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想想,即便是下人,你對他們好或是不好,他們都是個下人,主子永遠是你,爲何不能好好的善待彼此呢?
她不愛苛刻下人的這點脾性,說到底應該也是從高肅和鄭玲瓏的身上學來的。
只是物是人非。
感覺到小憐似乎真的想要歇息,祝公公把矮桌上的茶壺和茶杯收了去,留下她一個人躺在貴妃榻上繼續做她自己的美夢。
小憐知道自己如今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的了,也許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着宇文達跟着宇文邕到這鄴城來把她接回去。大齊的下場究竟如何她覺得自己看的夠明顯了,這其中的變數也怕是沒有什麼變數了,即便她再如何的珍惜大齊,卻也不可能憑着自己的一己之力讓宇文邕把大齊繼續放在高家人的手裡。天下的百姓不同意,宇文邕也不會同意,也許在天上看着的高儼、馮子琮、高肅和斛律光看着現在的大齊,也願意讓周國來拯救陷入水深火熱的大齊百姓。
她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到頭了。
昏昏沉沉間,小憐自覺睡的不算太死,也隱隱約約知道自己是進入了一個夢中。在夢裡,她夢到了當年還不足十歲的自己,可是那一個自己卻在長安,在宇文達的私宅裡和他一同長大。他沒見過宇文達少年時候是什麼模樣,卻又憑藉着自己記憶中對他的第一印象生生的想出了一個少年的他,在夢裡的他們過得像是她在長安過得那幾年一樣。像是隱居的世外高人一樣,他都捧着書籍,沒有那些繁忙的國事叨擾,而她就都在府內與同齡的侍女玩鬧,就連隱在偏院裡的劉梅枝在夢中都顯得光明正大起來,像是一個親人一樣常常坐在一旁一邊弄着他的花花草草一邊看着她玩鬧。
雖然潛意識裡知道這是一個夢,小憐卻不想醒過來。
-
皇帝不在宮中,皇太后、皇后、太子等人也皆無一人留在宮中,這宮中就如同羣龍無首一般,又因爲前方周軍猛勁的攻勢而至人人擔驚受怕,鄴城簡直亂成了一團。
在宮裡,頂着左皇后這麼一個虛名的小憐成了馬首是瞻的人選,雖不理國家大事,可在後宮內她已經傷痛無阻,原本一些事情要上報給穆舍利的,如今也通通上報到了她這裡。
坐在隆基堂內,正在裝着清高品茶的小憐聽到了一個消息,說陸家剩下的人被領到了街頭,皆被誅殺。
小憐知道陸令萱這些年來所有的作爲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以抵消,但是與她有關聯的人卻不一定都是罪人。若要說與陸令萱這些年爲禍朝綱扯上關係的人,首當其衝的是穆提婆,可穆提婆如今已經不在大齊,她覺得朝廷裡的人也不能因爲這樣就拿其他無辜的人來泄憤。
小憐臉色鐵青的喚來祝公公要與他一同去阻止這場殺戮的時候,祝公公說這些人都已經行了刑
晚了。
目光緊緊的盯着自己的腳尖,小憐無力的垂着頭,點了幾下頭就重新坐回到圓凳上,沒有言語。
陸令萱一死就相當於她這些年像蜘蛛那樣盤根錯節的勢力都被一根樹枝輕而易舉的挑破,而陸家這些無辜的人命也因爲穆提婆投奔周國的這件事情被牽連。爲了坐實穆提婆投奔了周國的傳聞,她知道朝中的人定然在這幾日裡奮力的調查了。可是她覺得即便現在來追究陸令萱和穆提婆的過錯已經沒有必要了,殺掉無辜的人更沒有必要,若他們真的爲大齊的社稷着想,爲何不在這過去的年間勇敢的站出來合力摧毀陸令萱營造的權勢呢?
說到底,也是人走茶涼。
陸令萱現在的死對大齊沒有任何的好處,只是讓那些從前不敢站出來的大臣有了能夠裝腔作勢的機會,他們又能借着這件事情再高喊一段時間的“大齊萬歲”。
可是,那些無辜的人卻成了這場無謂的體面戰的亡魂,這場交易於情於理都不合。
小憐想到陸令萱那張年邁卻又總是眼神閃着精光的臉,哀痛的笑了一聲。
在隆基堂呆坐了幾個時辰,祝公公忽然神神秘秘的走到她的身邊,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皇上快到鄴城了”。
小憐原本有些潰散的眼神猛地聚焦起來。
她以爲接下來等着宇文達的這些日子她能夠安安穩穩的再過一段被人伺候的日子,她以爲這一輩子應當再也不會與高緯見面了,她也以爲他那樣貪生怕死的人應該不會再回到鄴城這個即將失守的地方……
可是他竟然回來了?
小憐坐立難安。
幸好這個“快到鄴城”並不是近在咫尺的事情。
小憐特地詢問了一下,知道高緯到鄴城約莫還有一兩天的行程,只是這消息早早的傳回來是爲了讓宮裡做好接駕的準備。大齊如今無論再如何的不濟,但終究還是一個國家,而他也還是一個一國之君,該有的禮節和形勢都不能少。
再稍微詢問了一下,小憐知道這一趟只有高緯一個人回來,被接走的胡韻、穆舍利還有高恆都不會回到鄴城,想來是被高緯安頓在朔州了。
雖然對這之後的時間沒有什麼非常明確的規劃,可是在她的想法裡,這之後等着宇文達的時間應該是輕鬆的,如果高緯真的回到了鄴城,那麼她就不可能就輕鬆的時候。神經緊繃的日子她覺得這些年過夠了,甚至在前幾日纔在潛意識裡告訴自己可以與過去的自己脫離重新開始生活,現在又傳來高緯要回朝的消息……
小憐神色凝重的嘆了口氣。
祝公公向她稟報這件事情的時候,桃香站在一旁,離她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目光深邃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像是要看清她在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
小憐不知道高緯讓桃香在她身旁的用意是不是僅是監視她,因爲在這麼久以來與桃香目光對視的時候,她雖然覺得內心不暢快卻也沒有從桃香的眼神裡感覺到什麼別有居心的情緒,那樣緊緊盯着她的樣子倒真的像是要看看她平日裡對他的事情會做出什麼樣反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