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苑拍了拍她的額頭,說:“爲師何曾欺騙過你?”
陳秋娘聽到這回答,整顆心都放下來,想要笑,卻又不知道如何笑,只抽動了臉上的肌肉,呵呵呵呵幾聲。蘇清苑連忙蹙了眉,嫌惡地說:“芳華絕代,卻學呆霸王笑,毛骨悚然。”
“嘿嘿,師父,我是高興啊。”陳秋娘嘿嘿地笑着回答。
“矜持,矜持。美人勢必嫣然,講究笑不露齒,即便露齒,亦要莞爾。你這個讓我毛骨悚然的笑快停下。”蘇清苑豎起了手掌,示意陳秋娘不要笑得這樣呆。
“師父,我這是真性情。”陳秋娘反駁,整張臉掩不住地笑起來,整個人從內而外都充滿了歡喜。
她原本以爲的雨箭風刀,以爲可能的凶多吉少陰陽相隔都沒出現。自己最記掛的那個人是真的潛伏起來佈局了,而那個局還不是他來到汴京纔開始布的。不知在多久之前,他就計算到了汴京可能的一切,開始將重要的棋子一顆一顆地安插在了汴京。比如眼前這位名震大江南北在各個領域都有傑出貢獻的浮光公子。
“行行行,你一邊傻笑去吧。我先睡了,爲了找你,累死我了。”蘇清苑一邊說,一邊就在一旁的牀上躺下。
此時此刻,陳秋娘哪裡還睡的着,恨不得知道張賜讓蘇清苑來汴京的全部,於是趕忙蹲身在自家師父身邊,撒嬌地口氣,問:“師父,師父,他給你信上說了什麼?”
“甚煩。他就一句話:請速速動身前往汴京,不日後,汴京一敘,有好戲看。等我來到此處,不曾見到什麼好戲,就覺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喬裝打聽,卻知你也來了此處,我便四處尋你來了。”蘇清苑翻了個身,頭枕着手。
“這麼說,你也沒見過他啊。”陳秋娘頗有些失望。
蘇清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他動身來滄州找你之前,就開始佈局了。你以爲這局棋,他會輸麼?”
陳秋娘仔細想想若是如此,張賜輸的可能確實很小,不過關心則亂。她還是有些擔心:“雖說如此,但百密一疏也不是沒有的。”
“別再跟我說話,倔強若牛。”蘇清苑撇撇嘴拉了被子翻過身去,背對着她。
陳秋娘贗本還想找自家師父聊聊張賜的情況,分析一下當前形勢,但聽聞狂風怒號中表明夜深的鐘磬聲,以及作勢要沉睡下去的師父,她便忍住不問。
施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陳秋娘帶着愉快的心情轉身往裡屋去。這一夜,她心潮激動,睡得不甚安穩,但卻不是前些夜晚那般一顆心懸空得疼痛。今晚,到底從自家師父嘴裡知曉張賜來汴京是早有準備。如今隱匿不見,只爲等待時機,她就覺得心安了不少。
第二日,風定天晴。陳秋娘起牀,自家師父早已不見。翻身下牀,吩咐宮娥伺候梳洗方完畢,郭瀟就氣喘吁吁跑來,說皇上請江姑娘去用膳。
陳秋娘亦不推辭,徑直隨了郭瀟前去了錦瑟園。錦瑟園是隸屬長樂宮的一座小院,臨湖而建,恰好就在太乙湖的西北角,正是清淨之所。
錦瑟園裡花木扶疏,絲毫看不出昨夜狂風肆虐,院內的草坪上有個五彩花繩的鞦韆,佈置得十分女性化。陳秋娘疑心這是某個妃嬪的住所,便在門口停住腳步惡狠狠地看着郭瀟,問:“真是你家主上請我?”
“千真萬確。”郭瀟回答。
“可這地實在偏遠,且佈置像是女眷所居。”陳秋娘說。
“江姑娘敏慧。此處偏僻,但好在清淨。這在先前是世宗義妹所居之處。後世宗駕崩,長公主出家長青寺。錦瑟園便閒置至今。”郭瀟解釋。
“你家主子常到此處?”陳秋娘還是站在門口。
“自長公主離去,此處便只主上一人。”郭瀟解釋。
“看來長公主與你家主上交情匪淺。”陳秋娘詢問。心裡也瞧出端倪,怕這長公主與趙匡胤原本就暗生情愫,本有機會可成就良辰美景,卻不料柴榮死得早,趙匡胤又取而代之,這長公主自然沒辦法與一個奪了兄長江山之人談情說愛,只得出家了。
“長公主與主上認識多年,乃主上知己。只是醉心佛法,便剃度出家了。主上惋惜,命小的打理錦瑟園,不可胡亂動長公主之物什。”郭瀟壓低了聲音說。
陳秋娘“哦”了一聲,這才踏步入了錦瑟園,心裡卻在疑惑:這趙匡胤在此請吃飯,到底是何用意。
郭瀟將她帶入正廳,正廳裡置了八仙桌,桌上已上了幾樣菜,卻是豪門盛宴的手筆。趙匡胤一襲圓領胡服,黑色高帽,正端坐在八仙桌前。
他看到陳秋娘,便是笑盈盈地說:“略備薄酒,接風洗塵。”
郭瀟在一旁聽這“接風洗塵”,只覺得自家主上用語荒唐。而陳秋娘瞧着主位上的趙匡胤,卻明白這四個字等同於:歡迎來到汴京。
她努力剋制想要上前咬他的衝動,端端地站在正廳門口,對郭瀟說:“我與你家主上有重要事情要談,這邊不用伺候,你且吩咐都撤走。”
郭瀟看了看趙匡胤,得到了自家主人的示意,便立刻對錦瑟園進行了清場,且調派了侍衛將錦瑟園嚴密保護起來,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人都撤走了,你還不過來,飯菜都涼了。”趙匡胤笑道。
陳秋娘將牙咬得緊緊的,竭力讓自己平靜。但她到底忍不住,在他再次問“怎了”時,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咬下去。
“你這惡婦。”他被咬了,立刻叫起來,卻只是任由她咬着。
陳秋娘下口十分狠,用了十分的力道,直到隔着衣服都能咬出了滿嘴血腥,她才放開,緊緊地盯着他。那一雙眼,眸如秋水,盈盈生輝,美得讓人沉醉。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你這惡婦啊,是狗變的麼?”他又說,卻並沒管胳膊上的傷口,也只是認真地看着她。
陳秋娘卻不言語,只伸手去摸他的臉,在臉龐邊緣慢慢地捏,爾後將臉上那一張面具揭了下來。那面具之後那張臉,赫然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擔心的張賜。
“雲兒。”他低聲喊。
陳秋娘抿着脣不語,只狠狠地看着他。
“雲兒,你怪我?”他問。
“是。”陳秋娘徑直回答,然後又要撲過去咬他的另一隻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