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侄

訓侄

這幾句話聽的婉潞一陣心酸,雖然是爲了侯府纔出了這個計策,可是這也是一把把潘氏的希望滅掉。看着潘氏蠟黃乾瘦的臉,方纔眼裡的光已經全都消失,又變成一片茫然,自從知道世子之位落到趙思賢手裡,潘氏的眼神就總是如此,先怨恨後茫然。

婉潞把潘氏的手放進被裡:“大嫂,我們做了快十年的妯娌,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心裡也清楚,你放心,侄子侄女們的婚事我一定會放在心上。”

潘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絲笑不僅沒有添一絲神采,反而更顯淒涼。珍姐兒已經哭了出來:“娘,女兒不嫁了,嫁出去被人看不起,倒不如在家裡的好。”婉潞伸手拍着珍姐:“侄女你這樣說越發讓你娘傷心,做女兒的有個好婆家,你娘見了心裡也喜歡,這一歡喜說不定病就好的快些。”

珍姐兒擡頭望着婉潞,眼裡有一種不屬於孩子的怨毒:“六嬸嬸你別說的這麼好聽,要不是六叔巴結皇上,這爵位也不會掉到你們身上,這時你倒來做好人了。你要真是好人,怎麼不上表辭爵。”

潘氏已經咳嗽起來:“珍姐兒,你胡說些什麼,你六嬸嬸也是……”說着潘氏已經咳的說不出話來。婉潞把潘氏扶起給她輕輕捶着背,珍姐兒被娘訓斥,臉上怒意更甚:“娘我有說錯嗎?爹再不成器,要輪也輪到三叔家,那會輪到六叔家,不定他們在背後做了什麼,你還幫他們說話。”

潘氏已經咳的停當一些,聲音沙啞地對珍姐兒道:“閉口,你聽了些什麼話,跑來這裡胡說,虧的是你六嬸嬸大度,若是別人。”說着潘氏又咳嗽起來,婉潞給她捶着背,珍姐兒已經滿臉是淚:“娘,你只會訓我,難道不是嗎?四嬸婆說了,全是六叔叔在背後搗鬼,不然這爵位滿天飛也輪不到六叔叔這裡,還有六嬸嬸也是慣會裝賢良,平日見她和和氣氣,等祖父祖母不在了,誰曉得背地裡會怎麼對我們呢?”

潘氏不曉得是自己心裡本有氣還是被女兒這番話氣的,喘了數次才道:“你越發沒有規矩了,還不快過來給你六嬸嬸跪下賠禮。”說着潘氏勉力擡頭去看婉潞:“六嬸嬸,她還是孩子家,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珍姐兒雖閉了嘴,那小嘴一直往上翹着,站在那看着婉潞。

婉潞沒有說話,端正坐在那裡,只是看着珍姐兒,珍姐兒是潘氏的長女,這輩女兒中最大的,嫡長孫女的身份,讓她在定安侯府裡受盡寵愛,世子的位子從趙大爺那裡飛了,有些下人對趙大爺這一房的態度發生改變也屬常事。

珍姐兒被婉潞看的不知所措,她這些日子受了些氣,又聽四太太說了幾句,對趙思賢夫婦心裡的怨氣是極深的,本以爲這樣說了婉潞會大怒,然後跳起來罵自己,那時也算是爲爹孃出了口氣。誰知婉潞只是靜靜地瞧着自己,一個字也不說,珍姐兒不由低下頭,不自覺地用牙咬住下脣,心裡暗自懊惱,自己一個十三歲的姑娘,哪能斗的過這老奸巨猾的人?

婉潞的眼已經從珍姐兒身上轉到潘氏這邊:“大嫂,我知道你們心裡在怨我,只是大嫂我今兒問你們一句,侯府若真交給了大伯,大伯能支撐的起來嗎?到時是要趙府全族陪着一起死呢,還是辛苦了你們一家,趙府全族得以平安呢?”

自己丈夫是什麼樣子,潘氏心裡是清楚的,只是心裡總抱着一絲希望,此時被婉潞單刀直入這樣問了一句,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痛叫,頹然倒了下去,緊閉的雙眼裡滾出淚水。

珍姐兒聽到娘發出的痛叫,猛然擡頭:“六嬸嬸,父親再不中用,也是祖父的嫡長子,長幼有序,六嬸嬸這樣說,未免太欺人了。”婉潞雙眼平視,眼裡看不出波濤:“是,所以這個罵名我們背了,以你們一家辛苦,再用我家的罵名,換趙府全族的平安。”

珍姐兒一愣隨即就道:“六嬸嬸你瞎說什麼,趙府什麼時候不平安了?”婉潞笑了:“珍姐兒你真是在深閨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子,前些日子聖上有意奪爵,大伯他若真把自己當侯府繼承人,怎麼不爲公公出些計策?繼承侯府,不是表面風光的?”

