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訓帶來了一個消息,朝廷準備收復秦、鳳等失地。負責這次西征的主要大將二人:鳳翔節度使王景、鎮安節度使(南院宣徽使)向訓。還有中央禁軍一部協助向訓軍,將領人選便是郭紹;另外客省使昝居潤,主責外交,應該也有監視自己人適時彙報中樞的職責。
向訓打招呼,讓郭紹多準備一下。
郭紹根本不清楚上邊究竟是怎麼運籌帷幄的,又是怎樣的大戰略,一切都很突然。突然就有人說:你將要出征了……當然沒人會告訴他朝廷爲什麼出征、有什麼意圖,連爲什麼選中他也沒有原因:你只要聽命行事就可以!
別說郭紹兩眼一抹黑,不知道那軍機衙門深宮內殿中搗鼓什麼計策,恐怕就是身份地位到了節度使等級的向訓也不是盡然瞭解。只不過向訓在上層認識的人多一點,所以多知道一些。
郭紹打算次日“上班”的時候,找都使王審琦或殿前司面熟的人要點東西,前陣子官家出的兩道命題作文,《爲君難爲臣不易論》、《平邊策》……當是讀報學習中央的精神。
但這些文章也不一定就準確,畢竟是給很多人看的東西,不能啥都寫出來。沒法子,郭紹這種級別根本就不可能有上殿奏事的資格;更沒有參與樞密院小圈子密謀軍機的可能。
……不過上面怎麼佈局,對郭紹來說也不是很重要。
現在他心裡只有一個很確定的念頭:立功上進的大好機會已擺在面前!這次出征他是主要將領之一,只要打贏,功勞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比起上回高平之戰完全依靠偶然機遇穩當得多!
我要真正出人頭地了!郭紹心中隱隱有這樣一個念頭。
他琢磨着這事,坐在飯桌旁邊便猶自露出了詭異又歡樂的笑意。
“咚!”忽然一隻菜碗被重重地擱在了飯桌上,玉蓮正在擺飯……桌子已經感覺到了玉蓮的不爽心情。
郭紹擡起頭看了玉蓮一眼,果然她那鵝蛋型的臉上臉色不是很好,當下便隨口說道:“一隻碗哪裡惹到你了?”
玉蓮道:“誰惹到我了?我可不敢攪了郎君的好興致,一個人都能在那傻笑。”
“我笑了?我笑了麼……”郭紹回頭看另外兩個人。小姑娘董三妹很肯定地點點頭,黃老頭沉默不語。
因爲郭府暫時只有幾個人,所以郭紹根本不分主僕。一共才四個人,吃飯一塊兒就吃了省得麻煩……這裡的四個人很怪異,從老的到小的都有,生生拼湊出一家三代的錯覺。
玉蓮道:“你的貴人是不是又在籠絡你了?她倒是管得寬,連京孃的事都管。”
郭紹這纔想起來,自己東西都是給玉蓮收揀的,她肯定已經看了那封信。
“人家是給富貴,咱們和誰過意不去都行,和權勢富貴和錢過不去,何苦來的?”郭紹勸了一句,又微笑着用玩笑一般的口氣道,“我怎麼聽起來,你的話酸溜溜的?難道今天的醋罈子不小心被碰翻了?”
玉蓮沒好氣地說:“對,我就是把醋罈子打翻了,鍋裡碗裡全是醋!”
她最近的態度變化似乎有點大……以前在
鐵匠鋪幫工,跟郭紹相處了幾年都是客客氣氣,姿態很低微,謹小慎微的;這才個把月,就全然不同了。
有一種說法叫身在曹營心在漢,似乎人的心和身體可以分開;但女人的身心確實難以分開。玉蓮一旦和郭紹有了肌膚之親,她就全然不同,幾乎沒有了太多的敬畏之心……哪怕現在的郭紹、和以前做十將兼營鐵匠鋪的小老闆已經有天壤之別,按理現在他的身份更應該得到尊敬纔對;但至少在玉蓮面前,全然不是那樣。
郭紹微微側目,略一尋思,沉吟道:“你是吃哪門子醋?京娘和我意外地那樣了,感覺你也沒怎麼吃醋,還勸我要對人家負責。難道在玉貞觀住了幾個月,你被她洗|腦……那個變成自己人了?”
玉蓮道:“京娘也是可憐人。”
郭紹不反駁,想來京娘就算不可憐,也不是很好運。
玉蓮忍不住又道:“但是那個人,一出生什麼都有!美貌、地位、富貴,一樣不缺,現在都母儀天下了,哪個婦人能比得上她?她爲何還不滿足,爲何什麼都想要,還要招惹你!”
