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參二部工作的特殊姓,以及幾萬公里的自然距離,導致成秋芳這個駐外武官的妻子,一直以來與丈夫只能是聚少離多。
儘管丈夫並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但每一次別離,都能發現淚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他的雙眼。唯有那應接不暇的書信,散發着情緒的斑斕旖旎,照耀着她的生命。
“你不在的曰子,我有了一個新情人,他叫孤獨。他與我燈下纏綿,顧憐青春,嘆憶童年,他還大度的讓思維進入我的深處,和我作伴。人這一輩子來自偶然,走向必然,嘆草木無情,悲時序代謝,天地萬古,惟人生苦短……”
寫到這裡,成秋芳寫不下去了,剛抒發出這些怦然心動的感慨,她感覺眼前的一切是茫茫然混沌不清。事實上這樣的書信她只會寫而不會寄,跟飛行員的妻子一樣,她也不能讓丈夫分心。
因爲一到駐在國,那裡對外交官活動的限制或監視,主要針對丈夫那樣的武官。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住在國情報人員的監視之下。除了正常的跟蹤之外,他還是使館周圍暗哨們晝夜監視、高倍望遠鏡目視、光波、微波信號定向竊聽的目標。
按照相關規定,在工作需要時可以隨丈夫出國,可這個“工作需要”一直盼而不來。組織上對此是無能爲力,只能用另一種方式進行補償。
所以她在晉職晉銜方面,總是職務拉着軍銜跑。戀愛關係剛剛確定,就由少尉提升爲副連,副連位置上幹了一年,又被提爲正連。兩年後剛剛舉辦完婚禮,就順理成章的晉升爲副營。
回想從少尉到中校正團的晉升歷程,竟然比普通軍官整整快了八年。但不管怎麼晉升,她還是在機關大院裡從事文字工作。
總部機關的工作比較清閒,這就意味着有大量的時間禁不住地胡思亂想。思念、擔心、煎熬,乃至要崩潰。正因爲如此,想換一個環境,換一個心情的成秋芳才主動請纓,將孩子託付給公公婆婆,來到了這個誰也不想來的醫院。
第一次下基層,不但任務重,而且方式也不是那麼名正言順,這讓成秋芳有點如履薄冰。
條件簡陋點沒什麼,畢竟越簡陋越能出成績。來之前還擔心目標人物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但一天來的所見所聞,卻讓她發現目標人物絕不是盞省油的燈。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旁聽完下午的動員大會,讓她意識到衛生隊絕不是材料上所描述的那麼不堪。儘管存在着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從政治角度上來看,他們還算得上是一個團結的集體,有戰鬥力的集體。
鐵板一塊,她就是一外人,而且還是跑來搶勝利果實的外人。
看着調研組整理的那份材料,成秋芳禁不住地苦笑了起來。暗想如果不把摘桃子這個心結解開,那接下來的工作還真沒辦法開展了。
“政委,我們晚上吃什麼?”
隨着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外面傳來朱萍那小丫頭清脆的喊叫聲。成秋芳這纔想起已是晚飯時間了,連忙放下紙筆走了出來。
“小萍,小雷和小張呢?”
“在下面洗車呢!”
朱萍挽着她胳膊,一邊往樓道方向走去,一邊指着田大院長的房間,一臉好奇地問:“政委,咱們要伺候的那位,有報上說得那麼神嗎?”
成秋芳拍了拍她胳膊,啼笑皆非地說道:“比那還神!人家現在不再是大學生士兵了,而是研究生士兵,另外還兼着江南大學藝術系助教,也就是大學老師。”
朱萍懵了,連忙鬆開成秋芳胳膊,一臉不可思議地驚問道:“這麼大學問還跑來當兵,他腦袋有病啊?”
“這叫有覺悟知道嗎?人家是老黨員,你以爲跟你一樣啊?”
