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乾燥滿眼黃沙的荒漠,綠洲美景漸漸出現在漢子們的面前。
或許只有在極度惡劣的荒漠隔壁邊緣,纔有這樣超凡脫俗的世外桃源。清澈的溪水、繁茂的草木,花香在風中飄蕩,綠意盎然的綠洲草原一望無際,白色的飛禽在水面飛掠,仿若仙境!
“哈哈……”周圍傳來了兒郎們的大笑,將士欣喜地奔到溪邊,肆意地掬起泉水澆在臉上,飛濺的水花中的笑臉,叫李處耘等人都露出了笑容。
李處耘久久地觀賞着藍天白雲下的大片土地,微笑着捋着紅臉下方的大鬍子,大聲讚道:“豐安、豐安,既豐腴又安寧。”
遠處傳來武將的吆喝,將士們紛紛策馬粗礦地涉水奔過小溪,寧靜美麗的綠洲上,打溼的戰馬毛皮油光水滑,矯健的兒郎大笑喊叫,這裡很快被熱情喧鬧的氣氛籠罩。
中軍一衆人策馬緩緩通過小溪,興致勃勃地觀賞沿途美景。
不久後前方一片斷垣殘壁進入視線,隨行的樞密副使魏仁浦忽然從馬背上爬下來,將繮繩扔給牽馬的侍從,步行到草叢中拔開荒草。
李處耘等人都陸續勒住戰馬,瞧着魏仁浦發現的殘破石碑。魏仁浦頭也不回地說道:“隋朝軍隊在這裡立的碑……”
魏仁浦的聲音有點異樣,李處耘不禁看着他的背影,隨口道:“那得有三百多年。”
“今朝咱們又回來了……”
李處耘愣了愣,因爲此時魏仁浦的聲音已完全走樣,帶着哽咽,再看他的眼睛紅通通的。
荒草之間,斷垣殘壁,牆壁留着被牧民燒黑的菸灰,前方一個人也沒有一片荒蕪。不過回首時,大量奔騰的騎兵正在前行,有力的馬蹄聲,粗獷的馬嘯飄蕩……“是,咱們回來了!”李處耘也微微動容道。
他漸漸理解魏仁浦的心情,懷古懷的不是石碑殘牆遺蹟,也不止豐安一地,而是王朝的氣度,世道的昌盛!
魏仁浦站在石碑前,含淚撫摸舊石頭上漢字,久久沉思。或許對於有胸懷的大丈夫,故土不是家鄉的一畝三分地,是整個華夏、是漢家騎兵曾涉足的廣袤大地。
李處耘等了一會兒,便策馬離開,招來部將部署各軍的營地,大軍要在此駐紮、修堡。
大軍分營地駐紮,直到天黑,分批到達的數萬步騎才部署完成。中軍便在一片土牆之內,此時草原上篝火通明,在黑夜裡的火光讓荒郊野嶺也平增了繁華。
李處耘、史彥超、魏仁浦、昝居潤等最高的大員呆在一個帳篷裡,圍着一座土竈煮肉湯。
幾個人看魏仁浦的目光有點奇怪,大概是因爲白天發生的小事,但他此時已恢復了淡定。在火光中,兩個士卒把卷着的厚紙草圖在帳篷裡展開。
魏仁浦走過去,自己先看了一番,轉過身道:“當年張騫出使、隋帝西巡,都走大斗拔谷(扁都口)至甘州(張掖)。不過現在隴右大部在吐蕃人手裡,且咱們靠靈州糧道,故大軍進河西得走北路。”
他拿手指着泛黃的圖面,“現在這
裡豐安、往西的媼圍舊城(景泰縣),兩處築堡壘,一來可沿途屯留軍糧之需,二來有據點維持糧道通暢。
党項部落逃走之後,若吐蕃人來見,則議和安撫,使其不會輕舉妄動。我大軍首要攻佔者,河西涼州、甘州、肅州。築堡期間,即可派密使西去聯絡歸義軍,約歸義軍東西夾擊。”
昝居潤沉吟道:“魏副使此計甚妙,不過涼州首領是嗢末人,並有吐蕃六穀部。大許軍攻打涼州吐蕃人,還能安撫南邊的吐蕃部落麼?”
西北部族十分複雜,連李處耘也不太搞得清楚,聽文官說才大致明白,那嗢末人就是涼州土人……以前是吐蕃貴族的奴隸,不僅有吐蕃人、還有漢人等各種奴隸混雜,後來河西這邊的奴隸自由獨立出來,被稱作嗢末部。
這時魏仁浦道:“嗢末是土人,吐蕃諸部根本不會管他們。六穀部雖是吐蕃部落,但現在吐蕃諸部早已分|裂,只要周旋得當,仍可安撫居住在青塘、蘭州等地的吐蕃部落。”
昝居潤拜道:“魏副使所言極是。”
魏仁浦說罷向李處耘執禮道:“李公以爲如何?”
