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行館,酉時。
一輛黑篷馬車悄然行至行館門前,從車上下來一名身着錦衣的青年,悄悄入了行館大門。
“公子……”不三拿着名碟,急匆匆地跑了進去:“燕王求見。”
慕容鐸擰着眉,冷笑:“他來做什麼,不見!”
“慕容……”百里晗勸道:“入門皆是客,哪有將客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不見也知他想說什麼,”慕容鐸不耐地道:“他又做不了主,何必浪費口舌?”
百里晗微微一笑:“慕容,過剛易折這句話,你總應該聽過吧?澹臺鳳鳴好歹是一國之君,你擺明了車馬去搶他的女人,這口氣教他怎麼咽得下?”
“咽不下就死,關我什麼事?”慕容鐸冷笑,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他死不死跟咱們當然沒關係,”百里晗悠悠地道:“可是,你難道不怕他狠起來,把唐意殺了?”
“他敢!”慕容鐸霍地站了起來。
“他有什麼不敢?”百里晗深感好笑地瞅着他:“國破家亡,不殺難道坐在那裡等你搶了來幫你熱炕頭,生娃娃嗎?”
“呸!”慕容鐸極輕蔑地啐了一口:“她有啥資格生我慕容鐸的孩子?”
“那你搶人家幹啥?”百里晗反問一句。
“我……”慕容鐸一窒,吭哧了半天,迸出一句:“不是你說的嗎?要想擺脫這個怪夢,找到這個女人是關鍵?”
“我也說了,她之所以纏着你,是因爲你屢屢負她。”百里晗莫測高深地看着他:“難道,你打算這輩子繼續負她,讓她下輩子還纏着你?”
“這……”慕容鐸怔住。
這個問題,他完全沒有考慮。
他只想抓住她,不准她再來煩他。
難不成,找到她只是一個開始?他還必需……娶她?
那還不如一刀殺了他痛快些!
慕容鐸冷着俊顏,很不服氣地反駁:“她已經喜歡上澹臺鳳鳴,我算不上負了她吧?”
“呵呵……”百里晗低低地笑了起來,眼神說不出的陰冷:“女人嘛,哪有什麼原則?誰強就跟着誰羅!你佔了她的身體,她就會死心塌地跟着你。她以前跟上官奕林,不也很好?”
“真TM的賤!”慕容鐸想到要被她糾纏一生,禁不住怒火狂燃。
他纔不要那賤人對自己死心塌地,寧願做一輩子噩夢,也不要娶她!
發覺言詞過激,恐會引起慕容鐸反感,百里晗忙斂住情緒,淡淡地道:“她一介弱質女流,被你們爭來搶去,哪有權力抗爭?也不能說是她水『性』楊花。”
“總之,她就是紅顏禍水!”慕容鐸恨恨地罵。
“不管你打算如何處置,前提條件是她必需得活着才行。”百里晗點到即止,淡淡地道:“不想把事情弄擰,就必需有個中間人。”
“不三……”慕容鐸沉默,良久後,低低地道:“請燕王進來。”
“等等……”百里晗叫住不三:“還是我去請,另外,你們談話我就不在一旁陪着了,省得有些話他不好說。”
“也好。”慕容鐸大傷腦筋。
請神容易送神難,把唐意搶來後,究竟怎樣才能讓她知道厲害,永遠不再纏着他,離他越遠越好呢?
“燕王,”百里晗出門,含笑長揖:“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百里兄,”澹臺文清趨前一步:“可否借一步說話?”
“燕王請說。”
“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還有轉寰餘地?”澹臺文清壓低了聲音問。
百里晗緩緩地搖了搖頭:“依我看,很難。慕容向來隨心所欲,他決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
“這可麻煩了……”澹臺文清搓了搓手:“四哥是絕對不會放棄四嫂的。”
難道,他真的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四哥辛苦建立的基業毀於一旦?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百里晗長嘆:“這樣吧,你在這裡跟慕容談,我進宮找唐意,聽聽她的看法。”
澹臺文清愣住:“這,不太好吧?”
“她是當事人,你不覺得她有權力知道真相嗎?”百里晗冷聲反問。
“她那脾氣,要知道了這事,還不得把皇宮給掀了?”澹臺文清很是不安。
“未見得……”百里晗搖頭:“慕容和陛下都是寧折不彎的『性』子。你我二人又都做不了主。不去請唐意從中斡旋,難道眼睜睜看着他們鬧翻,兵戎相見?”
“這,能行嗎?”澹臺文清見他說得有理,不禁遲疑了。
“行不行只有天知道,現在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百里晗極誠懇地道:“兩邊都是晗某的朋友,我比誰都更希望你們能化干戈爲玉帛。”
“說得好!”澹臺文清心懷感動,從袖中『摸』出一塊玉牌遞給他:“憑此腰牌,可隨意出入禁宮。今夜咱們分頭行事,不問成敗,皆可無愧於心。”
百里晗也不推辭,接了腰牌,絕塵而去。
澹臺文清目送他消失,這才登堂入室,拜會慕容鐸。
慕容鐸正等得不耐,見他進門,冷冷地點了點頭:“燕王夤夜來訪,有何要事?”
