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賀

朝賀

皇帝接受朝賀的地方在太和殿,命婦則入昭陽宮正殿朝賀皇后。車一進宮門,婉潞和趙思賢就各自分開,帶去的僕人們被擋在宮外,接手的就是宮中的宦官宮女。

婉潞在宦官宮女們上前行禮的時候已經賜下荷包,宦官在前引導,兩個宮女一邊一個扶着婉潞往裡面走。宮中道路上,除了宦官宮女就是來朝賀的命婦們。和平日去赴宴遇到熟人總要打招呼不一樣,今日每個人都很莊重,就算見到熟人也不過就是微微點頭。

在這種氣氛感染下,婉潞的腳步也越來越莊重,隨着大衆來到昭陽宮外。昭陽宮正殿外,已經分成兩列站着來朝賀的命婦。宦官引領婉潞來到她該站立的地方,左邊是威遠侯夫人,右邊是誠遠伯夫人。兩位夫人都和楚夫人的年紀差不多,看見婉潞站到她們中間,威遠侯夫人依舊平靜,誠遠伯夫人的眼裡閃現一絲怒火。

怎麼會站到誠遠伯夫人旁邊?婉潞心裡發出一聲哀嘆。誠遠伯夫人是潘氏的親孃,自己的女婿不能當世子,誠遠伯夫人心裡不恨婉潞纔怪。婉潞低頭肅穆而立,偷眼仔細瞧了瞧,這一排站着的都是有爵位的人家,宗室、公主、郡主、縣主、公侯伯的夫人們。

自己一個侯世子的妻子,當然只能站在侯的最後,伯的最前面,對面一排站着的就是各大臣們的妻子,一個個面上的表情都是莊重嚴肅的。

在婉潞打量的時候,人羣又微微有騷動,兩位年長的夫人被引到最前面站定。左邊那位是吳王妃,吳王是皇帝的叔公,宗室裡年紀最大、輩分最高。右邊那位是宰相夫人,羣臣夫人裡地位最高的。

等她們兩位站定,廊下的鼓樂才起,蘇總管從殿內走出來,面向外長聲唱道:“娘娘升座。”鼓樂聲中,昭陽宮正殿的門這纔打開,命婦們魚貫而入。

雖然已經來過兩次,但這是婉潞第一次進入昭陽宮的正殿。與皇后常起坐的偏殿不同,大殿的佈置要莊嚴地多。上方寶座之上,皇后端坐在那裡,她今日翟服雙佩,鳳冠下的臉十分莊重。兩對鶴形香爐噴着清煙,龍涎香的味道瀰漫在殿內。

命婦們已經在吳王妃和宰相夫人的帶領下舞拜山呼,恭祝皇后娘娘新春大喜。山呼之後,皇后才道平身,命人扶起吳王妃和宰相夫人,請她們到旁邊各自坐下。

鼓樂聲又起,吳王妃和宰相夫人又起身再行恭賀,送上恭賀之禮,皇后點頭問了幾句,讓人賜下回禮。這時才輪到各人依次上前給皇后道賀。跪,興,等輪到婉潞上前道賀的時候,婉潞覺得贊禮的女官嗓子都已啞了。

見到婉潞,皇后微微點頭,含笑道:“你是朝廷命婦,需記得要輔佐你的夫君爲朝廷出力。”這話和方纔那些人說的套話不大一樣。婉潞感覺後背已經有人盯着自己,脊背處沒來由地有一種熱熱的感覺,重新行禮道:“妾牢記娘娘教誨。”

皇后這才讓她起身,宮女把回禮遞上,婉潞又謝過恩,這才歸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剩下的人依次行禮畢,朝賀告一段落,稍做歇息後,等待皇后賜宴。

衆命婦被宮女引到休息的側殿,婉潞已經覺得自己的內衣已貼在身上,這身本就沉重,再加上走那麼多的路,到現在才能休息一會,出汗的只怕不止自己。

殿內桌上有茶水點心,宮女們請各位寬衣落座,雖說是寬衣,不過就是把頭上的冠子取下,鬆一鬆領口的衣衫,誰也不敢真的把外衣脫掉。一杯茶落肚,命婦們開始互相攀談起來。

婉潞對身邊的誠遠伯夫人笑着道:“親家太太好,許多日子不見,親家太太越發硬朗了。”誠遠伯夫人的脣緊緊抿住,看着婉潞一言不發,若不是這是在皇宮裡,還當着這麼多夫人的面,婉潞懷疑誠遠伯夫人下面的動作就是揮一巴掌到自己臉上。

婉潞的笑容依舊沒有變,以幼子承繼爵位,遲早都要面對世家們質疑的眼光。趙大爺爛泥扶不上牆是他的事,嫡長不得繼承這對每個世家來說都是大事,這樣的先例一開,難保沒有別人家能幹的兒子想着走皇帝的道路把爵位繼承過來。

