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誠

忠誠

旁邊低垂着的珠簾被人掀起,走出來的女子正是皇后,她的衣着還是那麼素淡,也沒有戴什麼首飾,但婉潞就是感覺她和上次不一樣,顧不得解開斗篷婉潞已經跪了下去:“妾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的腳步很輕,婉潞已能看到她的鞋尖,皇后的鞋子也很樸素,只繡了淺淺的雲紋,皇后不叫起婉潞也不敢起身,只是伏在地上。周圍很安靜,皇后沒有說話,婉潞更不敢開口,汗珠開始從婉潞的額頭冒了出來,這次究竟是兇是吉?手輕輕一動,碰到腰上的一個香囊,那是瑾姐兒繡出來的第一個成品。

雖然針腳很粗,上面的梅花都看不出顏色,但接過的時候婉潞還是把它懸在腰間,爲了自己的兒女,不能慌張。婉潞在心裡對自己說,過了很久才見皇后的鞋尖離開婉潞視線往上方走去,接着她的聲音又是輕輕響起:“擡起頭吧,你究竟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婉潞擡起頭,皇后斜坐在上方的一個小榻上,手裡拿着一把團扇在輕輕地敲着前面的小几,姿態優雅,一派閒適。婉潞剛要開口又覺得原來的理由全不對,扇子?婉潞鎮定一下開口道:“此時已是秋後,娘娘的扇子並沒放進箱裡,想來娘娘定是念舊之人。”

皇后的眼微微一眯,接着就笑了:“念不念舊不好說,只是你千辛萬苦進來,不是要和我說這扇子吧?”婉潞儘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像平時一樣:“娘娘聖明,妾自然不是爲了扇子來的,只是今日世家們對陛下來說,也就像這秋後的扇子,妾見娘娘依舊手持團扇,不由發一感慨。”

皇后臉上的笑沒有變,看着婉潞輕笑:“你果然是爲趙家求情來的,但你要知道,這些事說白了都是他們自找的。”婉潞的心咯噔一下,看來皇帝對世家已經再不能容忍,可笑各世家現在還以爲能聯手逼的皇帝讓步。

心裡雖然着急,婉潞臉上的表情可沒有露出半點着急,微微嘆了一口氣:“當日陛下登基,賴的是各世家的支持,今日陛下已掌控天下,各世家再在陛下面前擺功臣的譜,自然不該的。可是娘娘,今日陛下要對大雍各世家下手,明日又會輪到誰身上,豈不令人心寒?”

皇后的眉一挑:“沒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後院婦人,還有幾分見識,但你要知道,陛下給他們的,自然是旁人無法應許的。”旁人無法應許的榮華富貴,似錦前程。這些都只在上位者一念之中,婉潞豈不明白這些?她深吸一口氣:“陛下富有四海,掌控天下,自然是乾綱獨斷。”

皇后還在等着婉潞剩下的話,就沒聽到婉潞餘下的,眼往婉潞臉上微微一掃:“趙六奶奶,你進來見我,不是就說那麼幾句廢話吧?”婉潞又伏身下去:“娘娘,妾進宮之前,本想求娘娘在日後趙府被奪爵之時,能對妾這一支加以青眼,方纔一席話妾已明白,一切盡由娘娘和陛下掌控,妾的懇求不過是奢望。”

見婉潞不再繞彎子,皇后脣邊帶上一抹笑容:“你的丈夫是定安侯的幼子,覆巢之下無完卵難道你不知道嗎?況且別人猶可,定安侯這邊,真是恕無可恕。”恕無可恕,一股寒意從婉潞心裡開始向外蔓延,她已經被驚住,原來趙府在皇帝眼裡,已經如此被厭惡了嗎?

皇后的聲音又響起了:“況且,你來求見我,用的是什麼交換?”婉潞擡頭,有些茫然開口:“娘娘爲天下之母,權勢金錢無一沒有,妾所能獻上的,只有忠誠。”忠誠?皇后笑起來,那笑不像方纔那樣淺,而是真正笑出聲:“忠誠,六奶奶你可知道,想到我面前獻上忠誠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而你,一個六品小官的妻子,你的忠誠又值多少?”

