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論輩分馬建設的爺爺是我的父輩而非祖輩,但從小看見跟爺爺一樣蒼老的老人,喊馬爺爺已經習慣了。至於讓馬建設管我叫叔叔,那純粹是同齡人之間的一種不是很文明但也絲毫不會傷感情的玩笑話而已。
我緊張地看着馬爺爺,聲音居然還有些顫抖:“馬爺…爺爺,您別…別急,出…出什麼事了?”
馬爺爺稍稍勻了口氣,緩緩地說到:“沒出什麼事。師傅說北京有個姓江的教授打電話要找你,師傅告訴他說你到車站準備坐火車呢,他讓趕緊把你攔下來,回家接他的電話。說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先放下來,無論如何都要讓你接電話。師傅嚇壞了但又沒法問,只好到我家讓我趕過來把你攔下來,說我還年輕一點,腿腳也利索點。”
我不禁啞然失笑,心裡暗想:江教授還是炮仗一樣的脾氣性子,遇到點火星馬上就要炸,多一秒都等不得,看把兩個老實巴交的老漢給嚇的。
估計是上次寄過去的照片有鑑定結果了。讓馬爺爺留下把票退了,明天再走不遲。想罷,便往回走去。
到家進了屋門一看,電話還沒掛呢,一直是通話狀態。北京打過來的長途電話,從家裡到火車站來回一個多小時,電話費好貴喲!我替江教授心疼。
我拿起話筒剛“喂”了一聲,就聽見那邊江教授急切的聲音:“黃三甲嗎?”
“對,教授,我是黃三甲。”
“照片中的那兩件東西的初步鑑別結果出來了,現在來不及講這個。我只問你,那件聖旨現在在你身邊不?”
得知兩樣東西的鑑別結果都出來了,我又高興又激動。但聽江教授問起那件聖旨的時候,聲音雖然很低沉,卻很激動,因爲我從話筒中都能聽見喘着粗氣的聲音,甚至還有心跳聲!
我告訴江教授那件聖旨是我朋友在四川的古玩攤子上買的,現在應該還放在家裡。江教授聽罷氣息平穩了很多,告訴我說:“你先去你朋友家看看東西還在不,一定要親眼看見原件。要確認還在,你找一塊大一點厚一點的玻璃磚,下面放個點亮的燈泡,把聖旨緊貼玻璃平鋪好,照相機從上往下,與玻璃保持垂直,把玉璽的每個細節都拍好。尤其是四個角。明白怎麼做了嗎?”
我當然聽明白了,他是想要跟醫院的醫生看X光片一樣,通過背後的強光,把紙張表面和內部的細節都照亮,從而顯現出來。
我笑着對江教授說:“您是想跟醫院的醫生看X光片子一樣看清楚細節嗎?”
“對對對,就是這樣!”
“可那聖旨的紙張非常厚,光線根本透不過來呀!”
“那怎麼辦?”江教授那邊竟然隱約帶着點哭腔了。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能把一名見多識廣的大學教授急哭呢?
“要不你跟朋友說一下,你來學校的時候把原件帶過來,我當面觀察,最多半個小時,原封不動地還回去。行不行?”
江教授這是怎麼了?一個全國頂尖的歷史教授,正在爲了這麼一件半張聖旨,竟然婉轉地央求於我?!
我正想着要如何答覆的時候,江教授那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到:“不行不行,在路上太危險了,那東西來北京也太危險了……怎麼辦?怎麼辦?要不我去一趟?!對呀,我自己去一趟不就行了嗎?”
我一聽江教授要自己親自來,嚇得立馬叫出聲來:“什麼?!您要自己來?您那身體能行嗎?平時坐自行車都暈車,這兩三千里路您怎麼來啊?”
電話那頭暫時沒了聲音,估計也是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我稍稍思索了一下,問江教授:“教授您是想從中找到什麼細節?我看看我能不能代您做調查?”
電話中安靜了有十幾秒,才聽見江教授緩緩的說:“找拼接的痕跡”。
“拼接的痕跡?”我感覺到一些疑惑。
“對,是拼接的痕跡。”江教授進一步解釋道。“就好比把一塊鐵和一塊木頭粘在一起,底下磨平,再刻成一枚印章。剛開始用的時候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但時間一長,問題就表現出來了。鐵和木頭的熱膨脹係數不一樣。時間一久,比如過了兩千年。兩種物質的變形不同步,原本粘接的部位就會出現縫隙,再拓印到紙面上,縫隙就會留下明顯的印記。現在你明白我說的是哪一枚印章了吧?”
“難道是……難道是……”我驚愕不已,已經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了。
“對,就是你想到的。不用說出來,心裡明白就行。”江教授安撫我道。
“現在只能這樣了,就由你來代我仔細求證吧。真要是預料的那樣,還有更多更大的謎團等着你我去解呢,到那時怕是半部中國古代史要改寫了。記得觀察重點是四個角。”
“好的,我現在就去。有什麼情況我隨時給您打電話。教授再見。”
聽到電話那頭的江教授說了再見並掛了電話,我才掛了電話,回過頭看見爺爺和馬爺爺的神態,嚇了我一跳!