長幼失序這對注重順序的世家們來說,那就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對楚夫人他們還能有些同情,畢竟那是皇帝親自下的聖旨,但對趙思賢夫婦那就說什麼的都有了。

去年是侯府孝期不用出門應酬,現在趙思賢的孝期已滿,總要出門去應酬的,不可能永遠待在侯府不去面對那些非議。看見婉潞面上那坦然的笑容,誠遠伯夫人的脣漸漸鬆開,只是微微點頭沒和婉潞說話,她身邊的威遠侯夫人已經笑着道:“親家太太,我們哪裡比得上陛下親封世子的人來的風光,要怪,就只能怪你家姑奶奶太過寬厚,失了先機。”

這話是明明說給婉潞聽的,誠遠伯夫人的脣又緊緊抿起,對威遠侯夫人道:“是啊,親家太太您是有眼見的,我女兒是個寬厚人,牙不尖嘴不利的,別說做世子夫人,我那幾個外孫到現在都沒有親事呢。”

威遠侯夫人也嘆氣:“是,親家太太,世上總是大小要分開的,哪有小的搶了大的,這叔叔嬸嬸當家,哪會替侄子們尋好親事。”她們一言一語說的熱鬧,完全視婉潞不存在,婉潞笑容沒變:“上個月侄媳婦讓人去府上求親,是爲理哥兒求親家太太的侄孫女的,親家太太說您侄孫女年紀太小,不是良配。王親家太太,侄媳婦倒想問一句,當日去求的是林府第十二姑娘,過了年也十五了,和理哥兒只差了四歲,算不上小吧?”

上個月楚夫人想來想去,想起威遠侯府還有位十二姑娘沒定親,自小父母雙亡養在威遠侯夫人那裡,巴巴託了媒婆去求親,本以爲一求就來,誰知竟被威遠侯府以年紀相差太大回絕了。楚夫人氣的差點暈過去,這不是明明踩定安侯府一頭?

聽到婉潞提起理哥兒親事,誠遠伯夫人畢竟關心自己的外孫,那眉已經皺起來:“親家,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那外孫雖不能繼承爵位,他小時你也是見過他的,並不是那種頑劣不堪的人,雖讀書平平。這樣出身,只要識的幾個字謀個出身也不是難事,這件婚事你都不許,實在讓人寒心。”

林十二姑娘雖然父母雙亡,長的極爲出衆,見她生的出色,威遠侯夫人從小就請來名師教導,務必要讓她有德容言功樣樣具備,日後不能做皇后也要嫁給皇子做王妃,再次也是要嫁到那世家的嫡長,好爲威遠侯府添個助力,哪肯讓她順便嫁人?

這樣的打算威遠侯夫人是從沒和人說過,聽到誠遠伯夫人的埋怨,威遠侯夫人不由去瞧婉潞,見她手裡端着茶在喝,已然置身事外,心頭有些火起,但她是圓滑人,已經笑道:“親家,我們是從小就相識的,和你再做一層親家那也是好事,只是我那侄孫女出生時候就有人算過,過早訂婚對她不利,必要過了十六纔好定親,我也是心疼她,這纔回了親事,不然定安侯府是什麼樣的門第?你的外孫又是什麼出身,我巴還巴不來呢。”

誠遠伯夫人雖也主持中饋,和威遠侯夫人比起來卻是個老實頭,聽了威遠侯夫人這番解釋,也就點頭。接着就對婉潞道:“侄媳婦,我拉下這張老臉來求你,我女兒的身子你是曉得的,只要她閉眼前能見到我那幾個外孫訂婚的訂婚,娶妻的娶妻就好。”

威遠侯夫人在心裡不由罵了誠遠伯夫人幾句,婉潞已經笑了:“親家太太這話就折殺侄媳婦了,理哥兒他們是侯府子孫,侄媳婦怎敢怠慢?”威遠侯夫人對誠遠伯夫人更加鄙視,只是微微一笑。

去年一年,皇帝已經慢慢地對有些人家實行懲罰,誠遠伯府被訓斥,襄定侯府被降爵。隨着襄定侯府被降爵,開國之初的八大侯府現在就只剩下定安侯府和威遠侯府。

誠遠侯,襄定侯,忠遠侯都被降爵,平家楚家陳家都是隻襲三代。這讓這些世家們開始警惕,皇帝竟是有要全部把世家剷除的意思,這個時候爲了自保也好,爲了忠心也好,世家們早不是鐵板一塊。畢竟,不是誰都有做亂臣賊子的膽。

男人們要維持秩序,覺得長幼失序是天大的事,這種例子不能再開。女人們想的卻是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背地裡貼補小兒子的又不在少數,再說也不是人人都像誠遠伯夫人一樣對婉潞成爲當家主母有切膚之痛。漸漸婉潞身邊圍着的人多起來,畢竟婉潞是未來侯夫人的事實已是板上釘釘。聽到有人在問智哥兒的八字,誠遠伯夫人的面色開始不好看起來,總是要哥哥定了親纔好給小的定,瞧這個樣子,理哥兒竟是被她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婉潞應酬幾句就含笑道:“方纔還說呢,誠遠伯夫人的外孫,定安侯府的長孫,我那大侄兒今年已經十九,還沒合適的親事,還想問問嬸嬸們,哪裡有合適的姑娘?”

