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海城沒有回答,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提出一個讓華龍難以置信的問題:“只要你華龍敢走到小鬼子面前五米的地方,對着十字架哀悼一下那些死去的人,我就相信你,怎麼樣?”歷海城還是不太相信華龍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他也使勁地搖晃着華龍的手,接着像是譏諷地說:“我等着握你這雙誠實而勇敢的手。”
華龍當然明白這是很危險的,他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歷海城暗自點了一下頭,佩服地說:“果然是條漢子,一言爲定,我陪着你。”
頭頂的太陽失去了秋日的溫暖,天氣變冷了,身後是嘈雜的人羣,前邊是面目兇惡荷槍實彈的日本士兵,在這樣的環境裡,被囚的人們隨時都可能遭遇到不測,華龍、歷海城兩人邊說邊慢慢地向士兵跟前移動着腳步。
華龍心裡明白,今天自己大膽的舉動在某種程度上確實達到了預想的目的,由於歷海城的真誠甚至把心都恨不得掏出來,提出的過分要求說起來也不爲過,這是他所想不到的。現在看來歷海城不是那種極度悲觀的人,而是那種民族感極強的人,雖有時調子低一些,只要有機會,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去爭取被奪走的尊嚴和自由的勇敢戰士。華龍想更深入地和歷海城談談,又覺得還是找個更適宜的環境及更好的機會,誰知當華龍和歷海城還沒走到日本士兵面前五米的時候,兩個士兵和李耀祖已經徑直向兩人走來了。
再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兩人誰也沒有慌張,裝作沒事人似的,一邊說着話一邊返身向人羣走去。
“站住。”李耀祖的聲音傳過來。
兩人停住了腳步,知道遇上了麻煩,嘈雜的人羣立時也靜了下來,無數的目光投來關切和不安。
“你們嘮得很好,是在向皇軍挑戰吧?”一個日本兵站在兩人面前挑釁似地說。
歷海城苦笑了一下,一副沒有違抗的樣子,說道:“我們是在欣賞皇軍的威武神情呢。”
“真的嗎?”李耀祖想在日本人面前表現一下,不相信地指着十字架的方向,說道:“你倆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我可比誰都清楚,恐怕是想走那些死了的人的路吧?”
“表哥,這玩笑可開不得呀,他們死的那個慘樣嚇得我幾夜都沒睡好。”華龍打了個哈哈,他沒有想到李耀祖竟然往裡裝他兩人,在他叫李耀祖表哥的時候,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恥辱感,是恨還是不理解,他根本不想去評判這種不知廉恥的人。“你想誰願給自己帶來麻煩,話又說回來啦,在我窮途末路時是你幫助了我,在這裡有吃有喝的,哪能再給你添麻煩呢?”
李耀祖覺得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刺耳,可又無可挑剔,眼珠一轉,對着士兵嘰裡咕嚕地說着什麼,扭頭對華龍和歷海城兩人說:“按照仲馬城的規矩,你們倆誰也逃脫不了嚴厲的懲罰,不過看在你我表兄弟的面上,打就免了,罰可不能再免了,你們倆不是願意站這兒嘮嗑嗎,那就在這兒站兩個小時,正好讓涼風吹吹清醒一下大腦,我看也不是什麼壞事。”
空地上沒有任何遮擋物,真涼啊,風把冷空氣送到每一個角落,無處不在地凍着一切。
李耀祖獨自走了,兩個士兵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監視着周圍的一切,放風的人羣早就被趕回了牢房,空曠的院落裡只剩下華龍和歷海城兩個人,還有在一旁監視的兩個日本士兵。
仲馬城的一切使華龍產生了一種更深的視覺和意識的對調,對亡國奴的認識與理解也更清晰了,沒有尊嚴,沒有自由,如同行屍走肉般的處境,這就是最恰當的生動寫照。看到那些昔日善良的工友、農友,看到那些面對強盜曾經衝鋒陷陣,視死如歸的勇士,再也沒有了往日質樸、豪放、無畏的影子,他忽然覺得這些人好可憐、好無奈。其實,他們心底都還殘存有難以泯滅的復仇情緒。華龍看得出來,這些人的目光裡閃射着堅強,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況且他來到這裡,也是想和這些人一起來擺脫殺戮,尋求自由的。勿庸置疑,沒有人會甘願受欺辱,受損害,這就是這些人的共性。
