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生敘述,陳秋霞偶爾補充。他們拉拉雜雜地說了兩遍,陳秋娘總算搞清楚今日發生了什麼事。
今日,她離家去*鎮之後,渣爹陳全忠就回來了。不是平時那樣賭錢輸了,喝得醉醺醺地回來的。而是被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押着回來的。
據說,這一陣子,陳全忠沒回家,都是吃住在五里鎮的賭坊。他上一次賭博輸光了之後,就回家來把陳秋娘打得半死,逼陳柳氏將最後的家當交出來。然後,他就帶着家裡僅有的幾錢碎銀子、兩串銅錢、七八貫鐵錢以及從陳柳氏那裡搜過來的一個鐲子出發。
這一去就是半個多月,陳全忠起初還贏了一些,後來又全輸光了。賭坊老闆也是認識他的,覺得陳家雖然敗落了,以前好歹也是大戶,肯定還私藏有油水,也就答應借錢給他。
陳全忠一心想要翻本,卻在起起伏伏、來來去去的輸贏裡,把借的錢又輸光了。那賭坊老闆一心以爲他肯定還有油水,於是又借了錢給他。
這麼反覆三次後,那賭坊老闆就讓他先還清之前的錢。陳全忠哪裡還拿得出錢,就說再借一次,翻本了就還錢。
賭坊老闆不依,陳全忠說回家拿錢還給他。開賭坊的都不是省油的燈,表面上是答應陳全忠回家拿錢,暗地裡也喊人跟着他。結果正如賭坊老闆所料,陳全忠不是回柳村,而是往別處跑。
這賭坊老闆認定陳全忠是想跑路不還錢。陳全忠大喊誤會,冤枉。結果賭坊裡有附近王村的貨郎,對陳家情況頗爲熟悉,就在一旁說他哪裡拿得出錢呢,他們陳家敗落得不成樣子,他那瘸腿的老孃都餓得頭暈眼花,五個孩子都快餓死了。
“好你個陳全忠,你敢騙大爺,還敢跑路。你也不打聽打聽大爺是混哪行的。”賭坊老闆一聲令下,賭坊打手就是一頓暴打。
其實,誰都清楚,這賭坊不外乎借高利貸給賭棍,賭坊手段高妙,期初讓人贏錢,撩撥起人的興趣與激情,再出千什麼的讓人輸,再讓人贏,最終的目的是讓人輸光,將這些外借的錢贏回去。
這時候,面對輸光的人,再借錢給他,或者催借錢者還錢還利息。若是借錢者還不了,就會露出猙獰的面目,用各種暴力恐嚇打壓。
當然,暴打只是一種手段,目的還是最終榨出油水來。這榨出油水的人,幾乎就不再被賭坊重視了。
所以,賭坊老闆在暴打了陳全忠,目的也是爲了榨出陳家最後的油水。
陳全忠被打得鼻青臉腫,說實在拿不出錢了,還執迷不悟地懇求賭坊老闆借點錢給他翻本。賭坊老闆狠狠地啐了他一臉的唾沫。並撂下狠話,若是陳全忠不還錢,直接就將他雙手剁了。
陳全忠怕死,立刻就嚇得跪地上,說他老孃先前是費貴妃的奶孃,一直在宮裡,肯定還有私藏的,懇請不要剁他的手,讓他回家去求他老孃拿錢。
這費貴妃美名遠播,莫說是蜀中,就是北地南方也是知道的。昔年後蜀後主孟昶對這才貌俱佳的女子是寵溺無比,各種賞賜肯定少不了。而作爲費貴妃的奶孃,又在宮裡伺候費貴妃多年。誰都不相信這柳家老婆子沒私藏。
而賭坊老闆肯定是知道陳柳氏身份的。畢竟,陳家曾在五里鎮居住。來歷啥的,都是街坊鄰里的,肯定清楚。
陳秋娘一聽賭坊的手段,頓時就明白這其實就是賭坊老闆設的圈套,目的就是想到陳柳氏昔年的身份肯定有油水榨的。
可惜賭坊老闆失算了,陳家已在那一場兵亂中財物損失無數,之後,陳全忠與人豪賭,輸盡了家財。陳柳氏私藏的零零碎碎也在他的吃喝賭博裡悉數耗盡。
陳全忠在被暴打之時,情急撒謊說陳柳氏有私藏。賭坊老闆就大喇喇地讓人押着他回柳村來拿錢。
陳全忠被揍得一臉豬頭,被人押着到了家門口,一見到陳柳氏就喊她拿錢。陳柳氏老淚縱橫,拄着柺杖氣得直髮抖,吼道:“天殺的,作孽。哪裡還有錢,哪裡還有錢。家裡都揭不開鍋了。”
“娘,我欠了人錢,你不給,他們要剁了我這雙手。你忍心看我這樣麼?”陳全忠語氣裡有些哀求。
陳柳氏抹淚,嗚嗚地哭,說:“全忠啊,你作孽啊。什麼不好沾,去沾賭博。你看看幾個孩子,都好幾頓沒吃飯了,快餓死了。你將來有什麼臉面去見你媳婦啊。”
“娘,我一定改的。你先幫我還了這錢吧。”陳全忠只一味懇求陳柳氏要錢。
陳柳氏抹了抹淚,痛心疾首地說:“我那點棺材本,你全都拿去了。連這家裡渡難關的錢,你也全部摳走了。哪裡還有錢,你說哪裡還有錢?”