珍姐兒又緊緊咬住下脣不再說話,婉潞曉得自己這幾句話未免有些重了,輕輕一嘆就道:“珍姐兒,你從小生長侯府,家裡萬般寵愛,不曉得家計艱難也是常事,等你以後出了門嫁出去,就曉得當家理事絕不是外面瞧着的那樣風光。”

珍姐兒被說的低下頭,但那微翹的脣角表示她還是有些不滿。婉潞又嘆一聲:“珍姐兒,這些日子家裡事太多,難免你們受了些委屈,這是我的不是,等過了這段日子,總要整治一番,以免你們再受委屈。”珍姐兒又擡頭了:“你,你別現在在這裝好人,等……”

婉潞的頭一擺,發上的銀釵和潘氏的帳鉤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這讓珍姐兒心一凜。婉潞的聲音並沒提高,還是那麼平靜:“我若真是裝好人,珍姐兒,你知道我有多少辦法讓你不站在這裡說話嗎?”珍姐兒臉一白。

趙家家風甚緊,下人們就算對珍姐兒不敬頂多也就是叫着怠慢些,連言語上都不敢多加頂撞,這已經讓珍姐兒難以忍受,覺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別的法子,還有多少?潘氏是聽過見過的,聽了這話睜開眼,招手讓女兒走到自己牀前:“我總以爲你還小,有些話沒告訴過你,方纔聽你六嬸嬸這麼說,才曉得你已經大了,再過幾年就要出嫁了。等我好些,和你祖母說,讓她身邊的嬤嬤來教你些規矩。”

珍姐兒眼圈一紅:“娘。”就撲到潘氏身上,潘氏伸手輕輕地拍着她:“你不是孩子了,以後切莫這樣任性,也別隨便亂信人言。”珍姐兒只是乖乖點頭,潘氏又看向婉潞:“六嬸嬸,我一生所求,唯有這些兒女,還望六嬸嬸多多青眼。”

婉潞按一下珍姐兒的背,珍姐兒這次沒有掙開,婉潞柔聲道:“大嫂,我知道,我答應過婆婆的。”潘氏脣邊又露出一絲笑容,看向婉潞:“六嬸嬸,有句話你要記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說的就是四太太了,想起她在這家裡做的那些事,婉潞也覺頭疼,她畢竟是個長輩,婉潞對潘氏一笑:“大嫂的話我記住了。”

珍姐兒此時已經擡起頭,小臉緋紅,對這樣的孩子胡亂說話,真不是做長輩的道理。婉潞垂下眼,唯一能敲打四太太的就是楚夫人了,潘氏讓珍姐兒送婉潞出去。

丫鬟們正在點燈,能聽到後院裡傳來女子的嬉笑聲,這還在老侯爺的喪期,雖說孫子守祖父的喪不像兒子守父母的喪那麼嚴格,可這樣胡鬧,也不是什麼好聽的事。珍姐兒瞧見婉潞皺起的眉,她方纔的話還在自己耳邊,自己的父親,的確也撐不起這個侯府。

聽到珍姐兒的嘆氣,婉潞握住她的手:“你雖已十三,沒嫁就還是孩子呢,這些事總有我們在頭裡呢,等你曾祖父的喪期滿了,就好給你尋婆家了。”珍姐兒的臉不由一紅,沒有掙脫婉潞握住自己的手。

回到自己院裡,瑾姐兒正帶着弟弟妹妹們在那裡玩耍,福姐兒手裡拿着針在那裡嚷:“姐,我也要繡。”瑾姐兒正在那裡瞧德哥兒寫的字,見妹妹在那裡玩針線,上前拿下針:“你才幾歲,連路都走不穩就要拿針,再等幾年。”

福姐兒被姐姐訓了,小嘴一扁就要哭,婉潞不由笑了出來,聽到笑聲福姐兒轉頭去看,邁着小短腿就跑上去:“娘,抱,姐姐欺負我。”婉潞把她抱起在她臉上狠狠親了兩口,瑾姐兒本來也想像弟弟妹妹一樣撲上去撒嬌,但想起自己是姐姐,要做個姐姐樣子,只是站起身規矩行禮:“娘回來了。”接着就端起一盞茶:“不曉得大伯母好些沒有?”

見瑾姐兒那老成樣子,婉潞笑了,接過她手裡的茶坐了下來,德哥兒已經爬到婉潞懷裡坐好,福姐兒在那推哥哥不讓他坐到婉潞懷裡,婉潞一人頭上摸一下以示安撫才笑着對瑾姐兒說:“兩天沒見娘,難道瑾姐兒不想娘?”