婉潞閉一閉眼,冰冷已經變成絕望,等皇后的笑聲停止,婉潞幾乎是孤注一擲:“如果是趙府全族的忠誠呢,娘娘可還覺得一文不值?”皇后眼裡有光在閃動,看向婉潞的眼就像錐子一樣,婉潞把脊背挺直:“娘娘,此時朝堂之上的僵持局面,必要有人讓步,一味不讓步,只會兩敗俱傷,娘娘身爲皇后,也不希望陛下爲這件事傷神吧?”

皇后的手扶在小几上,面上一直沒有表情,婉潞的心上上下下一直在顫抖,皇后會怎麼衡量自己這番話,會不會突然變臉,叫來宦官把自己拖出去?當聽到皇后輕輕嘆一口氣的時候婉潞的心這纔有些放鬆,皇后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趙府全族的忠誠,六奶奶,你有什麼資格用這些做保?”

婉潞看着皇后,眼裡全是坦然,這時候在她面前做虛僞的樣子反而不能得到她的肯定:“娘娘,侯府世子之位久拖而不決。”皇后這次的笑容裡有些譏諷:“原來,你是想借皇家的手讓你的丈夫繼承侯府,可是我憑什麼要助你,更何況,就算定安侯長子不賢不孝,你丈夫前面可還有個兄長是陛下的親戚。”

能講價錢就可以談,婉潞心裡的絕望已經退去,看着皇后的眼很真摯:“旁人繼承了侯府,未必能獻上趙府全族的忠誠,但妾可以,而且,”婉潞的心開始跳的快速,每一個字都在心裡細細思量:“太子殿下已經十四,是娘娘所出的嫡子。”

皇后的眼沒有離開婉潞的臉:“你倒極乖巧,懂的爲自己鋪條後路,陛下的心意已決,縱然是我也無法說轉,趙六奶奶,你還是回家去好好爲你的孩子們留條別的後路。”皇后說完就想起身離去,婉潞膝行一步:“娘娘,陛下要奪趙府的爵,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但各世家見了趙府這樣下場,更爲警覺的時候只怕有別的打算也不一定,到時陛下的打算適得其反,豈不讓社稷危險?”

皇后低頭看着婉潞:“你在威脅我。”婉潞又伏下|身:“妾不敢,妾雖是後院婦人,閒來也曾翻過史書,曉得國也好,家也罷,最難得的就是一句家和萬事興,陛下要尊崇兩位太后,也是人之常情,世家們橫生枝節,在妾這個婦人瞧來,不過和一個家裡當家的和下面管事的不合絆幾句嘴罷了,若真爲此鬧的朝中大亂,陛下縱然得償所願也是得不償失,倒不如這邊退一步,妾雖不能說別的世家,但趙府這裡若娘娘肯施以援手,由趙府出面贊成陛下也不是什麼難事。”

婉潞一口氣說完,這是最後一擊,不曉得皇后能不能聽,皇后看着婉潞,半天才道:“跪了這麼久,你先起來吧。”婉潞站起身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腿都痠麻不堪,努力站好後看着皇后:“娘娘聖明,與其兩敗俱傷不如這裡退一步。”

皇后的下巴往裡收了收:“你這法子不錯,可是誰不知道趙府當家人固執迂腐,縱有聖旨他們不聽時候,六奶奶,你要皇家的面往哪裡擱?”婉潞吸氣呼氣,要讓自己在皇后面前保持平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娘娘,只要趙府有人接旨就好。”

至於接旨的人是誰,那是趙府自己的事,皇后的臉上露出笑容:“六奶奶果然聰明,趙府不讓你當家着實可惜,只是你趙府,也有人嫁進宗室,真要奪爵,也不會一敗塗地的。”

婉潞嘆氣:“娘娘,至貴莫過於潞王,他的孫女還被賣爲奴,對陛下有情,莫過於懿靜太妃。”婉潞沒有說下去,當年榮華郡主奪子去母,讓秦太后死的不明不白,月貴妃撫育今上也很盡心,十年的撫育之恩,終究敵不過殺母之仇。

月貴妃死的淒涼不說,連諡號都沒有,對皇帝講尊貴,講情義,那就是個笑話,這樣的話婉潞不敢在皇后面前說,只是心裡默默嘆息。皇后似有所動,輕聲嘆息:“懿靜太妃對陛下確有深恩,當日榮華郡主一事牽連了她,又有孝端皇后做主,才讓她沒有諡號,這樣事情也不成體統,索性連她的諡號也一併追上吧。”

