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我們三個人去往長沙的一家名叫“湘客留”的酒店與昨晚我們所談論的周老闆見面。
走進周老闆預定的包廂,進屋一看,裡面坐着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人看上去五十多歲六十不到,渾身精瘦,濃眉大眼,脖子根上有一條醒目的刀疤,不過看樣子不是外傷,而是手術的刀口。宮二給我和老朱介紹說,這人就是周鐵民周老闆。
我一看周鐵民的樣子,就明白了爲什麼昨天晚上宮二不屑地稱他爲倒賣文物的販子。在我的印象中,但凡是搞古董收藏與買賣的人,一般都是文質彬彬一臉書生氣,可這周老闆卻全然不同,金手錶,金戒指,一身的名牌西裝,看上去活像是一個暴發戶,而跟文人扯不上一丁點的關係。
不過這周老闆人倒是很熱情,見了我們也不擺輩分,直呼我們幾個人做小兄弟,還介紹他身邊的那個身體結實的年輕人,說那是他的司機,可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年輕人是他的保鏢。這樣一個笑臉相迎的人,實在很難想象他年輕的時候竟然幹過那麼多傷天害理的勾當,真是人心隔肚皮,世事難預料呀!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即便是再要緊的事情見面也都不會直入主題,一定要先是客套一番,說幾句毫無關係的廢話不可。
周老闆問了宮二一些家長裡短,什麼父親的生意怎麼樣,宮家老太爺身子骨是否還結實。宮二這個人與我和老朱不同,很老成,應付這種客套的寒暄他十分在行。
閒聊了兩句,周老闆讓服務員上菜。這是我頭一次來到湖南,桌子上擺着的全是湖南特色菜,什麼香辣梭子蟹,豆鼓剁椒蒸芋頭,香辣刁子魚,瀟湘豬手,梅乾菜扣肉等等等等。
我跟老朱看着滿桌的各色菜餚,不禁吞起口水,拿起筷子,也不客氣,一陣風捲殘雲胡吃海喝,大飽口福。
藉着酒勁,大家也都聊得開了,周老闆就問:“宮二,臨來的時候,你父親給我打電話,說你們要找湘西陳藥師?”
宮二點了點頭,道:“是,我也知道藥王隱居多年,不好請出山,不過行醫之人應當胸有懸壺濟世之心,只要我們誠心相求,我想藥王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周老闆嘆了口氣,說道:“這個——還真是不好說呀,在湘西,老一輩的人都應該聽說過陳藥師這麼一個人,這一方面因爲他醫術高超,另一方面,就是因爲他那個古怪的性格。他這個人不是一般人能琢磨的透的。”
宮二看了我一眼,輕聲道:“事到如今,我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周老闆想了想,又道:“不過據我聽說,那陳藥師並不是閉關自守,不再行醫。我記得十幾年前的時候還有傳言說,他隱居山中,給湘黔地區的尋常百姓免費治病,他隱居山中,不是不再行醫,而是爲了躲避江湖事端。”
宮二沒有答話,周老闆頓了頓,點燃一支菸,說:“宮二,我說一句話,你別不愛聽。”
宮二立馬迴應道:“周叔,有什麼話你直說無妨。”
周老闆道:“這如果是別人去找陳藥師看病,也許還有希望,不過要是你去,恐怕……”
周老闆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我已經聽出了一些端倪,他的話中所隱含的信息其實跟那個名叫商成勇的道醫如出一轍——沒有宮家這塊招牌請人引路,我們根本就見不到湘西藥王,可是如果宮二跟着我們一塊去,卻又有麻煩。
宮家跟湘西藥王之間一定是有些恩怨的,只不過這是宮二的家事,我不好過問太多。
一時間,酒桌上安靜了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周老闆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說:“不過,你的那位朋友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呀,非得那陳藥師,別人治不了?”
宮二一臉沮喪地回答道:“屍毒。”
周老闆一聽“屍毒”這兩個字當即臉色一變,壓低了聲音問:“宮二,最近下過地?”
宮二點了點頭,周老闆眼睛放出光來,我一猜他的心思就是想問有沒有什麼好的古董,但他明曉事理,知道在這個時候問這些生意上的事情不合常理,就道:“這都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會中屍毒?”
老朱聞聽此言,笑道:“周老闆,你這是什麼話呀?中屍毒,難道還跟年代有關?有人規定二十一世紀古墓裡不允許有屍毒麼?”
老朱喜歡插科打諢,周老闆身邊那個司機一聽老朱有些無禮,當即瞪了他一眼。
周老闆連忙擺擺手,說:“當然是沒有這種規定,只不過,但凡是有糉子屍毒這樣的古墓,大多都是王公貴族的大墓,經過民國與新中國成立初年,這些墓差不多都被挖光了,尋常古墓裡,沒有較好的防腐技術,也就沒有什麼糉子之類的東西,自然就沒有屍毒了。”
宮二道:“周叔,那位朋友對我有救命之恩,不論如何,我都要去找到那個陳藥師試一試。您早年在湘西混得開,想必多少有些門路。”
周老闆哈哈一笑,說:“宮二你太客氣了,放心,這忙我肯定會幫你,不過至於你最後到底能不能找到那個陳藥師還要看你們哥幾個有沒有那個造化了。我年輕的時候認識一個人,大家都叫他嶽麻子,早年的時候他曾經跟陳藥師有過交集,你可以嘗試着去找一下他。”
“他人在哪裡?”宮二急切地問。
周老闆卻說:“嶽麻子這個人,也是居無定所,不過眼下這個時節,你們應該可以在古丈縣雙葫蘆村裡一家客棧找到他。”
“客棧?”宮二一愣,“他是一個趕屍匠?”
周老闆點了點頭,說道:“我年輕的時候,跟他有過合作,這個人愛財如命,我回頭給你們一封引薦信,要找陳藥師,我估摸着他可以幫到你們。如果你們趕得着急,下午我就讓小王開車送你們去古丈縣。”
我們三個人連聲稱好。
於是,席散之後,我們三個人回到賓館,收拾了東西,帶上小白,坐着周老闆司機開的車往古丈縣去。
司機看到我手中抱着一隻狐狸,臉立馬拉的跟長白山一樣,我就只好把小白放進了車子的後備箱裡。
汽車駛上高速以後,我低聲問宮二,一個年輕時的盜墓賊文物販子怎麼會跟趕屍匠搞到一起去,還說什麼有過合作。
原來,自古以來當權政府都對盜墓這樣的非法活動嚴令禁止,新中國自然也是如此。當初周鐵民下鬥盜墓,取得了明器,可這些明器要想從深山老林裡運到城市裡,勢必容易被人發現,盜取文物這是重罪,很有可能要蹲窯子。
那周鐵民是何等聰明,見手中的明器不好運出去,再加上他膽子大,竟然想到了有名的湘西趕屍匠。
“趕屍、落花洞女、蠱毒”,這三樣東西俗稱湘西三邪,其中趕屍的名頭最響,別說是湘西本地人,就是外地人也都知曉,從小我就看林正英的殭屍片裡演的“湘西趕屍,生人迴避”。
趕屍匠運送屍體迴歸故里,一路鳴鑼開道,生人迴避,常年行走在大山之間,即便是有人看見了,也都唯恐避之不及,更別提敢上前盤問。
於是,周鐵民就與一個趕屍匠勾結,將墓裡帶出的明器藏在趕屍匠所趕屍體的身上,這樣一來,既能夠將明器安然無恙地運送出山,又能夠掩人耳目,悄無聲息。
我在暗自佩服着周鐵民的聰明時,心裡也很興奮,這一路,難道真的會遇見趕屍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