想,瑾姐兒脫口而出,婉潞已經張開雙臂:“娘也想你們,來,都抱抱。”瑾姐兒這才嘻嘻一笑投到婉潞懷裡,三個孩子在自己懷裡,婉潞感到一陣踏實。

“你們就想娘,也不想爹,真是白辛苦。”趙思賢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德哥兒會探出個腦袋,就從婉潞懷裡跳下,跑到趙思賢旁邊:“爹,我好想你。”福姐兒跑的沒哥哥那麼快,也跟了上去,童音嬌軟:“爹,你不是說給我買好玩的回來?”

婉潞懷裡就剩下一個瑾姐兒了,瞧趙思賢一手一個那得意樣,婉潞在瑾姐兒臉上親了親:“還是我大姑娘好。”趙思賢走到婉潞身邊坐下,兩個小的已經在那裡解衣帶翻袖子了,趙思賢的衣衫頓時被翻的亂七八糟。

婉潞不覺好笑,福姐兒已經尋出一個小包,解了半天解不開,德哥兒一把搶過,在那裡小心解起來。婉潞捏捏德哥兒的臉,專心致志在那裡解小包的德哥兒口水都流的婉潞一手,婉潞白丈夫一眼:“什麼想你,想你好玩的。”

瑾姐兒笑嘻嘻地:“爹,你就算沒買好東西回來,我也想你的。”婉潞打她小屁股一下:“盡會拍馬屁。”瑾姐兒摟住婉潞的脖子撒嬌。

德哥兒已經把小包打開,裡面放了四個小風車。德哥兒拿出來先遞給妹妹一個,又遞給姐姐一個,最後自己纔拿了一個,好奇地問:“怎麼還剩一個。”剩下那個就是給智哥兒帶的了,年一過完,智哥兒又進宮裡上學去了,想起長大許多的長子,婉潞還是禁不住牽掛。

瑾姐兒放下風車白德哥兒一眼:“笨,剩下一個是給哥哥的。”智哥兒呵呵笑了:“我還以爲哥哥不玩這些了呢。”趙思賢知道妻子掛念着兒子,伸過去握住她的手,婉潞把眼淚眨掉,對丈夫笑了笑。

孩子們玩了會兒,也就個個睏倦思睡,奶媽們帶他們下去睡了,趙思賢這才伸開腿:“哎,和他們玩一會,比在外面跑一天還累。”坐到梳妝檯前卸妝的婉潞從鏡子裡面看着丈夫:“誰讓你要做慈父呢,我可和你說,這幾個孩子可不能太慣着他們。”

趙思賢走到妻子身後握住她的肩:“是,我什麼時候沒聽你的了?”婉潞這才又開始卸妝。趙思賢瞧着妻子的動作,眉頭一直皺着,婉潞奇怪了:“你有什麼話就說,怎麼這樣?”

趙思賢嘆氣:“這話真不好說,王家的鸞娥妹妹,還沒有定親吧?”怎麼扯到鸞娥了?婉潞更奇怪了,轉身看着丈夫:“她要定親難道我們還能不曉得,是不是有誰看上她了?”

對,趙思賢遲疑了一下:“八弟今兒來找我,說等祖父的孝期滿了,想求娶鸞娥妹妹,怕被別人家先定下了,想請你去問個口風。”哐當,婉潞手裡的釵子掉到梳妝檯上。

八爺今年二十了,大了鸞娥六歲,品貌這些扯起來呢也差不多,要說家世趙家是遠勝過王家的,只是別的都好說,四太太那樣?婉潞輕輕搖頭:“你也別說我說話不中聽,四嬸嬸那樣,誰做她的兒媳婦也是個難事。”

趙思賢點頭:“八弟也是這樣說,他說這些年算是瞧明白了,選什麼樣的人家四嬸嬸都不滿意,與其選那種大家子養出來的,還不如選經過磨折的妻子,王家經過起落,鸞娥妹妹性子潑辣,娶回來倒是好事。”這倒是,鸞娥不是那種好欺負的,能在八歲時候就挑鳥蛋下河摸魚供養母親的人,哪裡能被人輕易欺負了去?

不過婉潞還是搖頭:“那也不成,總是婆媳的名分在那裡擺着,到時一擺婆婆架子,也要跪下聽訓,你沒見九嬸嬸那樣?”九奶奶的日子,趙思賢也略有耳聞,他拍拍妻子的肩:“八弟比不得九弟,是個有主意的,鸞娥妹妹也不像九弟妹那樣,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到時誰聽誰的也不一定。”

要真這樣也就好了,婉潞打個哈欠:“那我先去說一說,成不成還是兩說。”說着婉潞撲哧一聲笑了:“當日四嬸嬸還不想娶淑娥,現在倒好,八弟自己想求娶鸞娥了。”趙思賢也笑了:“這就叫風水輪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