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禮

賠禮

婉潞看一眼思慧,見思慧臉上有一抹期盼之色,那總是她的丈夫,做的太絕也不好,也不能這麼輕輕放過。婉潞吹一下本來就光滑的茶水:“嗯,派管家去對七姑爺說,家裡忙亂無人招呼,既是至親也就不客氣了,請他改日再來。”

思慧提着心在聽,等聽到婉潞這樣說明顯鬆了一口氣。水氏不由微微搖了搖頭,九奶奶除了看着孩子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也微微皺眉。

丫鬟已經退了出去,房裡幾人都各懷心思,過了會兒婉潞纔開口道:“七妹妹也難得回來,孩子們也許久沒有看見你了,索性讓廚房預備一桌席,就我們幾個帶了孩子好好吃一回。”

水氏點頭:“六嬸嬸這主意好。”九奶奶雖然也高興,但還是小聲地說:“老侯爺還在病中,我們這樣樂怕不太好吧?”水氏已經叫丫鬟進來吩咐了,聽了九奶奶的話就笑着說:“又不動酒,不過是置辦一桌好飯食罷了,這也是合禮數的。”

九奶奶沒有說話,婉潞已經讓丫鬟去請周氏過來了,又讓把各房的孩子也帶過來。等周氏和孩子們來了之後,屋子裡頓時充滿嘰嘰喳喳的聲音,互相行禮招呼,孩子們又要在一起玩,丫鬟們穿梭忙碌地上茶。

房裡那種淡淡的憂傷被這些衝到了九霄雲外,等飯擺了上來,屋裡不夠寬,九月的天氣並不寒冷,就擺到了檐下。水氏講些當日外放時候的經歷,婉潞幫着思慧瞧着孩子們,周氏和九奶奶偶爾插幾句話。雖沒用酒,氣氛比起平時要熱鬧多了。

水氏講到一個停當把筷子放下嘆了口氣:“這都快兩年了,難得大家歡喜聚在一起,自從老太君倒下,就沒這樣日子了。”這個時候提起月太君,思慧眼裡已經含了淚,月太君在日雖說對自己沒有多少看顧,但她歷來疼孫女,自己日子也要好過一些。

偏偏周氏說了一句:“是啊,若老太君還活着,許家敢這樣放肆的話,她早讓人打上門去了。”而不是隻能用要人的理由去上門,婉潞長長吐了口氣,似乎這樣才能把心裡的濁氣消掉。

思慧的淚已經掉了下來,有些哽咽地道:“老太君在日,對我們姐妹幾個十分愛護,下人們也不敢因我們是庶出就低看一眼,誰曉得老太君不在才幾天,就出這麼大的事。”婉潞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七妹妹,你既知道老太君愛護你們,生前疼你們如眼珠子一般,那你就當自己立起來。”

水氏也嘆息:“是啊,七妹妹,你休嫌我們做嫂嫂的說的太多,雖說女兒家的尊榮是靠婆家孃家,但自己也要立起來,不立起來等老人家都走了,你自己總是要當家的,一味柔順,難道還要任那些下人們欺到你頭上嗎?”

這幾句話說的思慧一張臉紅了又紅,九奶奶已經停了筷子聽着她們說話,周氏也嘆氣:“七妹妹,人這一世還要活很多年,總靠着旁人是不成的。自己有了定盤星,別人就算想欺負也欺不到你頭上。”思慧此時不光是臉紅,已經低下了頭。

婉潞知道她一時半會要改也改不了的,輕輕拍一拍她的手:“七妹妹,你還要在家待好幾日呢,細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思慧這才擡頭輕輕嗯了一聲。

水氏已經重新拿起了筷子:“剛纔光顧着說話,菜都涼了,七妹妹,這是你最喜歡吃的叫花雞,廚房還多放了些花椒,最合你的口。”思慧急忙謝了,衆人又繼續吃喝。

菜餚快要吃完的時候丫鬟進來:“六奶奶,七姑爺還在門房呢,現在都晚飯時候了,要不要送份飯過去?”思慧和許大爺六年夫妻,說不關心是不能夠的,筷子裡夾着的排骨掉在桌上,顫聲問:“他,他還沒走?”丫鬟笑吟吟地:“是,七姑爺說了,七姑奶奶的氣什麼時候消了,肯和他一起回去了,他才肯走。”

這話讓思慧一張臉都有了光彩,水氏已經按住她的手,對丫鬟吩咐:“讓廚房給七姑爺送一份飯過去,他要待着就待着吧。”思慧小聲叫了聲:“四嫂。”婉潞遣走丫鬟才道:“這事雖是你婆婆做的主張,他和親家老爺都是不曉得的,但子爲母擔一擔過也是常事,難道就這樣輕輕回去了不成?”