李處耘道:“魏副使之方略甚妥,沿路的党項人可向青塘等地驅逐,避免他們惱怒之下襲擾糧道。”
魏仁浦又轉頭看史彥超。
史彥超一愣:“看我作甚?你們說咋幹就咋幹!”
魏仁浦不動聲色道:“‘驅逐’党項人必有無辜傷亡,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史公最好別去,改日等馮繼業到豐安,叫馮繼業去甚好。”
史彥超哼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士卒上前,拿勺子攪拌鐵鍋裡煮的湯,幾個人也說的差不多了,便消停下來。李處耘踱步走出帳篷,頓時不禁擡頭觀望。
西北晴空,漫天的星星非常明亮,李處耘頓時有浩瀚之感。此時此刻,好像大地也不那麼踏實,如同漂浮在天空的錯覺。蒼茫大地,人在其間顯得無比渺小。
就在這時,兩道破牆中的中軍營門口,傳來了一聲馬嘶,李處耘回過神來,望着動靜傳來的方向。馬上的騎士來得急,坐騎忽然停下,前蹄騰空起來,接着就傳來了詢問嘈雜聲。
李處耘遂站在帳篷外等了一會兒,不多時親兵帶着一個牽馬的漢子過來了,稟報道:“稟大帥,此人乃信使,從靈州過來的、帶的是東京的消息。”
信使聽罷,便抱拳道:“小的拜見開國公、河西軍大帥李公。”遂將漆封的信送了上來。
李處耘看了一眼漆封,拿着東西轉身進賬。後面傳來親兵的聲音:“你先在這裡等着,若無招見,俺們帶你去安頓。”
李處耘走進帳篷,在北邊的木案後坐下來,拔出小刀開封。魏仁浦見狀立刻轉頭過來。
“樞密院的信。”李處耘道,自己先看了一番,他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魏仁浦察之,上前問道:“樞密院說甚?”
李處耘順手將信紙遞過來了。魏仁浦看罷,也是神色難看:“遼軍在東北調兵遣將,可
能大舉入寇?”
另外兩個人也趕緊從魏仁浦手裡接過書信傳閱。
魏仁浦沉吟道:“遼人數次在幽州大戰,損耗不小,又在無定河大敗;聽說而今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爲國主,還敢興兵南下?”
李處耘捋|着下巴的濃|黑鬍鬚,一言不發。
昝居潤正在仔細瞧漆封的痕跡,看信紙上蓋的印信,當然不會有假。魏仁浦就是樞密院的大員,若是書信有假,一點蛛絲馬跡就會被識破。
昝居潤開口道:“據說李彝殷在党項部落聯軍之中,這廝早已與遼人勾結,此番遼軍是聲東擊西、有備而來?”
魏仁浦卻也不吭聲了,昝居潤頓時有點尷尬。史彥超只是罵了一聲:“他|娘|的,咱們大老遠跑過來,西邊究竟還打不打了?”
昝居潤趁機轉頭與史彥超說話:“樞密院信上沒說,只知會消息。”
這時李處耘終於一拍案板:“將今夜商議的方略擬成奏章,上奏朝廷。在沒接到軍令前,依計行事。”
魏仁浦點頭附議道:“李公與我部前營軍府之職責乃西征,管不了東北的事兒。不過儘快聯絡東京朝廷是必要之舉,朝廷若兩面作戰,咱們的方略又要多加考慮風險;同時寫信給王使君(王樸),讓他將兵曹司的消息儘快告知,咱們得弄清楚遼軍有何動靜。”
李處耘道:“遼人在東北調集人馬,會不會只是虛張聲勢?”
魏仁浦道:“老夫說不準,實在難料……遼國雖失幽雲,但騎兵依舊戰力強盛,不然局面不是而今這樣,草原上早亂了!”
這時侍從上來,拿碗舀肉湯,又提來了一籃子火烤熱的幹麥餅。大夥兒便“稀里嘩啦”大吃大喝起來,出征在外,每天都騎馬活動,連文官的食慾都不錯。
帳篷裡只剩下喝湯的嘩啦聲和咀嚼的悉索聲音,變得安靜又沉悶起來。
李處耘追隨郭紹多年了,南征北戰經驗豐富,他此時直覺事兒有點不太對勁,說不清楚爲什麼,只是靠直覺……
此時打仗,斥候的情報不是很精準,很多事兒得靠猜。能夠長期帶兵獨當一方的大將,李處耘可不是純粹的莽夫,他的嗅覺非常敏感,不然多次戰役中早就中計了。
賬外“嘩啦啦”的風聲響起,一股涼風從門口灌了進來,把鐵鍋下的火堆吹得火焰搖晃亂竄,火星飛濺。
李處耘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怔了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地端起碗“呼”地猛喝了一口,又用力將麥餅撕下一塊放在嘴裡咀嚼,軍糧非常難嚼,不過多嚼一會兒味道香甜,倒也不算難吃。
魏仁浦把碗丟在地上,站了起來道:“借李公的紙筆一用,老夫現在就寫奏章,明日一早差遣快馬回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