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陳家的日子其實也可以很好過,前提條件是陳全忠戒掉賭博,振作起來。現在,陳家的日子更可以過得很好,前提條件是陳全忠不能賭博,不給陳秋娘添亂,拖她事業的後腿。
陳秋娘在柳承家裡醒來的第一天就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並且想過對付陳全忠的很多種方法。但陳全忠醉心賭博一直沒回家。她也沒能與陳全忠正面相碰,所以,就一直不曾實施。而今天算是第一次與陳全忠碰面了。
她第一次見面就令他捱打,說他是賊,讓他顏面掃盡。雖然,她最後那番話是告訴陳全忠回頭是岸,但就以陳秋娘記憶裡發生的事來分析,陳全忠很偏執,心胸也很狹窄。要讓這樣的人回頭是岸,是非常不容易的。即便回頭是岸了,或者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實際暗藏禍心的。
所以,她對陳全忠或許還要使用別的非常時段。與陳全忠這一對決是遲早的事。而她需要的是取得陳柳氏的認可。
這不僅僅是要取得家人的支持的原因,更因爲她總覺得陳柳氏曾在後蜀皇宮最得寵的妃子身邊當過差,又是那妃子的奶孃,可能會有些門道,對自己的事業會有幫助。
她原本想找個合適的時機來跟陳柳氏談陳全忠的事,但沒想到今天的事讓陳柳氏主動給了她這麼一個機會。她索性就一併將陳柳氏的思想工作作通,省得到時候發展事業,還要牽腸掛肚這些家庭的瑣事。
“可是——”陳柳氏猶豫了許久,才吐出這個絲毫沒有建設性的詞。
“奶奶,我們陳家不能再這麼過下去了。我雖年紀小,但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那天,我醒來,就覺得我們這半年過得太憋屈了。要飯、餓得頭暈眼花、眼睜睜看着兩個弟弟餓得哭,沒一點辦法。天天夢着爹爹回頭是岸,爹卻執迷不悟。我從醒來的那一刻,已經不指望他回頭了。”陳秋娘說着,不由得嘆息,記憶裡那些苦逼的日子紛沓而至,讓她覺得憋屈、難受、壓抑,不知不覺眼淚簌簌。
她一邊說,一邊抹淚,陳柳氏也禁不住老淚縱橫,說:“我知道是你爹對不起你們,可是,他到底是你爹啊,雖然不是你親生的,但到底還是養過你,疼過你。再說,不孝這個罪名.....”
陳秋娘聽陳柳氏這麼說,心裡頓時就明白了陳柳氏其實並不反對給陳全忠小懲大誡,只是擔心她不認陳全忠,擔心她惹上不孝的罵名。
“奶奶,你放心。他始終是我爹,這一點我很明白。我也一直都期望爹爹能夠回頭,與我們一起的。方纔我對他說的那番話,想必奶奶也聽到了。我對他說‘我們在等他希望他回來’。”陳秋娘繼續說,斬釘截鐵的語氣是爲了給陳柳氏保證她不會對陳全忠太過分。
“那就好,那就好。能讓他不賭博,回頭是岸,那最好了。”陳柳氏喃喃地說。
陳秋娘算是鬆了一口氣,便起身扶了她回屋,伺候她躺下。
她剛躺下,兩個幼弟就醒了。她將用草木灰煨熱的菜葉米粥盛出來,一邊喂兩個弟弟,一邊跟陳柳氏閒話家常,便說昨天去六合鎮找了份兒工,在客棧廚房打雜,管飯管住,每月還有辛苦錢。
“錢不多,但總有點盼頭,起碼不用常擔心弟弟被餓死。”陳秋娘覺得去六合鎮客棧幫廚的事還是要跟陳柳氏說一說,至於她的計劃,那就略去了。畢竟是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連那陳文正會否同意技術入股都不知道。
若是他不同意,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在他的廚房做一陣子,幫他的客棧走出困境再伺機將她的企劃案提交給陳文正。她絕對不認爲自己去開一家店,或者賣什麼小吃來吸引人是上策。