思慧這纔沒說話,婉潞又吩咐丫鬟給許大爺送分鋪蓋過去,門房那裡也有桌椅,再加上鋪蓋,他夜裡也不會凍着。思慧雖然曉得這時自己要端着點架子,但還是擔心丈夫被凍着餓着,聽了這話總算放心下來,抿脣不好意思地一笑。

周氏也笑了:“七妹妹和七妹夫本是恩愛夫妻,難道誰還要拆散不成?”思慧面上的羞澀更重了一些。恩愛夫妻,也敵不過有些事啊,看着站在一邊小心伺候的大小陳姨娘,婉潞的眼又轉向思慧,經過此事,但願她能自己立起來吧。

席散已是天黑時候,婉潞回到自己屋裡,趙思賢還沒回來,她坐在一片黑暗裡面,想起今日許母說的那句,這話只怕不是空穴來風。朝堂之上,爲林秦兩位的追封還在爭執。此時已經演變成皇帝和世家之間的對立,世家們當年有擁立之功想借以挾持,皇帝也想乾綱獨斷。

奪了所有世家們的爵位是不可能的,但拿已經勢弱的趙家殺雞給猴看那是絕對有可能的。不在老侯爺死前動手,不過是不想留一個逼死老臣的罪名。

婉潞輕輕皺眉,真要沒了爵位,那是什麼情形?因罪奪爵的人家多了,他們的日子可不大好過。婉潞不怕吃苦,可是孩子們呢?難道真要讓孩子們也跟着過那種日子嗎?但怎麼才能說服皇帝改變決定,或者站到皇帝這邊?

一雙手搭上了她的肩頭,自從那日月下談話,兩人都不愛點燈,婉潞往後靠到丈夫懷裡,趙思賢的手摸上她的臉:“爲七妹妹的事,辛苦你了。”婉潞把臉靠向他的手掌:“我不辛苦,只是你知道嗎?許太太休思慧是因爲聽說……”

“聽說趙家要被奪爵?”趙思賢已經接了妻子的話,哎,自己真是想多了,婉潞擡頭看丈夫,光線雖然昏暗,但丈夫臉的輪廓還是能看的清楚的,看見丈夫的臉,婉潞就覺得安心。

趙思賢已經坐到妻子身邊,手搭着她的肩頭:“婉潞,這是我們男人操心的事,趙家這麼多年,受過趙家恩惠的人多,得罪的人也不少,真到了那日,我們也只有受着。”婉潞擡起頭:“我不怕被奪爵,我也不怕過日子,可是我怕是別人的落井下石。”

趙思賢的手指在妻子臉上停了停,落井下石的人誰不怕?趙思賢嘆氣:“總還有姐夫姑父他們。”婉潞的聲音很低:“思賢,富貴莫過於帝王家,當初潞王一家被流放時候是個什麼情形?難道他家的親戚比不上我們趙家的親戚尊貴嗎?”

趙思賢伸手把妻子緊緊抱在懷裡,這種情形又怎麼沒有想到呢?婉潞在他懷裡閉緊眼:“思賢,解鈴還須繫鈴人,既得罪的是皇家,開解也要皇家。”趙思賢猛地把妻子放開:“你瘋了,你要去求見陛下?”婉潞搖頭,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趙思賢意識到了,婉潞的聲音裡有一種決心已下的感覺:“不,我要去求見皇后娘娘。”

這樣說話趙思賢無法反駁,他重新撫上妻子的臉:“婉潞,這事還不到你出面,這次的風聲是皇后兄長那邊放出來的,我們自然可以讓人說這是後族……”婉潞打斷了他:“這次過了,下次呢?今日肇禍之始看起來不過是阻止林秦兩人被追封,實則是三十年前埋下的根,難道老侯爺可以拍着胸口說,他沒有借擁立之功在陛下面前放肆嗎?那再過十年,二十年,今日的皇后一旦成爲太后,難保她不會追究。到時輕而易舉就可以加一個是我們侮辱了後族,天長日久的積累,到那時就是積怨,那時只怕就不是奪爵那麼簡單。”