兩個老漢怔怔地站在地當中,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我。爺爺雖然已經聽我說過馬建設從外面淘回來的很可能是一件古代聖旨的後半截,可剛纔聽到我和江教授的通話,還是和馬爺爺一樣驚得瞪着雙眼、張大嘴巴,愣在地當中。
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就安頓兩位老人:這個物件事關重大,無論如何不能露了消息,知道的人目前僅限於兩位老人、江教授、我、馬建設和丁志堅,不能再讓其他任何人知道,馬建設和丁志堅那邊我打電話重點強調。
兩位老人我是相信的,從亂世走過來的人都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自然不會多說。丁志堅的脾氣性子那樣,進了他耳朵的話比進了保險箱還保險。馬建設那邊也沒問題,他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得來的寶貝,他肯定是指望着能給他帶來更大的收益,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他是不可能走漏風聲的。還有就是江教授,那是個老學究,專業方面比誰都精,治學嚴謹,沒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不可能下定論。同時,江教授也好比是一隻洞庭湖裡的老麻雀,經歷過大風浪,見識過大場面,深知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不會惹禍上身的。
來不及給馬建設打電話,我就徵得了馬爺爺的同意,到馬建設的房間,找到那隻皮箱,打開一看,那牛皮筒果然還在。於是我就象馬建設那樣,鄭重地戴上白手套,打開蓋子,慢慢地提出紙卷,鋪開在屋裡的一張桌子上,拉過檯燈,對着拓印着御璽的地方。又向馬爺爺要來他的老花鏡當做放大鏡,就象一位偵探那樣,仔細地尋找着蛛絲馬跡。
印記是硃紅色,正方形,邊長應該是十釐米左右。可能是因爲時間久遠吧,印色裡的油有點向周圍暈散開來的趨勢。印面是陽刻,印出來的字跡是紅色的。印文我雖然不認識,但能夠分辨出來是八個字,四列,每列兩個字,線條非常勻稱。再仔細端詳,字跡的線條流暢,沒有因拼接而產生的那種錯位或是中間斷續的痕跡。再看邊框,跟普通印章邊框線條與字跡線條基本一樣的情況不同,這枚御璽的邊框特別寬,有將近兩釐米寬。硃紅色也十分勻稱,沒有錯位或斷續的痕跡。再趴得近一些,瞪大眼睛仔細搜索,在左下角豎邊框距離頂點不到三釐米的地方,隱約能分辨出有一條自左上至右下的貫穿整個粗線條的斜向的線狀痕跡,斜度大約有四十五度,顏色比其他位置要淡一些。我不由的心頭一震,下意識地順着這條斜線的方向往右下方的地方看去。果然,在印面左下角橫邊框距離頂點同樣不到三釐米的地方,隱約分辨出一條自右下至左上的貫穿整個粗線條邊框的斜向的線狀痕跡,斜度也是四十五度左右,顏色同樣比其他位置要淡一些。我激動地用目光把這兩條斜線連接了一下,不出期望的果真在同一條直線上!
我不禁失聲叫出:“金鑲玉!”
我雖然年齡不大,學的也不是考古專業,但“金鑲玉”的傳說我還是聽過的。萬沒想到,他的蹤跡在人間消失近一千年之後,如今竟然又再現,而且就鮮活地展現在我的眼前!
突如其來的興奮與激動,讓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站着,身上竟然還微微地有些顫抖!我也終於明白,江教授面對這樣的激動與興奮時難以控制的顫慄!