“客棧廚房?他們,他們不知道你,你死而復生的事麼?”陳柳氏十分驚訝。
“他們,應該知道吧。”陳秋娘回答。心裡卻也一“咯噔”,這陳文正若知道她“詐屍”這件事,不知還敢不敢要她去掌廚。這還真是個問題,明日裡必須要拿這件事探探陳文正的口風了。
“若是知道還沒別的說法,我就怕他們有別的企圖了。秋娘,你老實說,是六合鎮的哪一家客棧?”陳柳氏似乎是覺察這件事不簡單,像是怕自己單純的孫女兒受騙,顧不得腰疼立刻就翻身坐起來。
“雲來客棧。我瞧着老闆一家都不是壞人。”陳秋娘說。又少不得寬慰陳柳氏一番。
陳柳氏連連點頭,像是鬆了口氣似的,說:“虧得不是那吉祥客棧。那吉祥客棧的劉掌櫃心胸狹窄,見利忘義的。”
“奶奶與那家熟識?”陳秋娘立刻詢問將來的競爭對手。
陳柳氏搖搖頭,只說是認識,不熟。後來她的手帕交,也就是朱家夫人每次,常常去宮裡看她,少不得閒話家常。倒是常常說起六合鎮的風土人情,多次提到那共同認識的劉掌櫃。
“雲來客棧那家倒是沒聽過。不過,那店裡的鹽肘子是一絕,聽說是掌櫃的親自發明的菜式。就是小憐那會兒都是極愛的。淑英每次都從六合鎮帶到成都府來。那滋味,嘖嘖,別提了,我就沒吃過那麼美味的東西。”陳柳氏一邊說,一邊嘖嘖地回味,兀自吞口水。
“那倒是好。我去打雜,到底可以學些本事。將來就是去大戶人家做個專工,也是能維持我們一家生計。等解決了生計,再在這十里八鄉給秋生找個夫子,學些本事。那我們家的日子就能節節高了。”陳秋娘儘量將藍圖描繪得樸實一些。她真不敢說那些天馬行空的計劃給陳柳氏聽,真怕她嚇着的。
陳柳氏一聽,眼淚又來了,依舊是絮絮叨叨地說什麼陳家有陳秋娘是陳家的福氣什麼的,只盼那雲來客棧老闆一家是厚道人,知道她死而復生的事,還能用她。
陳秋娘少不得一番安慰,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又繞到陳全忠的話題上,陳秋娘又趁機打聽陳家秘密啥的。但陳柳氏口風緊得很,只說爲她好。
陳秋娘看沒希望,就不再問。餵飽了兩個弟弟,將他們梳洗乾淨,就在牀邊哄他們午睡。
不一會兒,江航就帶了小五和另外三個護衛來了,說他請示過了。二公子都說這幾天村裡總有人鬼鬼祟祟的,陳家又在村子角落裡,少不得像今天下午那種事發生。所以,陳家的護衛就暫時不撤。
“莫說我沒啥好讓人惦記的。就算是有,他不是過幾天傷好了就撤走了。他能護得了我一輩子?”陳秋娘反問。她實在是不想張家護衛在這裡,讓陳全忠不出現。
江航一愣,隨即就說:“我沒問,要不我再去問問。”
陳秋娘覺得這人忒裝了,明明精明得跟鬼似的,卻還在這裡表現木訥。
“不必了,我玩笑話罷了。我是鄉野丫頭,二公子是將軍府的世子。就是認識都算幾輩子祖墳青煙了。”陳秋娘站起身,擺手搖頭,說出的話讓她自己也一驚。她何曾是懼怕門第的呢。當年戴家那麼重壓施加,她都不曾有半點退縮。若不是血緣兄妹關係不可逆轉,她怎麼可能退縮,帶着奶奶遠走國外。如今,她卻說出這些話來,到底讓自己也覺得這話酸溜溜的,醋意橫生。
難道對那小子有什麼不同麼?陳秋娘想到這茬,自己嚇得不輕。
不要妄想了啊。你不祥、你窮、你在底層,人在上層。再說了,他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小孩,心智都不成熟。還有,這是古代,男女不平等,丫的肯定會三妻四妾的,將軍府這種富貴人家的又不好**。不要給自己惹麻煩啊。
陳秋娘在心裡將形勢分析個遍,默默唸叨着給自己打預防針。
“二公子是感恩之人。”江航說。
