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
婉潞好容易站穩,懷裡的福姐兒已經大哭起來,婉潞只有緊緊把她抱住,不停地拍着哄她。那個醉漢又衝了上來,嘴裡罵着:“我女兒死了,你們也不得好過。”婆子們緊緊上來拽住他,秦氏的聲音更大:“都沒王法了嗎?快給我把他拖下去,嚇着哥兒姐兒,你們都等着挨板子。”
尚未下車的瑾姐兒和德哥兒見狀也大哭起來,智哥兒見弟弟妹妹們哭了,推開丫鬟就跳下了車,衝到那醉漢跟前,雙手握成小拳頭:“不許欺負我娘。”見他下來,把婉潞的魂都差點嚇飛,一手就去扯兒子,那醉漢雖被拽住,嘴裡依舊罵個不停:“小崽子,別在爺跟前擺譜,你算個什麼東西,一點點大,就這樣吆五喝六起來。”
婆子們畢竟力氣不夠大,遠處跑來幾個小廝,婉潞定定心,一手拽住智哥兒,另一手抱住福姐兒:“三嫂,這裡就交給你,我先把他們帶回去。”說着婉潞又對奶媽們:“把哥兒姐兒們的耳朵捂住,抱下來先進去。”
奶媽們這才紛紛動作,見智哥兒面上有些委屈,婉潞把福姐兒抱給奶媽,自己抱起兒子。小廝和婆子們七手八腳已經把那醉漢拖了下去,不遠處又響起一個婆子的聲音:“三奶奶,求您瞧在我伺候了老太君幾十年的份上,繞了我當家的吧。”
聲音有些熟悉,伺候了老太君幾十年?婉潞不由回頭看了眼,跪在秦氏跟前的就是李媽媽,那被拉下去的不就是李彥宏?秦氏滿面怒氣一個字也不說,有婆子上前就給了李媽媽兩嘴巴:“李嫂子,這話也只有你有臉說,老太君恩遇你,你家就該竭力當差,哪有死了女兒怪主人家的?”
秦氏只是冷笑,後面又來兩個婆子把李媽媽拽走。死了女兒?婉潞回過頭,除了智哥兒,另外三個孩子已經哭累睡着,奶媽小聲地說:“奶奶,李媽媽那女兒不是流落青樓嗎?前年被人贖了,做了個舉人的妾,這舉人的大奶奶在家鄉,她頗得了些寵愛,這次舉人成了進士,李家的還在那裡說,她家女兒要做官妾了,日後的榮華富貴正長,誰知過不了幾個月,進士的夫人被接來京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讓她女兒成日在房裡伺候,伺候了沒有半個月,就墮下一個哥兒來,這樣的正夫人,也沒好好請醫調治,熬了三四日就死掉了。李家的炫耀不成,又不去找那進士的麻煩,竟尋到了你,真是豬油糊了腦子。”
這奶媽本就是趙府家生子,他們這些互相認識也不足爲奇,想起度娘那張柔順的臉,哎,她要不一門心思地想着做官妾,嫁個平常人家做妻子,也不會缺了她的衣食。
智哥兒在婉潞懷裡擡起頭:“娘,我今日勇不勇敢?”婉潞狠狠親了兒子兩下:“哥兒今兒纔像個做哥哥的樣子。”智哥兒嘻嘻笑了,董媽媽已經帶着人迎出來,春燕第二個孩子已經三歲,又回到婉潞房裡服侍,見到他們過來,春燕几步迎上去:“阿彌陀佛,姑娘你沒事就好,方纔聽見他們議論,我差點魂都嚇脫。”
智哥兒的手已經伸向春燕:“董媽媽,有我在,娘不會有事的。”脆生生的童音讓大人們都笑了,當日江寧那裡人手少,智哥兒和春燕也肯親近。雖當着衆人,春燕還是把智哥兒抱到懷裡親了親:“對,哥兒長大了,可以護着你娘和你弟弟妹妹們了。”
這話讓婉潞也笑了,進了熟悉的屋子,把孩子們都放到牀上,怕他們都被嚇着,也沒放回各自房裡,三個孩子躺成一排睡在牀上,智哥兒進了屋就守到弟妹們的牀邊,眼睛睜的大大的看着婉潞:“娘,你也歇着吧,有我呢。”
見他小胸脯挺的高高的,臉上有堅毅之色,婉潞不由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臉:“這進了屋,外面還有媽媽們呢,你就先和你弟弟妹妹們躺一會,等你爹回來了,再和他說好不好?”
