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見馬建設驚呼:“你們快來看,這鹽裡有人!”
我和丁志堅、老何聞聲都跑到馬建設那裡,順着馬建設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些蹊蹺:這是洞廳的巖壁,鹽的質地非常純淨,呈微透明狀。在頭燈燈光的照射下,能夠清晰的看見裡面有個人,就像是玻璃門裡有一個人坐在地上,上身趴在玻璃上那樣,兩隻手臂上舉,彷彿是在尋求救助。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堵鹽牆的背後還有一個空間,不知裡面隱藏着什麼秘密或是寶藏。於是掄起了登山鎬,向鹽牆上砸去,要把面前的這堵鹽牆鑿穿。
鹽牆很硬,四個人輪流刨挖,用了大半個小時,纔在牆上挖出一個能勉強進出的洞口。
進到洞裡,第一眼就看見這道微微透明的鹽牆上趴着一個人,坐在地上,上身和張開的雙臂緊緊的貼着牆,已經是一具乾屍了。身上穿着牛皮鎧甲,頭上戴着圓形氈帽,在這鹽的世界裡,保存的非常完好。身旁的一把長刀鏽蝕得很厲害,我拿起來仔細尋找,還是找到了那個“順”字。看來此人是大順軍的士兵無疑了。可這裡怎麼看既不是墓葬,也不是藏兵洞,更不像是藏寶洞。這個洞不大,高不過兩米左右,丁志堅勉強能站直身體。長和寬大概的都是一丈的樣子。
加上剛纔的那一具,在這個擁擠的空間裡,一共有十三具乾屍,都是坐在地上,靠着牆,歪着腦袋的姿勢。身旁除了刀劍之類的武器以外,還有錘子,鏟子,鑿子,鋸子等挖掘工具。
我仔細看了看這十三具乾屍的衣着,其中十二人的衣着都一樣:牛皮的靴子,沒什麼裝飾;牛皮的鎧甲,裡面穿着黃色的布衣;頭頂戴的都是圓形的氈帽;身旁的武器都是長刀。只有一個與衆不同:腳上穿的牛皮靴子有明顯的壓花裝飾,還打着銅釘;牛皮的鎧甲中間有一個碩大的護心鏡;裡邊穿着的布衣是紅色而不是黃色;頭戴的也是銅的將軍盔。很明顯這是一位將軍,至於是哪一位將軍,還需要有新的證據。
這位將軍的肩膀上還斜挎着一個牛皮袋。我讓老何把乾屍扶起來,我慢慢的拿下這個袋子。
打開袋子,我驚奇的發現裡面就有一個卷軸,兩封書信。
卷軸?!莫非又是一道聖旨?我急忙打開來看,果然是一道聖旨!上面寫到:大順永昌皇帝詔曰,敕封吳汝義爲太平侯,制北水營。欽此。永昌元年四月廿九日。
聖旨的後面依然拓印着那方秦皇傳國玉璽。
四月二十九日?這是李自成稱帝的那一天,也是他撤出京師的前一天。
吳汝義的爵位原來是太平伯。
這道聖旨就是在撤出京師的前一天發出來的,是給先前押寶離京的吳汝義加官進爵的。
在這個特殊的時期,給這樣一個特殊的將領下一道加官進爵的聖旨,怕是沒那麼簡單。這需要派快馬才能追上提前半個月出來的吳汝義,想必還有什麼話是在這聖旨裡不好明說的,所以又附帶了一封信。
我又拿出那兩封書信,一封的信封上沒字,另一封的信封上寫着“太平侯吳汝義親啓”幾個字。先看李自成寫給吳汝義的這份吧:
“汝義吾弟:吳三桂降清獻關,清兵已入關內。賊人勢大,京師不能保,吾欲明日撤出,南向,進潼關,返西京。恐賊人北向經榆林南下夾擊西京,今封吾弟太平侯,制北水營,宜於天保縣駐防,另遣將持制將軍符往天保府調兵。吾弟所押輜重宜交白旺押至西京。兄:李自晟,永昌元年四月廿九日”