“哈哈……”郭紹頓時沒忍住笑了出來,“真是小心眼的心思,更是稀奇古怪的心思……”
玉蓮生氣道:“是,我這樣的人就是不識大體,見識短!哪比得上人家?”
郭紹搖頭嘆道:“人比人氣死人,你倒好,和誰比不好,和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比,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也犯不着這樣吧?你們不和他爭皇帝就好了,人家有閒心和你爭什麼?我覺得玉蓮你呀,還是把心思放肚子裡,省省彆氣壞了身子……咱們這等人,被貴人看中是前世積來的陰德,天下人恐怕哭着喊着跪求被看中提拔,都只是做夢!咱們應該高興!”
玉蓮仍然不服氣:“她不爭,當然誰也爭不過她。她就是牽着你的心,當猴耍,下回你是不是也要爲了她命都不顧……還顧家裡的人?”
“不是誰想拼命表忠心,人家都會領情。”郭紹道。
一桌子就郭紹和玉蓮吵吵鬧鬧,另外一老一小都不開口,黃老頭是一直都那樣,超出他理解範圍的事一律不過問、什麼七姑八婆的事也完全不感興趣;而董三妹一門心思埋頭吃飯菜,她嘴小吃得秀氣,但吃飯從不停下來,每頓都吃不少,直到她的小肚子實在撐不下了才放筷子。
日子就這樣過,這陣子還算太平。
八月初,郭紹正在皇城北門內殿直營房值守,正該他的輪流任務,都是樞密院安排好的人事。這時北門來了個老宦官,傳皇后懿旨,要他帶騎兵兩隊護駕,保護儀仗。
郭紹自當領命,只出動兩隊人馬,算不上是調兵;何況是皇后的懿旨,旨在護駕,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郭紹只需在內殿直營房備檔記錄……如果不是兩隊,而是擅自動用好幾百騎兵,這事兒就得驚動殿前司、樞密院了。
皇后娘娘要出宮,去大相國寺。
年初高平之戰前夕,皇帝御駕親征。皇后娘娘去大相國寺的佛前,祈求佛祖保佑官家平安順利,並許了願貢獻香油錢;後來官家果然逢凶化吉,大捷之後班師回朝。皇后這次便是親自去還願的。
一大幫儀仗隊伍浩浩蕩蕩出宮,郭紹帶着馬隊在前面開道,後面的
宦官宮女隨從更多,隊伍最後還有一小股騎兵壓陣。很像年初的時候郭紹一身髒兮兮的汗水在鐵匠鋪仰視儀仗的場景,現在的隊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相國寺內外的閒雜人等已經被清理,開封府馬直也出動了一衆人馬管理治安。百姓也能有幸一睹皇后的鳳儀,大夥兒只管遠遠地站在街頭,等着皇后在寺廟門口下馬車的短短一瞬間,眼睛瞪大點別錯過,就能一飽眼福。
等大隊人馬到了寺廟門前,方丈老和尚和一衆寺僧已經在大門外迎接。
皇后在前呼後擁下,被圍得密不透風,前後左右全是宦官宮女,圍了幾層,恐怕要叫遠處激動圍觀的人們失望了……不過這或許並不影響大夥兒在市井和家裡拿來吹噓,號稱自己親眼見過皇后。
郭紹帶兵跟着皇后進了寺廟大門,護衛在外圍。皇后基本沒有露面,在人羣中間或許能看到她,但寺廟裡誰敢伸長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拼命瞧?那樣做也太沒規矩了!
就在這時,老宦官曹泰對方丈說道:“主殿裡的寺僧也撤了,讓皇后娘娘好好和佛祖說話。”
然後又招呼郭紹:“你先進去瞧瞧,然後在殿門口守着。”
郭紹領命。他到主殿裡檢查是否有安全隱患,不過應該都沒啥問題的,皇后雖然尊貴,但她一個女子不至於被某些勢力視作除之後快的威脅。
準備妥當,郭紹和那老宦官兩個人守在前門,另一個將領和宦官在後門。
就在這時,正在大相國寺內的將士和寺僧終於目睹了皇后娘娘的風采,她沒有穿繁瑣的禮服,卻穿了一聲素淨的衣裳,或許是因爲拜佛要清心寡慾吧。幾乎沒有任何裝飾、不需要任何身外之物襯托她,穿着打扮的規制連普通平民都可以仿效……饒是如此,邊上的人們也再也顧不得其他,紛紛側目,有一個寺僧連眼睛都看直了,顯得十分失態。
大相國寺的寺僧中,還是有的人修行不夠,還沒有完全進入四大皆空的境界。
皇后移步走進正殿,在準備好的蒲團下輕輕跪下來。她雖然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但僅限於凡間,神依舊是神。
旁人都在外面的院子裡遠遠觀望,離得很遠,不過能見到皇后的背影。
她在佛前,靜靜地禱告着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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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