剛來時華龍對這些人還有一些偏見和不理解,初同這些人相處的那段日子,他以爲這些人已經陷入了逆來順受的境地,而沒有理解這些人心中存有驅逐日寇、重塑中華的信念,甚至於不可原諒地認定這些人懦弱得不可救藥,愚昧得不可理喻,而這一切都隨着他同這些人之間的相互瞭解而煙消雲散了。現在當所有的人發出一個聲音,爭取生存權利的時候,回望度過的每一個恥辱的日日夜夜,他堅定地相信,只有的旗幟才能引領中國人民走出災難。
今天在中國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日本軍人燒殺掠奪,這是中國人民不能容忍的事情,一個有着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四萬萬民衆的泱泱大國,居然被小小的日本國分割成兩半,真是恥辱啊,被屠殺被統治的事實威脅着全中國人民。昨天華龍同歷海城遭到處罰,被凍了兩個小時,但兩人的心卻貼在了一起。
昨夜華龍又是一夜沒閤眼,他把整個暴動計劃認真地梳理了一遍,今天他要徵詢幾個代表的意見。
微風中,放風的華龍和幾個代表裝作散步,躲開了士兵的視線,看看圍牆上的電網,看看焚屍房冒着淡淡青煙的高大煙囪,又看看用來屠殺中國人的十字架,華龍嘲弄地輕聲說:“真的難以相信,昨天日本士兵還在屠殺我們的同胞,明天他們就會遭到毀滅的下場,還狂喊什麼征服,誰甘願作他們被馴服的羔羊,沒有,一個也沒有,有的只是不屈的反抗。”
人們不但對華龍的見解所感動,也爲他的膽識所折服。李春陽輕聲說,但語言特別有力道:“這回我們也可以好好教訓這些禽獸王八蛋啦。”
華龍十分感慨,風趣地說:“這是大家爲仲馬城的侵略者準備的最後的節日晚餐。”
歷海城突然詢問道:“這仲馬城很是堅固,小鬼子也不會爲了狂歡而放鬆戒備,生死攸關的事,華龍我問你有沒有十分把握?”
華龍沉思了一下搖搖頭,實話實說:“沒有。”
隋風清深深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失望:“這麼說只有失敗。”
華龍怔了怔,又搖搖頭,說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們計劃周密,又有萬衆一心不可遏制的信念,拼總是有希望的。”
歷海城又接着詢問似的說:“你的意思是說在我們只有失敗和死亡關頭,拼或許會有一線光明在等待我們?”
華龍驚愕地看着歷海城尖銳地問:“你害怕嗎?在我心裡你永遠是個強者。”
隋風清在一邊回答道:“我可不想死。”
“我也是。”另一個代表附和着,突然話鋒一轉,舉起右拳堅定地說:“我們牢房的人想博一搏。”
看到人們的表情華龍才明白原來他們在演戲,心裡不禁想:這些人雖然沒有官場人的圓滑和狡詐,沒有市井無賴的自私和貪婪,卻有着做人的尊嚴,維護民族利益的膽識,他覺得能夠同這些人在一起,一同去打日本鬼子,推翻不公平的世界,倒不失爲人生一大快事。
這些代表也覺得這個年輕的熱血男兒,在殘酷的戰爭面前,在兇殘的魔鬼面前,所表現出的智慧、勇敢與堅強,絕對是中國人的驕傲,他們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早已對晚上的行動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華龍心思縝密,不想就這麼草草舉事,四處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他們,他把考慮成熟的行動計劃對代表們詳細地講了一遍……
華龍所待的牢房對面是日本士兵的一座醫院,他是從那些身穿白服,進進出出的日本軍醫得出的這個推斷,但是,他不清楚那裡面到底是幹什麼的。旁邊是一個專門用來毆打那些不聽話的囚犯的地下室,在緊左邊是一座高高的大煙囪,緊挨着煙囪的是專門用來毀屍滅跡的焚屍房。這時,他又不由自主地朝各個牢房看了看,順着通風口望着在各個牢房裡晃動的人影,接着他又盯住不很遠處架着電網的高高的圍牆,那電網一定通着置人於死地的電流,正像魔鬼一樣張着血盆大口等待吞食從那裡逃生的人們。他瞪着雙眼往四面張望,足足有半個多鐘頭,不讓眼睛離開這院裡的一切,極力想記牢這些。這時,他收回目光,對歷海城小聲說:“我看咱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是應該下決心的時候啦,我想選日子不如撞日子。明天就是日本國的國慶日,日本士兵肯定會大肆慶祝的,我們何不乘他們喝的爛醉如泥的時候暴動呢。另外,我猜測到時一定會有人來幫我們的。”
歷海城不相信地望着華龍,疑惑地說:“兄弟,你不會是說夢話吧,這種時候誰還會來幫助我們?”