當初衝帝駕崩,年幼無子,按照制度該是在衝帝的侄子輩中挑選新帝,衝帝兄長裡面,已經有十來歲的孩子了。但羅太后執意要兄終弟及,挑今上承繼皇位,當時也是掀起一陣風波,在以趙家爲首的世家們的支持下,今上承繼大統,羅太后依舊以太后身份訓政。

皇帝那時才滿十歲,老侯爺持擁立之功有些放肆也是有的,皇帝不過一笑罷了。今日的禍,其實是那時的根。

若真這樣做,把帝后都雙雙得罪,再過幾年,那時的罪名就更大了。趙思賢想清楚了,無奈地長嘆一聲。婉潞緊緊抱着丈夫,聲音有些顫抖:“思賢,皇后寬厚仁慈,你不要擔心。”寬厚仁慈?真正寬厚仁慈的就不會執掌後宮二十多年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但此時趙思賢也只能順着妻子的話:“我知道,婉潞,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求見皇后,這是我們男人家的事,不是你的。”婉潞嗯了一聲,但話還是沒有變:“如果有個萬一,你一定要。”趙思賢已經堵住了她的嘴:“胡說,不能有什麼萬一,我們要白頭偕老,要看子孫滿堂。”

婉潞靠在趙思賢的胸前,感受着他心臟激烈地跳動,希望不要走到自己要進宮求見皇后那一步,天威難測,皇后的威嚴同樣也不可冒犯。

許大爺在門房整整待了一天一夜,等許老爺第二天帶了禮物和許太太上門來賠禮道歉的時候,趙家總算有長輩出面了。

侯爺命人把許家父子請進來,讓二老爺出面招呼。許母就被請到葉氏上房。今日葉氏的上房和平時可不一樣,葉氏身後雁翅一樣站着兩溜丫鬟婆子,旁邊還站着幾位少奶奶,除了水氏周氏,有掌家之責的婉潞也陪在那裡。

許母雙眼也是紅腫不堪,隱隱能看到臉上似乎有些青紫,難道說許老爺氣不過,動手打了她?婉潞心裡狐疑,但還是站在下方恭敬伺候。

許母今日沒有了昨日的氣焰,開口就道:“親家太太,昨兒我糊塗油蒙了心,寫了那麼一張東西,虧的你府裡不計較,我們老爺昨兒回來,對我說這麼好的媳婦我怎能這樣處置,今兒來賠禮道歉,親家太太就把我們大奶奶請出來。”

葉氏此時可不像平時那麼好說話,臉上神色似笑非笑,斜斜睨許母一眼:“許太太您這話可就說錯了,要知道君子一諾駟馬難追,您許家休出門的媳婦,我趙家也不缺她的這碗飯吃,什麼接回去那不是讓京里人笑掉大牙?許太太您就請回吧。”

許母早知道今兒來趙府是要做足了小心的,面上早堆滿了笑:“親家太太您這話的就有點意思了,京裡小夫妻們吵架,常有丈夫怒極寫了休書,日後後悔求上門請做媳婦的回去的。這種事也是常見的,親家太太您就擔待我這回,請我們大奶奶出來。”

水氏不由微微撇了撇嘴,婉潞也覺得好笑,葉氏的話已經接上了:“許太太您也說了,那是小夫妻吵架,您許家可不一樣,您是做婆婆的,是尊長,尊長有命怎能不受,尊長的命怎能反悔?”

許母一張臉漲成豬肝色,低了頭不說話了。葉氏還要再教訓她一下,端了架子就說:“再說了,做媳婦的,最怕就是和婆婆不投緣,您昨兒都做出這種休兒媳婦的事,想必我們七姑娘是着實不入您的眼,我趙家再窮也有一碗飯吃,這樣跟您回去了,有沒有她的舒心飯吃還兩說呢。”

許母急忙道:“親家太太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大奶奶可是我們許家明媒正娶回來的,誰敢不給她舒心飯吃,我頭一個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