我身後的馬爺爺看到我的樣子,驚訝地看着我,睜着疑惑的雙眼,說不出一句話。倒是我回過神來安慰他說到:“沒事的,馬爺爺。只是這東西太珍貴太重要了,您千萬要收好了。”
“我連皮箱一起放到我炕上的炕櫃子裡。”馬爺爺鄭重地點點頭,答應了我。
那條痕跡用我的照相機根本無法拍攝下來,我就拿來一張紙,用鉛筆畫了個示意圖。幫着馬爺爺收拾好,搬着放到了炕櫃子裡,回到家裡給江教授打電話彙報了。
江教授可能已經有了足夠的思想準備,或許這個結果是在他的預期和意料之中,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興奮,只是連續說了幾個太好了,並一再地向我表示感謝。也沒有忘記再一次安頓我千萬保密,回到北京先別回學校,直接到他家裡。
我愉快地答應了江教授。
第二天,我重新買了車票,坐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車。
車到北京。出了站,我徑直的來到江教授家。江教授的家就在學校北邊的教授樓。進了門,江教授高興地走過來伸出雙手同我握手,使我受寵若驚。江教授又囑咐師母準備了飯菜,還拿出一瓶紅酒,說是給我接風洗塵。
吃完飯來到江教授的書房,江教授示意我坐下,首先向我道歉:“前天把你從火車站攔了回來,耽誤了你的行程,真的很抱歉,造成的損失我來彌補。”
我惶恐不已,連忙說道:“不用不用,推延了一天,不耽誤任何事,退票的手續費也沒幾塊錢,您千萬別往心裡去。”
江教授搖搖手,說道:“造成的損失該彌補的一定要補,這個就不要爭了。另外要向你道歉的是:當時在電話裡太失態了,也請不要笑話,有不對的地方還請海涵。”
江教授這話讓我頓時羞得無地自容,連忙紅着臉說到:“教授您太客氣了,哪裡有什麼失態和笑話呢。當時要換做是我,估計都已經哭出來了。”
江教授笑着點點頭,略一停頓,就讓我述說了我對那張聖旨的詳細研究過程,並詢問了聖旨的來歷。我一一詳細答覆,並拿出我畫的那張示意圖,連說帶比劃地做了說明。江教授聽完後不無感慨的向我說道:“鑽在故紙堆裡,做了半輩子學問,竟比不過你朋友的街邊奇遇和你在燈下的片刻觀察。可知古人所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誠不我欺也。做學問還是要走出去,走入市井,走入山野,甚至是親身犯險。只有這樣,才能獲得第一手的、真實的資料。”
說罷,面色莊重的問我道:“你現在應該已經知道那是一件什麼東西了吧?”
我同樣面色莊重地點點頭:“嗯,知道了,是秦皇傳國玉璽。”
江教授悠悠地長吁了一口氣,向我講述了秦皇傳國玉璽傳奇的前世今生。
“傳說,秦始皇在統一六國後得到了和氏璧,命丞相李斯手寫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製成御璽,用作皇權正統的象徵,並傳諸後世,也成爲後世皇權合乎天意人心的最重要的憑證。後來劉邦建漢代秦,成爲天下正統,秦皇傳國玉璽也由秦入漢。傳至西漢末年,王莽篡漢,爲表明自己的合法正統,向王皇后索要秦皇玉璽。王皇后怒而擲於地,崩壞一角。王莽令人以黃金鑲補,也就有了後來黃金鑲白玉一說,也叫金鑲玉。後來又輾轉經歷了東漢、魏、兩晉、南朝宋、齊、樑、陳,傳至隋、唐,又經五代亂世,最終入於趙宋皇家。秦皇玉璽傳至於此,脈絡清晰,皆有信史可考。北宋滅亡後,秦皇玉璽就失去了蹤跡。有傳說是金滅宋後,劫掠皇宮及汴梁城,秦皇玉璽落入金國。後來蒙古滅金,玉璽又傳至蒙元。朱元璋滅元,北元敗撤至漠北,玉璽也被帶至漠北。明初,大將徐達數次發兵漠北,以及後來的成祖朱棣數次親征漠北,都是爲了尋回這枚秦皇傳國玉璽。至於其結果,就不得而知。後來也有各種傳言,但大都是子虛烏有,經不起推敲考究。我後來也做過幾年的專門研究,對前世的傳言與傳說做了修正。一是秦皇玉璽用和氏璧製成不可信,因爲和氏璧是璧的器形:薄而中間有孔,無法用來製作印璽。真正的玉料應該是產自關中的藍田玉;二是秦皇玉璽上所刻文字。文字的內容沒有疑義,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但所用字體卻各家意見不一。大致可分爲三家:一家認爲是鳥蟲篆,一家認爲是九疊篆,還有一家認爲是秦篆,也就是李斯所創小篆。我對此研究多年,認爲前兩家所說不可信。鳥蟲篆盛行於吳、越、荊楚等地,並未見於秦國,更非歷代秦印所用字體。始皇帝統一六國後何其得意?怎麼會放着體現帝國自信、用來統一天下文字的秦篆不用而改用繁複難辨的鳥蟲篆?況且字出自李斯之手,李斯豈有用自己都極力要求廢止的鳥蟲篆而不用自己所創的、秦皇和列國都讚美認可的秦篆的道理?九疊篆一說更不可信,因爲九疊篆一體在宋以後纔有,前代史料及出土文物並未見其蹤跡。所以,秦皇傳國御璽所用字體只可能是秦篆;三是王皇后怒擲王莽所崩一角的位置。各家雖均未提及此事,但做學問一定要嚴謹細緻,不能不追究真相。我前些年親身實驗過,依照史料記載的大小樣子,請人用普通石料製成了五枚仿品,用‘擲’的方式扔出,而不是自由落體式的丟下來,五次的結果都是:崩壞一角的位置都在印的四角,都會傷及印面。這就是我讓你重點觀察印面四角的原因所在。”
“原來如此!……”我被江教授嚴謹認真的治學作風深深折服!尤其是爲探究竟真相而自掏腰包製作實驗道具!
看着我如同醍醐灌頂般的感嘆,江教授微微笑着,神秘地問我:“這後面還有更大的驚天秘密,想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