“明人不說暗話,本王正是爲今日下午之事而來。”澹臺文清也不跟他繞圈子,直奔主題:“只想請問靖王,此事是否還有轉寰的可能?本王願以任何條件代換。”
“任何條件?”慕容鐸冷哧:“也包括把傳國玉璽雙手奉上?”
“你!”澹臺文清沒想到他說話如此無禮刁鑽,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沒有誠意,就不要胡吹大氣。”慕容鐸很不耐煩地敲着桌子。
昨夜又是一夜不眠,現在頭疼得快要爆炸,還要爲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陪他這裡『亂』兜圈子!
“靖王,”澹臺文清深吸一口氣,好容易才把怒火壓下去:“我確實很有誠意,你這種態度,怎麼談下去?”
慕容鐸很不客氣地道:“你又做不了主,來這做什麼?”
如果唐意肯答應,這輩子再也不出現在他夢裡,那他立馬拍拍屁股閃人,保證不淌這混水。
“靖王,你這是乘人之危,強奪人妻!”澹臺文清憤怒地指責。
“那又怎樣?”慕容鐸冷冷地反駁:“雲清歌不也是澹臺鳳鳴從上官奕林手裡搶來的?他不也是乘人之危?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罷了!”
“那怎麼一樣?”澹臺文清氣得快吐血:“彼時上官奕林已亡國!雲清歌是和親過來的!”
“一樣,”慕容鐸氣定神閒地道:“東晉現在也要亡了,而且我比澹臺鳳鳴大方,我打算助他穩固自己的江山。”
饒是澹臺文清平時自詡『奸』滑似鬼,詞鋒如刀,這時也被他三言兩語『逼』到無言可對。
“你,你……你會有報應的!”澹臺文清氣得拂袖而去。
“報應?”慕容鐸站在窗前,望着那抹怒衝衝的身影,低低地道:“我已遭了二十年了,怕個球?”
“公,公子?”不三怯生生地探頭進來:“還要不要添茶?”
“人都走了,添個屁!”慕容鐸叱道:“熄燈,睡覺!”
一彎冷月斜掛在天際,淡淡的銀輝透過窗櫺灑進室中。
唐意一手支頤,坐在錦凳上發呆,面前擺着一桌子菜,已冷凝成霜,只餘淡淡的菜香縈繞在空氣裡。
“小鳳!”輕微的足音傳來,唐意驚喜地轉身,卻在看清來人之後,失望地垮下了小臉:“怎麼是你?”
“抱歉,讓你失望了。”百里晗微微欠了欠身。
“沒有……”唐意臉一紅,忙不迭地讓坐,又點亮了燭火:“想喝什麼茶,我給你泡。”
“客隨主便……”百里晗含笑望着她忙碌的身影:“烏漆抹黑地坐在這裡,想嚇誰呢?”
“那就喝銀針好了。”唐意避而不答,徑自取了茶葉泡茶。
“還沒吃飯?”百里晗看着滿滿一桌未動過一筷的飯菜,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我不餓。”唐意揚起一抹淺笑:“對了,這個時間,你怎麼會進宮?”
“天氣這麼冷,不吃飯哪行?”百里晗不容她逃避,語氣裡有明顯的不滿:“澹臺鳳鳴究竟是怎麼照顧你的?難怪這麼瘦!”
“不關他的事,”唐意微覺詫異:“我整天呆坐也沒運動,再說一個?都市小說人吃也無聊。”
局勢看來越發緊張了,自打她再進宮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沒有陪她吃飯。
偏偏,是如此重要的日子。
她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
百里晗這才發現除了一桌飯茶,桌上還擺了兩隻陶罐,裡面『插』滿了鮮花,正是日間她懷裡捧的鈴蘭。
她,似乎若有所待?
“怎麼,”難抑心中憤怒和妒忌,百里晗尖聲問:“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還擺上了鮮花?”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她的眼裡心裡從來都不曾有過他!她對他的羞辱,他要百倍,千倍地還給她!
“不是什麼日子,純粹好玩罷了……”唐意的臉越發紅了,尷尬地揪了一朵在手裡:“你,究竟有什麼事?”
“唐意,”百里晗這才憶起來意,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道:“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唐意吃了一驚:“什麼意思?”
“別問這麼多,只管跟我走就是了。”百里晗急切地道。
“不行,”唐意搖頭:“你不說清楚什麼事,我不可能跟你走。”
“你不信我?”百里晗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以爲我會害你?”
唐意疑『惑』地望着他:“你怎會害我?”
這根本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她只是不喜歡盲從,如此而已。
“我們是朋友,而且我跟笑兄是生死之交,”百里晗崩着臉生氣:“你說,我會害你嗎?”
