的熱茶。他掀開杯蓋,撲鼻而來的茶香味不過是中等的茶葉味,可他卻像是知道高肅一向簡樸的生活,一言不發的往茶杯吹了幾口氣,微微飲下了一小口。
高肅的手放在桌面上拖着茶碟的一側,卻沒有要飲茶的心思。
宇文達嚥下含在口中已經涼了一些的茶水,擡眸從指縫間看着坐在上座臉色深沉的高肅。他的脣瓣還被熱茶泡着,雖然熱氣撩人他卻絲毫沒有要移開嘴脣的打算,似乎這是個讓他能夠更清醒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