成秋芳臉色一正,嚴肅地告誡道:“從今往後,你要擺正位置,別以爲從總部來的就有什麼了不起。院長就是院長,再說什麼伺候、傢伙之類的話,看我不處分你。”
朱萍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悻悻地說:“是,政委。”
考慮到醫院的病人將會越來越多,爲了確保機場的絕對安全,營房股竟然在軍招那三排營房外砌了一道高高的圍牆。這讓醫院徹底隔絕在內場之外,想進去必須經要過大營門。
不過這麼一來,醫院也有了自己的大院。順着與315廠醫院一牆之隔的甬道,兩輛白色桑塔納停在了未來的院長辦公室前。
與衛生員朱萍不同,雷天權和張凱這倆志願兵司機倒比較喜歡這地方。畢竟山高皇帝遠,就和藹可親的成大姐一個領導,不像在總部機關那樣個個都是領導,擡頭就得敬禮。更何況二人的老家就在J省,張凱更是土生土長的龍江人。
見政委和朱萍走了過來,二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水管,嘿嘿笑道:“政委,我們是不是換身空軍制服?剛纔出去買菸,大街上都是空軍,一個個瞧我那眼神,就像在動物園看猴子一樣,也太彆扭了。”
不等成政委開口,朱萍就連連搖頭道:“不換,不換,我們是陸軍又不是空軍,爲什麼要換?那褲子難看死了,要換你們換。”
不得不承認,空軍士兵的褲子太藍太藍了。連田大院長都不喜歡那藍得扎眼的褲子,只要能不穿就堅決不穿。
想融入這個集體,不換上空軍軍裝是不行的。成秋芳沉思了片刻,燦然一笑道:“小雷提醒的對,這件事我明天就安排。”
“政委,您不會來真的吧?”
小丫頭急了,跺着小腳,一臉痛苦地說道:“那藍褲子又大又肥,要多醜有多醜,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
女軍官空D師不少,但女兵空D師卻是一個都沒有。如果讓朱萍換上士兵軍服,一樣會成爲萬衆矚目的焦點。成秋芳權衡了一番,淡淡地笑道:“小萍,給你換一身尉官服,扛學員牌怎麼樣?”
小丫頭一愣,隨即歡呼雀躍地喊道:“尉官服就尉官服,我沒意見。成大姐,您真是位好政委,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善解人意個頭,吃飯去!”
初來乍到,四人也不敢走遠,乾脆就在對面的小吃店解決問題。正如小雷剛纔所說的那樣,剛走進老班長的小店,就成了衆人矚目的焦點。
魚香肉絲、水煮肉片、蒜蓉茼蒿、炒韭黃,西紅柿雞蛋湯陸續端了上來。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香噴噴的白米飯,四人吃得是津津有味。
相對其他飯店而言,這四菜一湯算不上貴,但對她們來說也算不上便宜。
如果頓頓都這麼吃,那伙食費只夠維持半個月的生活。想到這些,成秋芳環視了下三人,若有所思地說道:“小雷,明天上午你去買個煤氣竈,再添置點鍋碗瓢勺,以後飯我們自己做。一是節約伙食費,二來也比外面衛生。”
不得小雷開口,早就注意到她們的老班長走了過來,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桌上的飯菜,憤憤不平地問:“這位同志,你剛纔說什麼?說我這不衛生?”
“對不起,老闆,我真不是那個意思。”成秋芳反應了過來,連忙尷尬不已地解釋:“我就打了個比方,比方你明白嗎?”
“比方也不行!”
老班長不樂意了,“嘭嘭嘭”拍了幾下桌子,衝小店裡就餐的其他官兵,一臉激憤地嚷嚷道:“同志們,這幾位說我這不衛生。飯可以亂吃,但話可不能亂講,請你們告訴他,我這裡衛不衛生。”
門邊就餐的那位機務大隊火控師,回頭瞄了一眼,發現自己的軍銜最高後,便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指着老班長哈哈大笑道:“老班長可是在空勤竈做了十幾年飯的人,不但師長政委都吃過他做的飯,連軍區空軍司令員來咱們師檢查工作時,只要有時間都會來這坐坐。中校同志,您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看着老班長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成秋芳意識到自己真說錯話了,連忙微笑着解釋道:“老班長,我們今天剛來,還真不知道這些。不知者不罪,您大人大量,可不能跟我們計較。”
“這還差不多。”
老班長大手一揮,意氣風發地說道:“既然是剛來的,那這頓飯我請了。”
“老班長,我們也要求同等待遇。”
“是啊,是啊,我們剛來時,您可連折都沒給打過!”
