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還是從前的樣子,爸爸開的門,說媽媽在廚房做飯,這麼熱的天,廚房那麼熱,走進去就跟火爐一樣,蔣誠把西瓜拿進來,平常地說:“洗一洗放冰箱吧。”
王梅忙說:“你快出去,裡面熱,我洗好了就拿出來。”
蔣誠順着窗口往對面看,曾經的家客廳裡窗簾洞開,那戶居民肯定不會知道,曾經有個老阿姨天天拿着望遠鏡對着那邊看,他記得買家是一對新婚夫妻,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當然,這和他沒關係。
“媽,你別弄這麼多菜,吃不掉的,天這麼熱放着餿掉。”蔣誠說着,“你弄好就出來吧,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什麼事情啊?”王梅緊張地看着兒子,“你要出國嗎?”
蔣誠搖了搖頭:“不是,我等你。”
客廳裡,爸爸泡了一壺鐵觀音,招呼兒子來喝兩口,談談工作談談近況,父子倆一貫還是很和諧的。
王梅忙進忙出,做了一大桌的菜,累得滿頭大汗,她到底上年紀了,這樣忙一場,臉色都變了。
蔣誠給媽媽倒了杯冰汽水,叮囑道:“我下次回來,你別這麼忙了,我又吃不完,你再這樣,我就不回來了。”
王梅眼圈一紅,喝了半杯汽水,擦了擦臉上的汗,輕聲說:“你不要不回來,媽媽看不到你,睡不着吃不下,兒子……”
“我上個月不是剛回來過?”蔣誠並沒有和父母斷絕往來,只是不讓他們去自己的家,他固定一個週期還是會回來探望,送點錢送點東西,問候一下身體,而年初一時,也答應媽媽跟她去燒香,年初五去參加家族聚會,他只是,不願再被父母干涉自己的生活罷了。
“一個月才見一次……”王梅楚楚可憐地看着兒子,“蔣誠,你瘦了呀。”
蔣誠卻驕傲地說:“我在鍛鍊身體,不是瘦了,是肉緊了。”
“鍛鍊身體好,鍛鍊好。”王梅唸叨着,然後就開始給兒子夾菜,“鍛鍊了,更加要多吃點。”
蔣誠一邊吃東西,一邊說:“我今天有件事要跟你們談,你們想現在說,還是吃了飯再說?”
王梅已經迫不及待,現在得不到兒子任何信息的她,什麼事對她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她忙道:“你說吧,媽媽保證不管什麼事,都不跟你搞。”
蔣誠便道:“我談女朋友了。”
王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多大的姑娘,做什麼工作的,家裡怎麼樣,你有照片嗎……”
蔣盛昌推了推妻子,乾咳了一聲:“你讓兒子說完。”
蔣誠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一些事,知道的時候,我們已經決定談朋友了,知道了之後,就變成麻煩了。”
“什麼麻煩?”王梅着急地問,“是不是女方那邊,不喜歡你離過婚?”
蔣誠平靜地說:“媽媽,你和爸爸見過那個女孩子,你們也認識她的父母,女朋友叫傅瑤,她的媽媽是你的老同事,叫錢芳,你們元旦燒香的時候碰到的,還一起吃了素面是不是?”
王梅呆住,蔣盛昌努力回想,說着:“那個小姑娘,比你小很多啊。”
蔣誠頷首:“小九歲。”
王梅想到那天,錢芳趾高氣昂地炫耀着她的房產,還有……從前在廠裡的事,錢芳都知道,雖然她們從前沒什麼瓜葛,可要是做了親家,老同事們肯定該笑話她了。
聽老同事們說,錢芳家裡的房產,算算起碼三四千萬,是自己家望塵莫及的,人家一定會說她兒子倒插門……
“他們知道我瞞着你們搬家買房,並且以後也不讓你們來家裡,他們認爲這樣不好。”蔣誠說,“當然我也知道,這樣不好,所以我想和你談談,關於我將來的生活。如果結婚如果有了孩子,媽媽,你能不能不要像從前干涉我和一然那樣,再去幹涉我將來的生活。”
王梅臉上被煙熏火燎的紅暈還沒淡去,更添了幾分怒意,壓着聲音說:“我什麼時候干涉你和陸一然了,我到底對不起你們什麼了?爲什麼你和陸一然離婚要怪在我頭上,明明是她在外面有男人,明明是她不要你。”
蔣誠說:“那就不提陸一然,就說現在和將來,我和傅瑤在一起的話,沒什麼事你不要去我們家,當然你可以來做客來看我們或是孩子,但要提前跟我說一下行嗎?”
王梅悶聲不語,什麼話都不講。
蔣誠預料到了所有結果,他一點都不覺得親媽會改變,如果讓她知道自己住在哪裡,她肯定會三天兩頭往那裡跑,說不定心一橫,又把房子換到那裡去。畢竟馬路對面的老房子,因爲年代久遠,和這邊差不多價格,她還折騰得起。
“你見過他父母了?”爸爸倒是冷靜,兒子有發展,他是很開心的。
“因爲就在一個小區,而且我之前租了他們家的房子。”蔣誠把自己和傅瑤的所有經過都告訴了爸媽,聽聞兒子竟然還租過錢芳家的房子,王梅簡直要瘋了。
“我不同意,比你小九歲,心思肯定活絡,你三十幾歲了,要找個差不多年紀心思穩重的才行。”王梅說,“她媽媽不是省油的燈,你搞不過她的,不行,兒子,媽媽再給你介紹好的人,你不要和這個小姑娘繼續了。你們在一個公司,你們老闆也要講話的,對你影響多不好啊。”
蔣誠淡淡地說:“爲了你的面子,犧牲我的幸福?”