一說起理哥兒的親事,人羣就開始沉寂下來,誰家嫁女兒都想女兒過的好,而不是嫁給這種要依附叔嬸過一輩子的人身邊。

誠遠伯夫人被這種沉寂氣的嘴脣開始哆嗦,在她眼裡,自己的親外孫雖不能繼承侯府,那也是一等一的好人,若不是自己的幾個孫女都定了親,就該把孫女嫁過去。

威遠侯夫人拍一拍誠遠伯夫人的肩:“親家,這也是急不得的,還是等慢慢尋。”誠遠伯夫人轉身一把就抓住威遠侯夫人的手:“親家,我們相識也有快五十年了,你也別說什麼對你的侄孫女有沒有利了,我就求你一遭,把你家十二姑娘許給我外孫。”

威遠侯夫人沒想到誠遠伯夫人竟這樣不顧臉面懇求自己,那臉色頓時變了,這肯定是不能答應的,但要爲這個得罪自己親家,她可是自己女兒的婆婆,婆婆管教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這不是給自己女兒添堵?

殿內本就暖和,再加上人又不少,威遠侯夫人的額頭滲出汗。見誠遠伯夫人開口求親,旁邊的人開始攛掇,橫豎嫁個姑娘過去,又不是自己家的姑娘,這何樂而不爲呢?

婉潞低頭,脣邊露出一個笑容,接着就擡頭滿臉誠懇地道:“王親家太太,侄媳婦方纔就想說了,只是礙於身份不敢說,既然潘親家太太這樣說了,侄媳婦也就求親家太太把婚事答應了吧。”

威遠侯夫人的脣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一樣,幸好這時殿門口來了個宦官,高聲唱道:“娘娘有諭,賜宴清音閣。”衆人在宦官過來的時候已經閉嘴起身,等聽到宦官說的話齊聲道:“妾等領命。”

宦官已經走了,宮女們又進來請各位夫人出去,取下珠冠的又重新戴好珠冠,把領口理好,重新打理好又做出莊重表情前去赴宴。

皇后賜宴也就是個形式,衆命婦叩謝過,各自歸座,側着耳朵聽着上方皇后說的每一個字。照樣是吳王妃和宰相夫人先賀,

然後纔是剩下的人起身恭賀,不時地起身坐下,別說和旁邊的人說話,就算是想喘口氣都要偷着些。每席上的菜都是差不多的,那種做好了燉在鍋裡等着上菜的味道十分濃烈,雖然每道菜都做的花團錦簇,討的是吉利彩頭,可着實不好吃。

一直到宴席終了,每位席上的菜不過就動了那麼幾筷子,倒是桌上的點心全都吃完。宴席結束,衆命婦恭送皇后,這天的朝賀也就結束,宮女和宦官依次引她們出宮。

外面已經備了幾乘小轎,那是皇后體恤幾位年老的王妃夫人特意備的,那幾位又謝過恩,這才上轎而去。婉潞又困又乏,巴不得一步就跨到宮門口好上車回家。

耳邊已經響起思梅的聲音:“六弟妹,你頭一次進宮朝賀,乏的慌吧?”方纔休息時候婉潞並沒看到思梅和思聰的身影,想必宗室王妃和公主們都被領到另一邊歇息,聽到思梅關切問話,婉潞笑道:“一年也就只有一次,倒是大姐姐您一點也不乏。”

思梅身上的朝服還是那樣整齊,臉上笑容照樣溫煦,看不出有半點勞累,思梅只是一笑:“進宮次數多了,就曉得什麼時候該歇着了。”

婉潞見誠遠伯夫人在那尋着什麼,思梅已經問了:“親家太太在尋什麼?”誠遠伯夫人也算思梅長輩雖沒行禮但依舊恭敬答道:“我在尋威遠侯夫人,想給王妃您侄子做門親事呢。”說着誠遠伯夫人的眼一亮:“王妃您來的正好,何不就請王妃您出面說媒?”

作者有話要說:不會寫大場面的人難過地爬過,果然我只有寫掐架八卦纔給力嗎?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