“你不給,他們會剁我手的。”陳全忠強調。押他來的人也凶神惡煞地表示這是真的。
陳柳氏搖搖頭,說:“兒啊,這家的底子,你是清楚的,是真的沒有錢了啊。你這大半年,都給敗光了啊。”
陳全忠看陳柳氏不給錢,立刻就面目猙獰,說:“你別裝了,你以後就對那抱來的死丫頭好,爲她藏私。你以爲我不知道?那些年,家裡好過,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你快點拿出來。不然,我把那丫頭賣了。”
“你還是人麼?你咋能忘恩負義呢?”陳柳氏大聲控訴,傷心欲絕,鼻涕眼淚一起抹了一臉。
“少廢話,若不是她。我們一家好端端生活在青城縣,怎麼可能來五里鎮。不來五里鎮,我媳婦怎麼會死?”陳全忠也是大聲呵斥。
“你,你,你自己的過錯,還推給秋娘。老孃沒錢。你也不能賣了她。”陳柳氏大叫,“你賣了她,我就死給你看。”
“你最好準備錢。不然,我就賣了她。”陳全忠惡狠狠地說,將家裡的罈子罐子翻了個遍,也將陳秋娘給兩個幼弟熬的粥潑灑了出去。
陳全忠最終什麼都沒找到,最後就抓着陳柳氏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扔到了屋外的柳樹下,發狠地說:“你最好拿出錢。不然,我就賣了她,或者我去衙門告密。”
“你敢,你敢。”陳柳氏顧不得臉上的傷,就那麼吼着。
陳全忠又被賭坊的打手帶走了。陳柳氏又傷了腿,陳秋生和秋霞嚇得都不敢哭,等到一行人走了後,纔去扶起陳柳氏,祖孫三人抱頭痛哭。
“爹說要把姐姐賣掉。”秋霞嗚嗚地哭。這一年的生活變故,幼小的她也是感覺到的。而大姐是主心骨,是安全感。聽爹說要賣掉大姐,陳秋霞十分害怕。
“奶奶不會讓他把你大姐賣掉的。不會的。”陳柳氏止住哭,安慰兩個孩子。這才吩咐陳秋生去請萬三娘過來。
萬三娘磨蹭半天,倒是來了,還沒等陳柳氏開口,就首先說:“老嬸子,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過了這村沒這店。你不懂麼?我表妹剛派人快馬傳話來說了,朱家老太爺崩了,新家主表示那玉戒指不再是朱家信物。你們愛咋處理,咋處理,就當是還清了當年你對朱家老爺子的救命之恩。人家表示你們跟朱家沒有任何關係。朱家是不會讓一個不祥的女人進家門的,哪怕是做丫鬟婆子。”
“三娘,老嬸子求你,你跟你表妹說說,先前是我不好,讓她幫幫我。秋娘還那麼小......”陳柳氏抹着老淚。
萬三娘一陣語氣不耐煩地數落,說:“老嬸子,不是我說你。她是個不祥的,看你家先前多好,全忠是多麼老實忠厚的人,如今變成啥樣子了?你爲了這麼一個野種,不祥的,值得麼?好了,我沒必要騙你,剛纔的話,就是我表妹託我給你說的,那就是朱家的態度。”
萬三娘說完這話,也煩陳柳氏一味下跪請求,立刻就嫌惡地回去了,閉門不出。
陳柳氏靠在門口,抱着陳秋霞和秋生哭了好一會兒,才叮囑兩人千萬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姐姐,省的她恨爹爹。
“那爹要賣掉姐姐。姐姐會知道的。”陳秋生問。
“秋生啊。你去請村長來,奶奶請村長幫忙。到時候,你爹拿到了錢,就不會被賣掉了。”陳柳氏吩咐秋生去找村長。
結果村長正在接待那羣捕快,以及張家來的打獵隊,沒空來陳柳氏這裡,就讓秋生跟陳柳氏說,等他忙完了,就親自過來。
陳柳氏無奈,就千叮萬囑兩個孩子不能讓大姐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更不能讓她知道爹要把她賣掉。說是家不和,萬事不興。
“後面的事,大姐都知道了。”陳秋生拉拉雜雜敘述完,便丟了這麼一句。
“嗯。”陳秋娘繼續燒火熬粥。心裡卻在琢磨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再說了,陳全忠鬧得全村皆知。難道還瞞得住麼?她真的老糊塗了麼?
“反正,爹說奶奶要不拿錢,就要把大姐賣掉,或者要去官府告密啥的。大姐,奶奶好像真的沒有錢了。怎麼辦?”陳秋生一直以小男子自詡,要保護家人。可這一刻,面對可能失去一直以來所依靠的大姐這一事實,他的聲音還是不住地顫抖,神情十分害怕。
陳秋娘卻是因陳秋生這總結性的話一愣,去官府告密。難道她陳秋娘或者陳柳氏,還身背命案,或者通敵叛國啥的了?
她還正在想,就聽得村裡的狗叫得此起彼伏的,附近有上百人在跑,腳步聲密匝匝的,訓練有素。
姐弟三人一時愣住,就聽得有人在喊:“柳郎中,柳郎中,快點救人,快點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