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之後,月很熟練地將陳秋娘引到了西區的一個小別墅,這院落與其說是個小別墅,卻更像是掩人耳目的據點,只三進三的小院子。一行人剛進院落,便從屋內蹦躂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手持擀麪幹,來了一句:”來者何人呢?“
”定弦,別鬧。“蕭先開了口。
那叫定弦的女子頭髮隨意束着,藍底白碎花的襦裙,大朵紅花的夾襖,窄袖子高高挽起,手持擀麪幹,很是防備地問:”蕭?“
”是呢。“蕭上前拍了拍定弦的肩膀,將她手中擀麪幹拿在了手裡,問,”你在做飯?“
”嗯,公子吩咐,這一日都要準備好吃食。“定弦回答,卻又疑惑地看了看蕭,不可置信地問,”你真是蕭麼?爲何你這易容水平提高了這麼多,我竟都看不出你易容了,莫不是遇見高手了麼?“
”定弦啊,你還真是聰明。“蕭原本是皮膚白皙的少年,此刻被易容成三十多歲的走商漢子,絡腮鬍子,皮膚黝黑。
”那這幾位是?“定弦站在蕭身邊。
月冷聲道:”還不來拜見夫人?“
”呀,是夫人啊。“定弦語氣驚訝,但下一刻,她卻說,”如何能讓我相信是夫人呢?還請出示信物。“
月沒理會定弦,只對陳秋娘解釋說:這一處秘密所在地,只有公子知曉,定弦是很多年前公子在虎口下救下的,因執意要跟着公子,公子就讓她過自己隨性的生活,前些年由於汴京風雲突變,定弦就回到汴京,成爲公子在汴京最重要的掌控者。所有的情報蒐集、送出,都是定弦在進行。
“那我們豈不是很容易暴露。”陳秋娘看了看這三進三出的房子,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月一怔,那定弦卻是大方上前,說:“夫人放心。公子的情報網絡嚴密得很,在汴京,還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聯絡負責人是個女子,我平素很少親自出現的。”
陳秋娘平靜地看着她。問:“那公子現在何處?汴京情況如何?”
定弦聽到這個問話,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請你出示信物。”
陳秋娘面無表情地瞧着她,然後從貼身錦囊裡拿出了那塊玉,定弦瞧着那塊玉。立刻就行了稽首大禮,說:“定弦拜見夫人。”
“二公子現在何處?”陳秋娘沒空理會這些禮數,雖然她並不相信這周遭的人,但目前的她別無她法。
“夫人請隨我來,待定弦細細道來。”定弦恭敬地讓出道,請了陳秋娘去正廳。
陳秋娘也不推辭,雖然身心疲憊,但還是大步踏進了正廳在主位上坐下來,蕭與月進來,別的人則在院落內喝水吃乾糧。擔任警戒。
月剛關了門,定弦就撲通跪在陳秋娘面前說:“夫人,請原諒,公子已失蹤三日,定弦無能,三日來,動用了公子在這個地方的所有勢力,甚至動用了張氏的勢力,都沒找到公子。”
“什麼?”陳秋娘“嗖”地站起來,心一緊。只覺得呼吸都疼痛。
“夫人別急。我們雖找不到公子,但他亦不在敵人手裡。因爲敵人也在找他,簡直掘地三尺都不曾找到。因此,定弦認爲是公子自己藏匿起來。必定有別的部署。所以,我才遵照公子的吩咐,今日認真準備食物,迎接夫人的到來。”定弦依舊跪在地上說。
陳秋娘知她說得在理,一顆心稍稍放下,整個人才緩緩坐到椅子上。語氣卻依舊不信,緩緩地問:“你豈能保證沒有第三方,第四方的敵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事,比比皆是。你何來的自信,認爲公子此刻必然安全?”
定弦被陳秋娘問得一愣,一張臉驟然刷白,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蕭是個急性子,連忙問:“定弦,你快回答夫人啊?你對汴京不是一直掌控得很好麼?是不是第三方,第四方人馬?”
定弦沒說話,但她的臉已經說明了一切。陳秋娘只覺得一顆心空得疼痛,像是有誰在用力擠壓那顆心臟,呼吸之間疼痛得很。
她知道最好的情況就是定弦說的那一種,是張賜自己藏匿起來,在合適的情況下,出來給敵人致命一擊。然而汴京是虎狼之地,各方勢力魚龍混雜,想要置張賜於死地的人太多了。而且,她不相信定弦能掌控了整個汴京的情況。
“夫人,我想公子定是自己藏匿了。否則,他不會讓我什麼都不要做,只需今日做飯等夫人前來。”定弦終於開口,但語氣已不如之前堅定。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說:“你說你所掌控到的各方勢力的動向吧。”
她避開了這個話題,也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如今,自己也在這虎狼之地,張賜生死未卜,自己要小心翼翼,不能成爲他的負擔,而要成爲他在關鍵時刻可以倚靠之人。
定弦站在一旁說了她所掌控的情況,趙氏兄弟的秘密暗衛已入京城,趙家老二與長老會聯合肅清了九大家族在軍中人物,如今整個汴京的守備盡歸了趙氏老二。而長老會的那些人已命令族中子弟暗中調兵逼近汴京,就駐紮在城外。
“難怪我們來時,看見不少人。”蕭恍然大悟。
陳秋娘垂了眸,說:“對方還是有意放我入城,同時,也是有意放江帆入城。二公子的親信要全在汴京纔好,好讓他們一網打盡。”
“呀,江公子來了?”定弦一聽,十分驚訝地問。
“是。”蕭回答了她。
她臉上露出笑容,說:“前日裡,二公子曾交代,若是江公子來了,那一切都化險爲夷了。”
定弦此語一落,陳秋娘心裡一咯噔,張賜怎麼會說這樣的話?他從來就不會把自己的成敗交給別人?那麼,眼前的定弦是有問題之人麼?