“得了,就此打住。原本就是舉手之勞,給一句感謝,或者給個幾十兩銀子。這樣就彼此沒負擔。你們也不必派人過來,擾亂我平靜生活。我這鄉野丫頭,就要有鄉野的生活的樣子。”陳秋娘說。她想起先前跟張賜說過這事。如今,跟江航也說一遍,她知道江航會報告給張賜的,這也算欲擒故縱的變種手法,就算玩脫了,憑張賜那脾氣,她少不得還有幾十兩銀子。
“姑娘言重了。”江航依舊彬彬有禮。
陳秋娘只是笑了笑,說:“沒什麼事,就請江公子回去吧。我要準備做午飯了。”
江航卻是揮手說了句“莫慌”,又回頭揮手示意屬下過來。他屬下扛來一袋米,一袋面放到陳秋娘面前。
“這是幹啥?”陳秋娘問,心想你張府不會這樣就打發老孃了吧。
“老夫人爲答謝神靈保佑二公子,施恩給柳村的,家家戶戶都有。還有這個。”江航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竹編食盒給陳秋娘。
“替我多謝老夫人。”陳秋娘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她聽聞這並不是救命之恩的報酬,而是家家戶戶都有的,便鬆了一口氣,欣然接受禮物,還讓江航替她謝謝老夫人。
江航滿口應承,然後又說:“二公子請陳姑娘晚飯後過去一趟。”
“行呢。”陳秋娘也不拒絕。這可是大投資商呢,能抓住當然要抓住。
“爲何又找秋娘過去?她還是個孩子。”陳柳氏頓時不悅。
江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陳秋娘便是笑,說:“奶奶,二公子不是壞人。他也是被蛇咬了,那景神醫說我中毒又活着,血能對抗蛇毒,便用幾滴做藥引了。”
她胡亂說一通,江航一聽特有道理,立刻附和。陳柳氏聽聞,卻又心疼陳秋娘,自然絮絮叨叨,沒給那江航好臉色看。
江航耷拉着腦袋,尷尬站在一旁,被陳柳氏連珠炮似的一頓數落,好不容易抓住陳柳氏歇氣空當,連忙帶着屬下灰溜溜地告辭。
陳柳氏絮叨,陳秋娘哄睡了兩個弟弟,便聽得秋生回來了。她趕快轉出門,逃離陳柳氏的嘮叨。院落裡,陳秋生捉了一大筲箕的蚱蜢,那蚱蜢都用稗子穗從脖子穿過,一穗七個,一筲箕怕有五六十串。
陳秋娘吩咐秋生將那蚱蜢拿到水裡跑一圈,放到早就熬好的木姜子水浸泡。等半個時辰之後拿開蓋子,將蚱蜢去頭、去內臟,和到麪粉裡,做成饢狀的小塊餅放到鐵鍋裡去烙。
中午吃早上的剩飯菜。晚上她做蚱蜢饃饃。這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是必須要見點葷腥的。那深山裡的東西,她獵不來,但將這些小玩意兒變成美味,她卻拿手得很。
陳秋娘看了看,又覺得該在這餅子里加入別的東西。便吩咐陳秋生去摘棉花草與鵝腳掌草來做素料。
陳秋生得了令,快步跑出去。陳秋霞就繃着回來了,提了一籃子的柳葉草。
“大姐,這也能吃麼?我聽村裡人說這是神仙派下的蟲子呢。”陳秋霞放下柳葉草,看陳秋娘在擺弄蚱蜢。
“他們讀書多,還是我讀書多?”陳秋娘反問。
“大姐。”陳秋霞很篤定地回答。
“那就是了。他們胡說的。”陳秋娘笑了笑,便又轉了話題,誇獎陳秋霞做得很好,採了很多柳葉草。她一邊誇陳秋霞,一邊就放下了清理蚱蜢的活,摘了幾片柳葉草的葉子放在掌心,搓了又搓,直到那水草泛起綠色的沫子,她在清水裡洗了洗。她攤開自己的手掌,看到白淨的皮膚,聞了聞手掌,沒有一點的腥味,她快樂得不知該如何形容。
“大姐,這能吃麼?”陳秋霞問。
“不能。”陳秋娘回答。又吩咐秋霞去挖幾顆柳葉草回來栽種在菜園種着。
秋霞雖嘟囔說這都不能吃還種來做啥,但她還是乖巧地出門了。
陳秋娘看着這柳葉草,仿若看到自己的輝煌事業上,又添了更濃重的一筆。
這個時空,既然我來了,就不會只碌碌無爲地度過這一生的。
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