智哥兒本就困了,聽了孃的話點頭踢掉鞋爬上了牀,婉潞給他蓋好席子。腳步聲很輕,春燕的聲音響起:“姑娘,水已經備好了,您去洗洗再換換衣衫吧。這我守着。”
婉潞驚魂甫定,也要洗一下再換了衣衫,剛出了桶還沒擦乾水,就聽見牀上的瑾姐兒大哭起來:“娘,娘。”慌的婉潞只穿了件中衣就衝了出來,小丫鬟忙拿起外衫給她披上。瑾姐兒哭,別的娃也跟着哭,春燕抱起這個,另一個又哭了,智哥兒睜着疲乏的眼:“都別哭,有哥哥在呢。”
弟弟妹妹們哪裡聽她的,智哥兒見哄不下來,自己都快急哭了。婉潞顧不得頭髮還在滴水,急忙上到牀上摟住自己的兒女們:“乖啊,娘在這。”瑾姐兒抽抽噎噎,看見娘在跟前了這才又趴着睡着,德哥兒福姐兒不過是聽到姐姐哭,自己也跟着幫個忙,姐姐不哭了,自己還困的很,也就各自打哈欠重新睡着。
聽到他們的呼吸重新平穩,婉潞把瑾姐兒放下來,發上的水已經滴了半牀,只有把他們四個往乾爽的地方挪一挪,春燕又帶着絲兒她們往弄溼的地方重新鋪上牀單。
這纔拿出乾淨的衣服和手巾,給婉潞換着衣衫擦着頭髮,婉潞也覺疲憊,任由她們伺候着,董媽媽端進一碗湯來:“奶奶,這是三奶奶吩咐送來的定心湯,您先喝了吧。”婉潞嗯了一聲,董媽媽又道:“等太醫在太太房裡診了脈,就過來這邊給哥兒姐兒瞧瞧,他們一點點大的孩子,哪受的了這個?”
診脈?婉潞把那湯一飲而盡:“婆婆怎麼了?”董媽媽受起碗,小聲地道:“太太不過是被氣着,說心口疼。”被氣着,難道又是趙大爺?婉潞臉上的疑惑被董媽媽看見,她小聲地說:“哪是,是馬姨娘瘋了,今兒要殺褚姨娘,這才請來太醫,太醫說她失心瘋了,太太這才被氣的心口疼。”
褚姨娘?雖說馬姨娘進趙家也有十五六年了,可她進門時候,褚姨娘早病在牀上,思竹都有十來歲預備出嫁了,她怎麼會和馬姨娘有過節?
董媽媽又在一邊絮叨:“馬姨娘是真格瘋了,她口口聲聲說褚姨娘殺了她的兒子,可是天地良心,褚姨娘在那裡路都走不全,怎麼殺她的兒子?”久病之後沒血色的脣,行動都要人攙扶,還有楚夫人那聲嘆息,不能視庶子爲子。
所有這一切都拼湊在一起,婉潞不由打個寒戰,隨後就道:“說的是,這馬姨娘真瘋了。”外面有丫鬟的聲音傳來:“彩雲姐姐來了。”
婉潞剛要站起,彩雲已經走了進來,她看起來也是一臉的疲倦,行禮如儀道:“六奶奶,太太那裡已經好了,讓您就在這裡照顧哥兒姐兒,太醫馬上就到。”婉潞起身聽了這話,讓絲兒去尋了兩根好人蔘:“不能去伺候婆婆,我心裡着實不安,這兩根人蔘是我舅舅換的好人蔘,就請帶過去。”
彩雲抿嘴笑了:“難怪人人都說舅老爺開的是數一數二的好藥店,光這幾根人蔘,拿銀子都尋不到呢。”說着彩雲又到牀邊瞧瞧孩子們的情形,這才帶着人蔘走了出去。
太醫一會也就到了,事情緊急,就請他進了內室給四個孩子診脈,婉潞坐在屏風後等着聽太醫怎麼說。只有智哥兒醒了,別的孩子都還在睡。
太醫挨次診過,走到屏風前行禮道:“奶奶,哥兒姐兒們不過嚇到了下,沒有什麼大礙,等學生開一副定心的方子就好。”婉潞謝過了。
丫鬟把方子送了進來,不過就是用糯米、竹葉、螺螄等物和金器一起熬上,等水開後給小兒服下就好。這也是趙府常給小兒服用的,婉潞說了句高明的很就吩咐丫鬟照做。
熬好了,婉潞親自給兒女們把藥灌了下去,見他們比方纔睡的安穩,這才覺得房內悶熱,走到屋外乘涼。屋外董媽媽已經放好一張榻,桌上放了酸梅湯和水果。
婉潞不敢喝酸梅湯,只用牙籤拈了片梨慢慢含着,好人蔘都換不出來了,婉潞的手指在桌上畫了畫,趙府的情形究竟到了怎樣的窘迫?