皇后這樣說,就是首肯了這件事,婉潞心中分不清是喜還是憂,跪下重新謝恩:“妾謝過娘娘隆恩。”皇后看着婉潞:“記住,我要的是你趙家的忠誠,如果有任何欺瞞,六奶奶,到時任憑你有蘇秦的辯才,也是徒勞。”

婉潞又伏身下去:“娘娘,妾雖是一女子,也知道君子一言的道理。”皇后的眉挑起:“很好,你的大兒子已經八歲了吧?四皇子還缺一個伴讀,擇日讓他進宮陪伴四皇子吧。”婉潞的心顫了一下,皇子伴讀,聽起來是個好差事,但皇子們讀書頑劣時候,常常都是伴讀們捱打受罰,就和各府裡書房伺候的書童差不多,皇宮裡面規矩還嚴,一不小心衝撞了貴人們,那也是惹禍的根源。

究其原因,各家多是挑選庶子們進宮,若趙思賢真的繼承了侯府,智哥兒就是未來的侯府世子。婉潞怎捨得兒子進宮去做伴讀,但話已出口不能再改,只有咬牙道:“妾謝娘娘。”

皇后叫起婉潞,臉上有莫名的笑容:“你要記住今日在我這裡說過的話,不然……”婉潞當然能記住,皇后掀起旁邊的珠簾徑自走了。婉潞此時才覺得腿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跌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這纔剛剛開始,侯府那個爛攤子。

婉潞苦笑了一聲,果然世上沒有白白得到的東西,要保住侯府就只能犧牲自己,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次的是犧牲是爲的自己而不是別人了。

小宮女的聲音在門邊響起:“青姑姑,時候差不多了,還請快些出來好出宮去。”婉潞把斗篷重新披好蓋好,起身走到門前。太陽從昭陽宮的正殿那裡直射過來,黃色的琉璃瓦晃的人的眼睛都發暈,婉潞擡頭看了眼就低頭跟着小宮女往外走。

不管怎麼說,自己承爵總好過侯府被奪爵,只是智哥兒要入宮做伴讀,自己的兒子啊。婉潞心裡輕輕嘆了口氣,怎樣都要搭一個孩子進去。原來所謂犧牲,從一開始就有的,而不是從現在纔開始。

回去的小轎上,婉潞的心緒並沒平靜,前幾日勸淺草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總有那麼一些缺憾。轎子到了平府,掀開簾子來接婉潞的自然還是淑娥,她一臉放心的樣子:“姐姐,你總算回來了。”

婉潞下了轎,淑娥伸手去扶她的時候才發現婉潞的手是冰冷的,有些不放心地問:“怎麼,娘娘難爲你了?”婉潞搖頭:“娘娘寬厚仁慈,怎會爲難我,只是我想保住孩子們,卻沒想到總要搭進一些東西。”

淑娥輕輕拍了拍婉潞的背,婉潞身子站的筆直:“你也不用安慰我,定安侯夫人,多少人想得而得不到呢。”淑娥詫異地啊了一聲,婉潞此時心亂如麻,只是略略講了幾句,淑娥也沉默,這個結果和婉潞想要的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婉潞站了一會,臉上的笑容又重新現出來:“不這樣,又要什麼法子呢?一個隨時可能被牽連罷官的六品小官,娘娘怎麼能看在眼裡呢?妹妹,是我把自己估計的太高了。”淑娥握緊婉潞的手:“姐姐,不管怎麼說,這也不算太壞,只是以後要辛苦些。”

日子總要過下去,承繼侯府,當然沒有自己出去過小日子那麼舒服,但既然到了,也要接着。兩人說一會話,婉潞去朱氏面前問過安,吃過晚飯就上車回侯府。

車到侯府,婉潞剛下車就有管家娘子過來:“六奶奶,太太一直在等您。”看來比自己想象的快,婉潞匆匆往楚夫人的上房走去,剛進去還沒行禮,就聽到楚夫人的質問:“六奶奶,智哥兒入宮伴讀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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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世家婦難爲啊,其實這是最早想的文名,後來被我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