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御書房裡出來,祝穎兒的心情越發的錯綜複雜。
十歲起,她進入質子府服侍澹臺鳳鳴,至今已有二十載。
她就再也沒了自我,生命中只有一個他。
她是他的侍婢,也是他的玩伴,是唯一一輩子對他不離不棄,可以無條件爲他放棄一切乃至生命的人。
她人生裡太多的第一次都給了他,他們之間擁有太多美好的回憶,抹不掉,忘不了,深深地刻在骨血裡。
她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恩濃於情,義大於愛。
但只要能一輩子守着他,她已覺得今生無悔。
在他初登大寶的那一年,他曾執着她的手,鄭重許諾:這輩子,他都不可能立她爲後。但只要他在位一天,她在宮中的地位,就永遠無人可以憾動。
他是個重信守諾之人,七年來,確實一直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諾言。
所以,儘管他嬪妃無數,她卻一直都很超然——不爭,不搶,不奪。
因爲她明白,他雖然不愛她,但他也不可能愛上任何女人。
他們之間有恩有義有情,她永遠是他心中最特別的存在——她,還求些什麼,又何需再爭?
可是現在,她突然發現,這份原以爲可以支撐她一輩子的恩義,已經無力維繫他們之間的平衡。
他心裡的天平,正逐漸向一個他曾經切齒痛恨的女人傾斜~
她說了一大堆,他都不曾聽進去,唯有提到子嗣時,觸動了他心中那根弦。
顯然,他十分在意雲清歌能否替他孕育子嗣。
他自己也許並沒有意識到,但她守了他二十年,愛了他一輩子,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意?
而孩子,她心底一個不能碰觸的傷。
她極度渴望能夠擁有一個他們共同的孩子。
無關地位,非關榮華——只是因爲他,是他的血脈,他的孩子!
可,偏偏老天不遂人願。成爲他的女人十年,她有無數次的機會,不論她怎麼努力,吃多少『藥』,都不能達成。
有時實在忍不住,對他傾訴自己的渴望和失望。
他卻毫不在乎,始終雲淡風輕。
今天,她清楚地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渴望,看到了期待,這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穎兒~”花樹後忽然涌出一堆人,興沖沖地把她拖到了一旁的亭子裡:“怎麼去了這麼久?都快急死了!”
“是啊,皇上是什麼態度,快說啊~”
祝穎兒茫茫地擡頭,眼前花紅柳綠,環肥豔瘦,他的女人,竟然都在這裡。
淑妃,德妃,華妃……每個人都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
是的,她是被她們衆人推舉,選出來的代表——爲了,放雲婕妤出冷宮。
把雲婕妤趕到冷宮,原是利益使然,爲了爭寵,這纔想辦法把佔着皇上視線的她趕走!誰料到她進了冷宮,皇上也跟着進去了!
冷宮高牆深院,護衛重重,她們連看皇上的機會都沒了!
把雲婕妤從冷宮裡接出來,忽然成爲了各嬪妃的共同心聲,也是她的心聲。
所以,原本從來也不拉幫結派的她,動心了,接受了大家的委派,去勸說皇上。
“呀!”淑妃挺着日漸沉重的肚子,不耐煩地瞪着她:“本宮問你話呢,賣什麼關子啊?”
“皇上說,他會考慮。”
她的回答,被一片歡呼的聲浪掩沒。
“走,”德妃神『色』振奮:“乘熱打鐵,咱們這就去冷宮把雲婕妤接出來,省得夜長夢多~”
“去冷宮?”趙美人猶豫了:“皇上有令,擅闖冷宮者死。”
“怕什麼?”傅韶華掐着腰,冷笑:“咱們這麼多人一起去,皇上還能把後宮的妃子全殺了?”
“就是,”淑妃咯咯笑:“法不責衆,只要咱們齊心,皇上也不能奈何我們。再說了,咱們是去接雲婕妤,皇上高興還來不及,怎反責罰?”
“對,都去都去!”德妃頻頻點頭,與淑妃同仇敵愾:“誰若不去,是與本宮過不去!”
“走~”
一呼百應,衆嬪妃位簇擁着三位妃子浩浩『蕩』『蕩』奔冷宮而去。
祝穎兒落在人後,默默地看着歡呼笑鬧的嬪妃們,浮起嘲諷的笑。
進御書房前,她還懷着一線希望,但與他談過之後,卻已是心若死灰。
把雲清歌接出來又怎樣?皇上的心已然不在了,再不會象過去一樣雨『露』均沾,去留無意。
到頭來,不過是又一場空歡喜。
但,她還是去了。
她想親眼看看,看那個能讓皇上流連不返的冷宮,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想看看雲清歌憑什麼拴住了皇上那顆羈傲的心!
冷宮在翻修,到處都在敲敲打打,塵土飛揚。
居住的環境果然十分簡陋,房子陳舊,陳設更爲簡單,一桌一椅一牀,如此而已。
沒有高牀軟枕,沒有華麗的維幔,只有一粉一藍兩隻熊寶寶肩靠着肩,頭碰着頭地擺在一起,畫面卻極之溫馨。
唐意坐在牀沿,側對着窗戶,正低着頭,手裡不知拿着什麼東西,絕美的臉寵上漾着一抹輕淺的微笑。
然後,她看到了,牀上竟然只擺有一隻枕頭,一牀絲被。
他們,竟然同枕一隻枕頭,共蓋一牀衾被!
在這裡,他晚晚擁着她,纏綿牀榻!
這個認知,瞬間擊潰了她!
誰不知道,他最恨與人共眠?每次召人侍寢,都是事畢便遣人離開,從不留人過夜。
雖然他從不說,但她知道,他討厭睡着時身側有人。
因爲睡眠狀態不易設防,而他誰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