趙思賢焦急地腳步聲響起,一走進院見婉潞好生生坐在下面,他才鬆了口氣走到妻子身邊,婉潞擡頭見他滿臉憂慮,額頭上還有汗珠,端起一杯酸梅湯遞到他脣邊:“喝一口吧,我方纔被嚇着,不敢喝這個怕斂在心裡了。”
趙思賢把妻子的手連着酸梅湯一起握住,雖然沒有掉淚那眼裡的憂慮是怎麼也蓋不住的:“我方纔聽說的時候都差點嚇死,你親自經歷的,只怕比我還要被嚇到。”
婉潞拍拍他的背:“還好。”這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讓趙思賢紅了眼眶,顧不得面前還有丫鬟婆子就把妻子整個抱在懷裡:“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婉潞想逗他幾句,但他話裡的破碎讓婉潞不忍再逗,只是輕聲道:“我沒事,真的,那人連我的衣衫腳都沒碰着,那麼多的下人呢。”趙思賢心裡也明白那麼多的下人簇擁着,要近妻子的身也極難,可一想到自己視若珍寶的妻子在光天化日下受了那麼大的驚嚇,一股戾氣不免涌上心頭:“那樣的奴才,就該活活敲死。”
婉潞拍着他的背,反過來安慰丈夫:“別生氣了,我真的真的很好。”趙思賢捧起妻子的臉,一寸寸仔細看過去,見她臉上的神情是說不出來的真摯,這才點頭。
婉潞覺得眼睛有點熱,有眼淚想要出來,當着那麼多的人不好意思,但直到這個時候纔想起自己還被丈夫抱在懷裡,忙直起身子用帕子點一點眼角:“好了,你也別光顧着安慰我,快去瞧瞧孩子們吧,他們年紀小,嚇的更厲害。”
趙思賢這才舉步往屋裡走,牽着婉潞的手一直都沒有放開,董媽媽她們只有裝作沒看見,還順手拍了下想笑的絲兒。這時天色已晚,月亮還沒上來,屋裡有些昏暗,趙思賢也沒讓掌燈,挨個看過兒女們,見他們睡的正香,一顆心這才完全放下。
見了丈夫,婉潞只覺得疲憊的說不出話來,趴在他懷裡打個哈欠:“我睡了,你要記得別讓人告訴娘。”趙思賢拍拍她的背,嗯了一聲,婉潞覺得有了依靠,十分安心地睡着。
牀雖然極寬,也安不下一家六口人,董媽媽上前示意要把孩子們抱下去,趙思賢搖頭,懷裡抱着妻子,自己半坐在牀頭,身下放了個枕頭,聽着孩子們平穩的呼吸聲,只有這樣才能安心睡去。
雖然婉潞囑咐不讓告訴朱氏,但朱氏還是聽到了些風聲,第二日就帶着藥材來瞧女兒和外孫們,見她大包小包的藥材,婉潞都笑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和腫的雙眼做了殊死搏鬥,眼睛總算消腫,但還是紅。明天回昆明,沒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