華龍狡黠地一笑,沒有把心裡的秘密說出來:“這只是我的猜測,主要還是靠我們自己。”
歷海城並沒有泄氣,他隱隱約約的感悟到了什麼,只聽他無所畏懼地說:“既然事情已經定了,我們就靠自己衝出這地獄般的牢籠吧。對了,我明白你沒有把心裡的秘密告訴我,沒關係,讓我和你,還有這裡所有被囚禁的人一起活着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華龍看到的是一張充滿希望的面孔,他溫和地對歷海城說:“今天夜裡正是時候,你說得對極了,讓我們和這裡所有被囚禁的人一起活着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黎明中升起的太陽一定也會迎接我們的。”
這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也是日本民族的國慶日,爲了安撫士兵的思鄉情緒,仲馬特意通知伙房做了幾個好菜,又弄來了好酒,準備好好地慰勞一下士兵。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士兵們一個個穿得乾乾淨淨的,有的士兵還特意剃了頭,颳了鬍鬚,有的還故意穿上了具有民族特色的服裝以示對節日的重視。仲馬想得更周到,特意爲士兵們請來了一些隨軍妓女,那獨特的髮髻,那花花綠綠的和服,那咔噠咔噠作響的木板鞋。這些另類的女人自始至終露着微笑的面孔,色眯眯、****蕩的目光攝人心魂,一個個時而伸出嫩藕般的胳膊,時而露出雪白的大腿,時而敞開衣裙露出豐滿的胸部,這些動作不僅使士兵聯想到女人衣裙裡面滑膩的、柔軟的、溫暖的,帶有女人特有味道的迷死人的肌膚。纏綿的旋律流露出的思鄉之情早被眼前的美酒、美女衝到九霄雲外,拋到天涯海角去了,這種時候只有日本語言才能使人聯想到他們沒有忘掉他們是大和民族的子孫。
人無論走向何方,唯有記憶能把故鄉帶在身邊,也唯有思念能把親人連在一起,人這種高級動物,因爲有了這兩種情感功能,才使得人與動物有所不同。然而,這些魔鬼般的日本士兵,卻沒有這種情感功能。不,是他們丟棄了這種情感功能,從而把自己變成了禽獸。
這是一種野蠻的,兇殘的情感功能所帶來的非常危險的排他性,其實,他們也曾有過美好的情感,這種美好的情感在狂熱的征服聲中,在殘酷的殺戮中消失了。而在這一刻,偶爾在夢中見到的陡峭的富士山,飄香的櫻花樹,皚皚白雪的北海道,寬闊而潔淨的街道,工廠裡轟鳴的機器聲,戴着斗笠在溫和的陽光下耕作的農夫,黃昏時戀人一對對躲在暗處的竊竊私語聲……但這一切都被這場無情的戰爭奪去了,一切都被血腥和死屍代替了,侵略、屠殺、征服,這就是日本軍人的全部。
也虧得日本軍部想出慰安婦這種主意,也虧得仲馬帶來這些秀色可餐的女人。在日本官兵心裡,日本女人更有韻味,而對中國女人卻是報復、發泄和摧殘。寬敞的大廳裡,委婉的音樂聲撩人,妖豔的女人迷人,散發出香濃的美酒醉人,什麼故鄉的雲,家鄉的明月,什麼遠在大海那面的親人,統統他媽的滾一邊去吧。誰知道這征服那一天會成功,誰知道哪一天會戰死他鄉……戰爭只要還在進行,一切情感都沒有用,現在唯一的就是把酒灌進肚子裡,把美女抱在懷裡,讓音樂去思鄉吧,那只是一些虛無的東西,這時沒有人談起故鄉,沒有人談起親人,那些已經不屬於他們。但是,從士兵玩命喝酒的舉動中,從士兵放蕩的行爲中,從士兵傷感的眼神裡,讓人仍然感到有一種隱藏在心底的愁怨與無奈……