“我沒這麼說,”唐意心裡升起疑『惑』:“我只想知道真相。”
“我沒時間解釋,再不走,我怕來不及。”百里晗急切地道。
“宮牆還在,敵人還沒打進皇宮,還不到火燒眉『毛』的時候。”唐意一派冷靜。
“你真以爲大難臨頭時,澹臺鳳鳴會護住你?”百里晗冷聲詰問。
唐意淡淡地道:“我沒弱到需要人保護的程度,而且,他不護我沒關係,我保護他就行了。”
“你就這麼愛他?”百里晗眸光變黯,手在袖中緊攥成拳:“既使,他要把你賣了,去換他的江山,他的富貴也沒關係?”
唐意怔住,隨即笑了起來:“我沒那麼值錢!再說了,小鳳已經貴爲九五之尊,江山已在他掌中,天下間還有什麼富貴是他不可得的,非要拿我去換?荒謬!”
“哼!”百里晗盯住她,眼裡幾欲噴出火來:“話不要說得太滿!自古以來,有誰的江山是萬年永固的?”
“什麼意思?”唐意倏地眯起了眼睛:“你是說,這次戰役,小鳳會輸?”
“輸不輸我不敢說,”百里晗冷冷地道:“不過,他現在已經派了燕王與慕容鐸洽談,打算把你送給他,換北越的二十萬大軍,卻是千真萬確的!”
“胡說!”唐意失聲嚷道:“他本來就已秘密與北越皇帝結盟,那二十萬兵馬是助他平『亂』的!現在又談什麼交換?”
“本來是這樣沒錯,”百里晗淡淡地道:“不過,那是在慕容鐸沒有見到你之前。他看到了你,偏你又對他不假詞『色』,這激起了他的好勝心,並且對你誓在必得,否則,他就拒絕協助陛下平『亂』。”
“不,這不可能!”唐意驚訝地叫道。
慕容鐸第一次見她時,明明很粗魯,哪裡有半點動心的樣子?說噁心還差不多!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百里晗提高了聲音喝叱:“你以爲我冒着生命危險,不惜深夜闖進皇宮來找你,只爲開一個玩笑?”
“你,說真的?”唐意呆住了。
“當然,”百里晗神『色』篤定地道:“他們連交換的時間都約好了,就定在明日午時之前!”
“不,不會的……”唐意退了一步,跌坐到椅子上:“小鳳不會這麼對我,我不信……”
“你不信也得信!”百里晗極爲肯定地道:“慕容的『性』子我知道,他向來跋扈,爲所欲爲慣了!視女人如衣物,看中了的,不擇手段也要據爲己有。得到之後,就棄如弊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淪爲他的玩物啊!”
“他,不是你的朋友?”沒想到百里晗對慕容鐸的評價如此低,唐意越發驚訝了。
“除了這一點,慕容是個無可挑剔的好朋友。”百里晗義正詞嚴地道:“那也不代表,當他做錯時,我必需盲從。更何況,我與笑兄乃生死之交,你與笑兄情同兄妹,慕容覬覦你的美『色』,我豈可袖手旁觀,裝聾作啞?”
唐意默然半晌,低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我還是不能跟你走。”
“爲什麼?”百里晗急了:“難道,你真的要坐在這裡傻傻地等着被賣掉嗎?你只是個女人,誰打江山,誰得天下,與你何關?”
“你說得沒錯,”唐意自嘲地笑了:“我只是個女人,這個天下由誰來坐,我並不關心,也輪不到我來關心。”
“那你不走?”百里晗疑『惑』了。
“嗯,不走。”唐意極肯定地道。
她不相信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她和小鳳之間什麼也沒剩下。
她更不相信小鳳會這麼狠心絕情,爲了手中的權力,不惜出賣她,出賣他們的感情。
就算是事實,她也不要逃避,她要親眼看着這一切,見證這一切。
除非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小鳳對她說,除此之外,她拒絕相信任何人。
因爲她不希望讓誤會毀了她的愛情,讓自己的後半輩子一直活在猜疑裡,在後悔中度過。
“死也不走?”百里晗憤怒得無以復加。
這個該死的女人!朝秦暮楚,偏又蠢到極點!
她對每個男人都那麼死心塌地,她可以爲了他們去死!
前有孤獨鬱,中有君墨染,現在又是澹臺鳳鳴!
好,既然她無義就休怪他無情!
唐意笑了:“你走吧,注意安全。”
“隨便你……”百里晗跺了跺足,轉身沒入黑暗。
唐意慢慢地坐了下來,看着一桌子菜,脣邊泛起一抹苦笑。
其實,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從來都不曾刻意地記住這一天,因爲沒有值得期待的人。
今年,她終於找到了。
她本來想告訴他,她想通了,既然他爲了她可以冷落整個後宮,這輩子專寵她一個;那麼她也打算爲了他,入鄉隨俗,放棄自己的原則,試着去接受他的過去,包括那些女人……
她多麼希望,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夢境,醒後一切都消失。
小鳳還是她的小鳳,疼她,愛她,寵她。
他絕不會利用她,背叛她,出賣她……
唐意等了一夜,直到天邊亮起魚肚白,澹臺鳳鳴也沒有來。
她慢慢地起身,吹熄了蠟燭,再從容地把桌上的飯菜一碟一碟地倒掉。
也許,冥冥之中早已註定,她註定要孤獨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