看來面前這具乾屍就是大名鼎鼎的押寶將軍吳汝義了!這與史料中的記載正好都一一對應。
天保縣就是米脂縣,天保府就是延安府,李自晟就是李自成。這都是李自成在西京建國後自己改的名字。看來名人都有成功後改地名改人名的癖好,李自成也不例外。
吳汝義並非李自成的米脂老鄉,也不是大順政權高層的核心人物,但李自成在信中與吳汝義以兄弟相稱,足可以看出李自成對於安排吳汝義鎮守此處防線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
回頭再看看已經變爲乾屍的吳汝義,還有那十二名也已成爲乾屍的士兵,可以想見:他們當年經歷了怎樣慘烈的戰鬥,苦戰之後,終因寡不敵衆以致全軍覆沒,突圍者僅僅一十三人。突圍後輾轉來到這地下深處的鹽礦之內藏身。或許已經知道再也無法逃出生天,所以在下到地下之前就找好了挖掘工具,在這洞廳的巖壁上開鑿出這樣一間小室,又用開鑿下來的鹽塊封堵了洞口,將這地下數十丈深處做爲自己的最後歸宿。在耗盡了室內最後一絲空氣後,魂歸故里。也可能又重回昔日戰場,與早已亡故的戰友的魂魄相聚,同遊故地,一起笑看人世滄桑,山河如舊……想到此處,不免感傷淒涼,悲從中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落下淚來。
馬建設拿起吳汝義身邊的一把寶劍,抽出劍身,依然寒光四射,劍格上鑲着一顆蠶豆大小的藍寶石。老何蹲下身子打量着吳汝義左手上的一隻金手環,唸到:“水營吳汝義……他是水營的啊。”
我猛地想起,還有一封信,不知道是誰寫給吳汝義的,或者是吳汝義寫給誰的。急忙打開來看,原來是吳汝義給李自成的回信,只是沒能送出去,就帶在身邊,這一帶就是三百多年。信中寫到:
“大順永昌皇帝陛下萬歲,臣吳汝義死罪:自四月十六日離京師,押銀一萬萬一千二百萬兩,金一百五十萬兩,往西京。四月二十八日至山西太谷境,遇前明殘匪萬餘人衝殺,衝散車隊,散失銀二千萬兩。臣派偏將軍白旺、馬世耀領二千兵追擊,臣未敢停滯,日夜並行。幸白、馬二將軍追回全數。又聽聞清將阿濟格追擊急迫,先於太谷縣各處藏匿八百萬兩,白旺歸回,留馬世耀率二千兵護衛一千二百萬兩藏入山中,以待清兵退去,餘銀九千二百萬兩、金一百五十萬兩,令白旺率五千兵,經鄜州休整押往西京。臣帶三千兵駐天保縣拒敵,後從天保府調兵一萬二千,共一萬五千兵於此阻擊阿濟格所部五萬衆。苦戰數月,斃傷敵逾兩萬,臣所率一萬五千兵皆戰死,僅臣一十三人得脫。今臣臨絕地,生還無望,既僥倖得生,亦無顏見陛下。
今當永訣,淚如泉涌!感念陛下知遇之恩天高地厚,唯願我大順,千秋萬代,國運綿長。
罪臣吳汝義再拜!
永昌元年十二月十七日”
讀完這封信,令我唏噓不已:這不是吳汝義寫給李自成的回信,而是自知死期將至的吳汝義的臨終絕筆!跟李自成一樣,吳汝義只讀過幾年的私塾,但信中所表達的負罪感和感激知遇之恩的深情,就算是時隔三百多年,也依然令人感動、感傷。
我給老何、馬建設和丁志堅講了這兩封信的故事,三人聽了與我一樣,感慨不已。
馬建設拿起吳汝義的寶劍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在問:“這個可以嗎?”我笑着點了下頭,是在告訴他:“可以。”馬建設高興的咧着嘴笑了。
丁志堅看着地上的十幾具乾屍,疑惑地問老何:“爲什麼這個洞裡的乾屍不攻擊人,而蒼龍峪銅礦裡的那個乾屍就那麼厲害?”