王梅眼睛瞪得大大的,支支吾吾道:“什麼叫爲了我的面子,我、我不就是怕你再找到一個像陸一然那樣心思活絡的女人,怕你吃虧嗎?”
蔣誠平靜地說:“媽媽,陸一然沒有任何錯,她對得起我她愛我,她讓我很幸福,從頭到尾只有我對不起她。雖然我和她離婚,最大的錯在我自己,可是你曾經帶給她的傷害,帶給我們的傷害,只有一個原因,你心理不正常。”
王梅氣得發紅的臉瞬間變得蒼白,手裡的筷子和碗發出激烈的聲響:“我養了你這麼大,就爲了換來你這些話。”
蔣誠說:“你不偷不搶,沒殺人放火,沒危害社會,明明是正常的一個人,可我卻因爲你,被人家父母一口回絕掉。媽媽,這件事,總歸和陸一然沒關係了吧?”
蔣誠見母親掉眼淚,他難道不難過嗎,做兒子做到這個地步,人生該失敗成很麼樣子。
他努力讓自己平靜:“媽媽,不說陸一然,就說傅瑤,我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再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她讓我變得開心,變得對生活有了熱情,讓我有勇氣重新開始。可我卻要自私地跟她說,和我在一起,要面對扭曲的母子關係,要在未來的婆媳問題上做好思想準備,或者就是我和你們斷絕往來,往後我們的孩子,也見不到爺爺奶奶,人家憑什麼要跟着我受這種委屈。”
王梅抽噎着:“我造了什麼孽,我們家爲什麼就這麼不順呢?”
蔣誠拿紙巾遞給她:“我永遠是你兒子,我不可能不管你,傅瑤的媽媽也不希望變成這樣子,他們要求我來和你談談,最好大家開開心心和和氣氣的。媽媽,你想想吧,想好了,給我一個答覆,如果你堅持反對我和傅瑤在一起,沒關係,這是你的態度,我對她爸媽也有個交代,後面的事我自己會處理。我總不能一輩子,活在你的陰影下,活在我自己的懦弱裡。我沒守住陸一然,這一次,我不能再辜負全心全意對我的那個女孩子。”
蔣盛昌平和地說:“你讓她想想吧,她這輩子,就死要面子,你本來是她最大的驕傲。”
蔣誠淡淡一笑:“是啊,是驕傲,不是兒子。”
王梅離開了餐桌,回房間去躺着,只怕這會兒血壓也飆升了,事情來得太突然,她在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可能有什麼把柄落在錢芳的手裡,但是她們從前不在一個車間,並沒有正面的利益衝突啊,可王梅知道自己,是在整個工廠裡有名能搞事的人。
但是那個年代,資源匱乏,她爲了養兒子養家,不搞事就要吃虧,她容易嘛……王梅淚水漣漣,她就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其實蔣誠並不期待媽媽會變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他現在明白,他該有他的態度,就連逃避也是一種態度,但有人希望他能做得更好。
至少現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人在滿心期待他。
這會兒,清歌已經回到兒童中心,買了漢堡薯條坐在邊上,歡歡時不時過來吃一口,再轉身跟着小朋友去玩耍。
“小孩子就是喜歡這種垃圾食品。”清歌說,“到底爲什麼呢,你把牛肉麪包芝士分開放,她就不要吃呀,真奇怪。”
一然看着口水直流的兒子,啊嗚啊嗚地吃了一根薯條,糕糕揮舞着小手,哼哼唧唧地要抓。
清歌說:“你覺得蔣誠的女朋友,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和你長得很像的那種?”
一然腦子裡,閃現出傅瑤的模樣,是直覺,又或是她胡思亂想,總覺得,講不定就是那個傅姑娘。
忽然一股臭味冒出來,小東西拉屎了,一然趕緊抱着兒子去母嬰室,她現在遇到這種情況,已經不會再慌張,哪怕是在沒有母嬰室的地方,她也能從容應付。
有條不紊地給兒子擦屁股換尿布,嗔怪他能吃能拉的,忽然想起了從前幫清歌看孩子,蔣誠第一次手忙腳亂地給歡歡換尿布……
他的女朋友會是誰,是那個傅瑤嗎,女朋友會在乎他離過婚嗎,未來的岳父岳母會刁難他嗎,不希望他和父母斷絕往來,那應該是很開明的吧,他……會幸福嗎?
一然的眼眶溼潤了,那是她曾經最愛的人呀。
剛剛給兒子扣好尿布,穿上衣服,一然正要拿紙巾擦眼淚,手機就響了。白紀川像是在她身上安裝了跟蹤器,甚至能跟蹤她心裡想的事,每次稍稍爲了蔣誠動容,他就會出現。
“在給你兒子換尿布。”一然吸了吸鼻子。
“感冒了?”
“沒有,剛剛打了個噴嚏,你兒子那麼臭。”一然笑起來。
“我結束應酬了,現在過來,小天還來嗎?”白紀川問。
“過來吧,我們一起吃晚飯,今天小天請客。”一然說。
掛掉電話,白紀川開車往一然那邊趕去,行至某條路口,邊上停下一輛白色的車。白紀川下意識地側過臉看了看,那邊也是,四目相對,彼此都是一笑。
蔣誠看見了白紀川,白紀川也看見了他。
互相頷首致意,紅綠燈跳了,一個直行一個轉彎,走不同的路,去往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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