陳秋娘不由得掃了一眼,只說一句:“我須更衣。”
定弦一愣,便引了陳秋娘去主臥,說這一間是公子平素住的地方,她有日日打理。陳秋娘沒與她過多交談。只吩咐了她打水,她要梳洗。
定弦離開之後,陳秋娘將自己的包袱拿出來檢查了隨身攜帶的易容器具與香料,還有銀錢。在危機四伏的汴京城。她必須不能成爲張賜的負累,而要竭力成爲他在危難時刻可能的倚靠。而今,周圍的每一個都可能包藏禍心,在這汴京之地,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隱藏起來。不讓自己成爲敵人掣肘張賜的人質。
她略略整理,等定弦打了水來,她便隨便梳洗卸妝,露出那一張與花蕊夫人一般無二的絕美容顏。定弦在一旁看呆了,驚訝得微微張着嘴,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的語氣說:“定弦從前聽聞夫人甚美,卻不知如此之美。”
“你謬讚了,好歹不過一副皮囊。”她淡淡地說,而後又問,“定弦。公子待你如何?”
定弦一愣,回答:“甚好。若沒公子,定弦早就喪生虎口了。”
“定弦,你家裡還有什麼人?”陳秋娘問。
“回夫人,定弦家裡都去了,在我遇見公子之前。”她回答。
“定弦,你老家何處呢?”陳秋娘慢慢梳理那長長的秀髮。
“長安。”定弦回答,神情有些迷茫,本來感覺高冷不可攀的少女,在卸去易容露出驚爲天人的容貌之後。竟然變得親和,詢問起她的家鄉來了。
“你說話卻不帶長安的口音呢。”陳秋娘似是開玩笑地來了一句,然後她從鏡中看到了定弦表情一凝,雖是轉瞬即逝。但足夠證明這女子必定有問題了。
“我很小就離開長安了。”她連忙說。
陳秋娘卻轉了話題,喊:“定弦,我餓了。”
“夫人,定弦有做早飯。我去爲你取來。”定弦立刻說。
陳秋娘點了點頭,等她取來飯菜時,她已經將頭髮綁成了馬尾。款款跪坐在軟墊上,小小的方桌上是白麪饅頭、雞肉粥,還有一碟燻肉,一疊切得細碎的竹筍泡菜。
“看起來很可口。”陳秋娘說。
“謝夫人讚賞。不過,定弦聽說夫人一手創辦了豪門盛宴與雲來飯店,那裡的飯菜我卻是去嘗過的,真是仙家美味了。”定弦立刻說。
陳秋娘只是笑了笑,端起粥遞給她說:“來,嘗一口。”
定弦一愣,看着陳秋娘,很疑惑地問:“夫人?”
“二公子不在,我卻要萬事小心的。”陳秋娘徑直說了。定弦臉色一變,沒有伸手去接那粥,只是語氣委屈地說,“夫人,定弦跟隨公子許久,一直擔任這汴京的重要情報工作,對公子一直忠心耿耿的。”
“別說沒用的。我比你更懂人心,亦更知人性。來,接過去,證明你自己。”陳秋娘聲音悅耳,絕美的臉上是柔和的笑。
定弦卻覺得這個少女臉上的笑冷得慎人,一隻手凝在那裡,一時不知該如何做。因爲眼前的少女實在打亂了她的計劃。
陳秋娘一隻素白如玉的手,又將那碗噴香的雞肉粥向前遞了遞,聲音溫柔得如同春風拂面:“來,嘗一口。”
這樣的聲音明明是溫柔的,但在定弦聽來卻像是驚雷滾滾。眼前的少女除了這一張絕美的臉之外,那捉摸不透的性情與舉動更讓人覺得害怕。原來坊間傳言此女狡詐,詭計多端,若在君王側,又得是一個謀奪江山的武曌,並不是空穴來風。
是的,這個少女,她這樣的舉動擺明了懷疑她,而那神情像是知道了什麼。那麼,她憑什麼這樣淡定,像是胸有成竹似的?難道她真的掌控了什麼嗎?
定弦走南闖北,見過各種各樣的對手,卻從來沒有一個對手讓她覺得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