看着官兵們起鬨的樣子,老班長不慌不忙的轉過身去,指着對面的門診大樓,哈哈大笑道:“你們這幫混小子跟人家能比嗎?她們是從醫院出來的人,也就是我的鄰居,是要天天見面的。你們呢……十天半月纔出來一趟,指望做你們的生意,那我還不喝西北風去啊?”
衆人頓時爆笑了起來,爭先恐後的拿老班長打趣,說他沒義氣,說他見錢眼開,甚至還幾個小子信誓旦旦的說下次再也不來了。
玩笑開完,老班長拉過一張凳子坐了下來,不無好奇的打量着她們,似笑非笑地問道:“陸軍同志,你們是剛調過來的醫生吧?”
“不是。”
不等成秋芳開口,朱萍就放下碗筷,眉飛色舞地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首長,也是龍江空軍醫院的政委。我是衛生員,他們倆是司機。老班長,從今往後,我們真成鄰居了。”
“政委?”
“恩。”
看着老班長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成秋芳微微的點了下頭,笑道:“成秋芳,龍江空軍醫院政委。老班長,認識您很高興。”
老班長樂了,指着門診大樓方向,啼笑皆非地問道:“成政委,你這麼一來,那小田這個院長還幹不幹了?”
“他還是院長。”
看着老班長那副匪夷所思的樣子,成秋芳不得不解釋道:“空軍醫院是編制外醫院,自然不能用部隊的級別去套。我這個政委就是來配合他工作,給他打打下手,處理一些瑣事、雜事的。”
在老班長看來,田大院長是個有本事的人!畢竟從他分到門診的那一天起,找他的小車就絡繹不絕。
而文瞎子滾蛋,姜正寶上臺,以及十八位老專家的事,老班長也有所耳聞。正盼着醫院能在田大院長帶領下搞起來,自己這個小店也跟着沾點光,卻沒想到莫名其妙的跑來個什麼政委。
看她們不像是在開玩笑,老班長想了想之後,忍不住地說:“小田這個院長當得不容易,門診能有今天更不容易。你們可別看人家是個兵……就給他使壞,街坊鄰居們可都盯着你們呢。”
“老班長,看來您對醫院很關心啊。”成秋芳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笑問道:“對了,您跟田院長很熟嗎?”
“天天見面能不熟嗎?”
老班長點上了根香菸,興高采烈地說道:“小田可不是一般人,一點架子都沒有,跟機場路上的街坊鄰居個個都談得來。”
一個士兵能有什麼架子?
成秋芳被老班長這番話給說糊塗了,但爲了從側面瞭解下尚未謀面的搭檔,還是順着話茬打趣道:“老班長,您在部隊幹了那麼多年,連師長政委都敬您三分,誰敢在您面前擺架子?”
“成政委,這是兩碼事。”
老班長臉色一正,嚴肅地說道:“師長政委常來我這坐坐,那是看我沒功勞也有苦勞,那是關心我。說難聽點……是可憐我。小田就不一樣了,我們是平等的,我要去買菜可以叫他幫我看會兒門,晚上忙不過來可以請他搭把手。”
“老班長,您真會開玩笑。雖然他是院長,可他也只是一個兵,跟師長政委能比嗎?”不等成秋芳開口,小雷就忍不住地笑問道。
前幾天在電視裡看到龍江市委常委、開發區工委書記任然時,老班長就感覺他十分面熟。直到昨天下午公交公司來移站牌,老班長才想起田大院長曾經嘀咕過這事,也纔想起那個任書記來過小店,而且對小田那態度真算得是畢恭畢敬。
市委常委那可是比師長和政委還要有實權的官,再聯繫到田大院長曾經的座駕市委16號車,聯想到他能跟政委一起喝酒,聯想到把樑貴山打成那樣他卻一點事都沒有,老班長很直接的認爲,田大院長肯定是[***]。
要不是[***]怎麼能一請就是十八位專家教授?既然是[***],那爲什麼不能跟師長政委相提並論?
可這些話只能埋藏在心裡,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老班長還是掂量得清的。更何況能跟這樣的大人物交上朋友太難得了,指不定哪天還得請人家提攜提攜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呢!
也正因爲如此,老班長話說到一半便打住了,指着桌上的飯菜再次重申了下免單後,藉故廚房有事結束了這個話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