有人說日本國是在犧牲了一代婦女的情況下,創造了這樣一支瘋狂的禽獸般的軍隊,也有人說是日本軍國主義的極度貪婪的擴張政策,葬送了一代日本青年。不管怎麼說,日本的一代婦女連同亞洲國家的許多的婦女,在這場戰爭中,遭受到了靈與肉的摧殘與蹂躪,日本的一代青年在這場戰爭中銳變成爲一代沒有人性的惡魔般的禽獸,也就不足爲怪了。
燈光把大廳照得如同白晝,有些士兵已經喝得爛醉如泥,卻還在那裡喊着喝、喝,滿地都是散發着刺鼻酒味的髒物,那菜、那肉還清晰可見,顯然還沒等嚥下去就從上邊吐了出來。有些清醒一些的摟着女人躲進了房間,有的士兵乾脆就在大廳的一角,就同一個女人做起了見不得人的勾當,引得幾個士兵在一旁開心的打着趣。仲馬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他嫌這些女人不乾淨,所以他只喝了幾杯便不喝了,看看士兵都喝得差不多了,玩的也很盡興,便站起身囑咐了鈴木幾句就走出了大廳。
仲馬要去會會令他魂牽夢縈的紅玉姑娘,不,那紅玉姑娘已然走了,他又找了一個和紅玉面容相仿的中國姑娘,巧的是這個姑娘也叫紅玉。這是一個美麗、清純、人見人愛、與衆不同的姑娘。那面容,那身材,那眼神,那油黑髮亮的髮絲,那早熟的胸脯,那肌膚沒有一處不讓人惦記,主要的是她才十七歲,絕對是一個處女。仲馬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偏僻的小村莊還會養育出這樣可人的尤物。從偶然的一次看到她,心裡就沒有放下過,對這樣的女人他實在不想用強迫的手段,中國的女人被他強暴的數也數不清,對這樣的女人他卻不想用這種方式,她和她的家人當然不會與他這惡魔有什麼聯繫。在一次託人未果的情況下,在一個白天,仲馬終於在姑娘父母眼皮底下強暴了姑娘。從此仲馬就把這一個紅玉關在村中一套單獨的院落裡,專門找了一個年輕的供養婦,派了兩個漢奸連伺候帶看着紅玉,只要他想發泄就到紅玉那裡去,今天看到士兵們如此的放蕩,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打完招呼就往村子奔去。
天色暗了下來,喝酒的人越來越少,現在大廳裡成了一個散發着各種臭味的垃圾場,小山軍醫正在聲嘶力竭的唱着一支狂妄的歌,鈴木打斷了小山,說道:“別唱了,鬼才聽呢,太沒意思了,咱們玩個遊戲吧。”
小山很掃興,顯然不滿鈴木的舉動,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玩……玩什麼?酒喝夠了,這些女人被他媽的千人騎,萬人壓的玩夠了,我還玩個,我看還是唱……唱歌的好。”
“混蛋。”鈴木生氣地罵道,這一嗓子還真管用,小山立刻閉上了嘴,圍在小山身邊的士兵也湊過去。“我說的遊戲你們肯定全都願意玩。”
一個士兵大着膽子問:“隊長,玩什麼遊戲?”
“你去帶幾個東亞豬來。”鈴木並不說明要做什麼遊戲,賣關子似的望着還沒動的士兵吼道:“還愣在這幹什麼,把人給我帶來,你不就知道玩什麼遊戲了嗎。”
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只有探照燈的光束在四座炮樓上向四面八方照射着,時而把廣場照得雪亮,時而把仲馬城的建築照得雪亮,探照燈光最常光顧的地方當然是關押中國人的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