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前塵
四月,杏花雨落,便是鷓鴣天。空山鳥語,全是婉轉清脆的聲音在“咕咕,咕咕”
秦嶺深山,某處開闊地,臨時搭建的帳篷旁,一男一女圍坐,架了柴火烤野兔。
“江老師,我以爲你今早到達國內,會在長安住一晚再進山的,吳教授他們都要今天傍晚才進山。”翻烤野兔的年輕男子,黑瘦健壯,是秦嶺山區有名獵戶,很多人進山都僱他做嚮導、保鏢。
他一邊翻烤兔肉,一邊打量眼前這個據說是海外知名美食家的女人。
女人瘦削高挑,一身深藍運動服,頭髮短且亂,但配上她白皙的皮膚、清秀的五官,坐姿又端莊,真是特別有氣質。
“早在國外就聽說這裡發掘出上千年的米酒酒窖,我又收到中華美食協會邀請,早迫不及待了,哪還能在不相干的地方耗時間呢。”江雲收回聆聽空山鳥語的思緒,對着面前的男子一笑。
她聲音清脆悅耳,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十分好看。
男子頓覺心跳得厲害,便慌忙抓了一句不經思索的話來掩飾自己的心慌:“江老師這樣年輕,有二十二了吧?”
“我啊,三十了。”她回答,語氣不覺就滄桑了。她恍然記起當年離開故鄉,還是雙十年華,這一晃就十年過去。
男子即便長在山村,也知道問女子年齡十分不禮貌,一問完就紅了臉,窘迫地低下頭。
江雲看出他的侷促,便轉了話題,問:“小田,這一直在叫的是‘布穀鳥’吧?”
“不是‘布穀’,是妹妹鳥呢。”小田說到山裡掌故,語氣得意。
“妹妹鳥?”江雲向來醉心美食,也曾研究鳥雀等一切可能的食材,但從沒聽過“妹妹鳥”。
“是啊。你聽,它在叫‘行不得也哥哥’。”小田拔高聲調,便打開話匣子:“好多人誤認爲是布穀。其實這是妹妹鳥,在呼喚她心愛的哥哥不要走,前路危險。這其實是有個傳說的.......”
江雲聽不進去什麼傳說了,小田字正腔圓的“哥哥”二字揭開她的舊傷疤。
她恍然中想起戴元慶來!
十八歲時,她初入z大,杏花雨裡四月天,遇見那麼個從兒時開始就在夢裡千迴百轉的人。久旱甘霖的心一旦相遇,便是一場傾心的相愛。
相愛之後,上演的是豪門子弟與灰姑娘相愛的俗套戲碼。他家人竭力反對,查了她的底,順帶扯出她唯一的親人外婆。於是,一段真相大白於天下:他的爺爺成了她的親外公,他們成了失散多年的表兄妹。
“我們不能,你是我的.......哥哥——”她艱難地咬出“哥哥”兩字,拒絕他私奔的提議。
“不是,一定是他們的陰謀,你等着,我去查清。”他激動地說,然後會去查。
外婆開始敘述當年的傾心,也不過是豪門子弟與大丫鬟的愛情。大丫鬟懷孕爲孩子偷偷遠走鄉下,嫁了鄉野村夫,老死不相往來。
“破了你的姻緣。可他們家,我清楚得很,你不是他的妹妹,也不能在一起的。”外婆老淚縱橫,話說當年。
江雲不語,揹着外婆,與戴元慶的媽媽見面,直接了當地說:“戴夫人,我接受你的條件。替我和外婆辦理手續,越快越好。”
穿着華貴的女人略一笑,說:“其實,你該叫我舅媽。元慶畢竟是你哥哥。”
這女人單單扯出了“哥哥”二字,目的在明顯不過。江雲垂了眼簾,在她要求留給戴元慶的信紙上,只落下“哥哥”二字。
之後,她輾轉國外,醉心美食研究。十年之間,她送走唯一的親人外婆,開過中餐酒樓,做過營養搭配師,爲數家知名美食雜誌寫過優質稿件。後來,她成爲海外小有名氣的美食家,便頻繁接到國內各種美食推廣的邀請。不過,她始終沒有回來,怕一聽到字正腔圓的“哥哥”兩個字,勾起心底的傷,更怕見到戴元慶。
這一次,若不是這發掘出的米酒酒窖太奇特,她也不會回國來。
“對了,這妹妹鳥,還有一個學名叫‘鷓鴣’。去年,我爲一個研究鳥類的教授引路,他告訴我的。”在這思緒流轉之間,小田已講完了妹妹鳥的故事,給出這樣的答案。
江雲恍然收回思緒,心裡卻是溼漉漉一片,恍然地說:“原來是鷓鴣,杏花落後鷓鴣天。”
“對對對,這妹妹鳥一叫,天就要潮,要下纏綿的雨了。”小田一邊說,一邊遞過來烤熟的兔腿兒。
“要下雨?那不是要等下個天晴才能去看那千年酒窖?”江雲斯文地小口咬着兔腿肉。
“是呢。”小田也是嘆氣。
“那我先去瞧瞧吧。”她起身,向旁邊的工作人員說了幾句。
“你不等吳教授來麼?”小田有些擔心。
“我只是看看,不會破壞了什麼的。”她又對小田一笑。
小田有些不自在地說:“那我陪你去。”
小田終究沒陪她去,因爲有人來說吳教授傷了腳,在柺子口嶺那裡,讓小田去幫忙。於是,江雲沿着簡易的樹藤梯子爬下這據說千年的米酒酒窖。
酒窖規模不大,但看得出絕不是什麼深山野人建得了的。她拿着手電筒,小心翼翼地往酒窖深處走.
果然在酒窖深處,她看到了十幾罈子擺放整齊的酒罈子,酒罈子一律用封口泥封着,罈子外表已斑駁,看不清上面曾有什麼花色圖案。
江雲明白這就是這次發現的米酒罈子。前些日子,研究組開了一罈,有一小口封存打包漂洋過海給了她。她聞着那香味,簡直驚訝:這不僅僅是米酒,更帶着絲絲的藥香。這絕對不是普通釀造方法,她當即就決定一定要回來看看這米酒酒窖,找尋這米酒的釀造方法。
這酒窖規模不大,根據以往的經驗,這酒窖附近通常就該是釀酒場所。江雲提着手電筒又四處走走,想看看這酒窖四壁是不是還蘊藏着什麼秘密。
忽然,手電筒掃過一處,有東西反射了光掠過江雲的眼睛。她趕忙過去查看,便看到酒罈子旁邊的泥土裡,露着一小截玉。
她蹲身下去,輕輕扒拉開沙化的泥土,看到了那玉佩,玉佩上的瓔珞早已腐爛,玉佩泛着淡綠,上面刻了一個小篆的“雲”字。
江雲對玉並不懂行,但她看得懂那個“雲”字的刀法居然跟她的刀法很像。她略一蹙眉,又翻過來瞧那玉佩,只見細若蚊足的小楷字:昭仁。
那“昭仁”二字,筆跡倒不像她的,但看起來端正飄逸,有一股子的浩然正氣。她仿若見到一位英武不凡的古代男子。
嗯,應該是出自一位男子之手!也許是這酒窖的男主人。江雲這樣判斷。
可是頗有書卷氣的男子怎麼會在深山林中,是隱居,還是避禍,或者是其他?江雲將那玉佩置於掌心,久久思索,直到耳畔傳來清脆的“妹妹鳥”叫,她纔想起就要下雨了,是時候該離開酒窖了。
她握緊了玉佩,想要起身離開。可是在起身的剎那,她眼前一黑,頭暈眼花,然後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