老何解釋道:“死前心中沒有什麼怨念,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死的瞑目的,死後又沒有別人施以屍變之術,也就是說沒有慾念控制屍體,那就是真正的死屍,只會慢慢的變成白骨,變成塵土。而那些死前心懷怨念,死不瞑目的,死後又被人施以屍變之術,就變成了受慾念控制的工具。無論是殭屍,還是乾屍,都是一樣的道理。蒼龍峪的那具乾屍,生前就是巫師,他是先把別人變成了殭屍,再把自己變成了乾屍。這裡的十三具乾屍,加上外面的五十二具乾屍,都是生前沒有怨念,死後又沒有人施以屍變之術的,所以就是真正的死屍,自然也就沒有攻擊性了。”
我們三人聽了都恍然大悟,同聲感嘆道:“哦,原來如此,難怪,難怪。”
總的來說,這一次探險還比較順利,沒有什麼突發狀況,更沒有出現意外,收穫也是蠻豐富的:一把伯爵的佩劍,兩封書信。尤其是吳汝義那件臨終絕筆,利息量巨大,解釋了諸多疑惑:首先我們知道了李自成在京師獲取了多少財寶,是銀一億一千二百萬輛,金一百五十萬兩。知道了散落在太谷縣民間的銀子是八百萬輛,太谷縣票號的異軍突起,就源自於這八百萬兩。也知道了太谷縣城東東山的山洞裡,曾藏銀一千二百萬輛,是一個叫馬世耀的將軍,帶領了兩千名士兵在看護。後來這一千二百萬兩白銀很可能被清軍繳獲或者被清軍的將領私吞。還知道了剩下押往西京的是九千二百萬兩白銀,一百五十萬兩黃金。要是再加上李自成撤出時隨部隊一同帶到西京的金銀,其數量仍然超過一億兩。
這個地下鹽洞裡,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就更沒有可以買下紫禁城的金銀,當然也就沒有兩條龍和三千雪狼。傳說說的神乎其神,其實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地下鹽礦的探險估計就這樣了,也算是收穫頗豐,而且也能確定下一站的方向:鄜州,也就是今天的富縣。
臨別之際,我也沒忘了再點三支菸,點菸作香,豎着立在地上,拱手施禮,以示祭奠。
十三人的遺骨我們就不再打擾了。
出了小室,我們又從旁邊搬了鹽塊,把洞口封死,往過來的方向走去。
又路過那五十二具乾屍,我心中莫名的難過:和平時期,既沒有戰爭,又沒有災荒,但依然有人在爲了國家的建設而做着巨大的貢獻和偉大的犧牲。他們犧牲了十幾年,家裡的親人應該都還在。我怎麼做才能夠幫助他們呢?就直接告訴方館長吧,然後由方館長告訴縣裡的有關部門。現場還是不要動了。
前面就要來到那個鹽湖了,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湖面並沒有出現變換的色彩,而是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霧,是黃綠色的霧,湖面還時不時有電光閃過。
我馬上警覺起來,趕快叫大家先停下腳步。
腦子裡飛快的閃現着幾個關鍵的名詞:閃電、電流、電解……加上之前聯想到的氯化鈉、氯氣、氫氣、強光、爆炸……
腦子飛快的轉着,努力的把這些名詞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明確的答案。終於,我想明白了:眼前的這個鹽湖就是一大盆飽和的氯化鈉溶液,只要有電流通過就會發生電解反應,生成氯氣和氫氣。氯氣重於空氣,容易聚集在地面和離地面不高的空間。人吸入氯氣就會中毒,嚴重的就會死亡。那三十五人的死亡就是因爲氯氣中毒。氯氣當中混入一定比例的氫氣後,遇到強光會產生爆炸。這就是另外十七人的死因。我之前一直無法確認電流從哪來,強光從哪來?現在終於明白了,深度的地下往往會有地電的產生,當地電通過鹽湖時,足以引起電解反應,釋放出氯氣和氫氣。當地電的電流足夠強時,就會產生耀眼的電弧光,從而使氯氣和氫氣的混合氣體發生爆炸。
聽到我的解釋,三人大爲驚奇,尤其是馬建設,用一萬個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問到:“你到底是學什麼專業的?是歷史還是物理化學?”
我笑着說:“專業是歷史專業,但這並不妨礙我學習其他領域的知識,誰叫我既聰明又好學呢?這叫什麼?這叫學習能力!”
老何頗有感觸的點頭說道:“的確是這樣。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我看看老何,說:“一個字,跑!”
說完。便帶頭狂奔,跑向下來時的豎井。
氯氣聚集的還不是很多,而且都在地面,所以還沒有達到讓人中毒的程度。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有強光閃過,引起爆炸。還好,在我們爬出豎井之前還沒有發生爆炸。
當四個人全都爬上豎井之後,才隱約地聽見一百米的地下傳來沉悶的爆炸聲。從聲音判斷,那爆炸的規模和威力應該不是很大,否則三天兩頭這樣子炸的話,那鹽洞早都炸塌了。
走出礦洞,秋日的夕陽照在身上,柔和而又溫暖,舒服極了。我們就這樣站在洞口,沐浴着夕陽,等太陽完全落山了,才趕忙搬着石頭把洞口重新堵好。
明天的目標是富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