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柳氏三十多歲才得了陳全忠一個兒子,而陳全忠夫婦又一直無所出,等到陳柳氏抱了陳秋娘回來引子,陳方氏才先後生下了兩對雙胞胎。
可想而知,到如今,陳柳氏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再加上她早年瘸腿,先前富貴時,身子就不太利索了。而這大半年,食不果腹、再加上陳全忠天天咒罵她,精神上也是受盡了摧殘。所以,她終於在初夏天氣不穩時病倒了。
她病倒時,曾讓馬四去飯店找過陳秋娘。當時,馬四說陳柳氏早上起來就頭暈腦脹的,想去生火做飯,陳全忠又在屋子裡罵罵咧咧,咒罵陳柳氏害了他。陳柳氏抹着淚就栽倒在柴禾堆裡,嚇得陳秋霞驚叫。陳秋生見這種情況,立刻就去找柳郎中幫忙。柳郎中早先摔斷了腿,還養着呢,便讓柳承來瞧瞧。說是受了涼,身子弱,便栽倒了。柳承開了藥,說陳柳氏靜養一陣就沒事了。
但生病了的陳柳氏亦逃不脫大多數老人病人的心態,躺在牀上就開始念陳秋娘的好,一直鬧着要見陳秋娘。
陳秋生拗不過她,便去央馬四爺去鎮上時,給陳秋娘帶個口信,看能不能回來看一看奶奶。
當天,馬四來了雲來客棧說了陳柳氏的情況,陳秋娘卻正好脫不開身,就讓小青帶了補品、米麪隨了馬四爺回去瞧瞧。說實在是忙,等忙一陣子就回去看她。
從此後,陳柳氏就是天天眼巴巴地盼。之後,隔三差五都有人送米麪、吃食、補品來家裡,卻就是見不到陳秋娘。陳柳氏不免詢問那些來的人陳秋娘如何了,來人卻口風都很緊,只說:“受了江公子所託,要將這裡打點妥帖了。老夫人就不要問了。”
陳柳氏心道那江公子可能是那江航。那人也是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都好。不過,到底是官府人家的人。怕陳秋娘這種貧苦出身,與人門不當戶不對,那江公子會辜負了陳秋娘。
所以,她就更加心急。希望見陳秋娘一面,便日日都問那些來修房蓋屋的人,陳秋娘什麼時候回來。那羣人也只是回答:不認識什麼陳秋娘。他們只是受江公子所託前來辦事的。
陳柳氏終於不問這些人了,便隔三差五要陳秋生去找馬四,讓馬四爺去看看秋娘到底怎麼了。馬四爺打聽一番,對陳柳氏說:“秋娘在雲來飯店做大幫廚,那麼忙的話,肯定是掌廚的江公子看上她,要對她重點培養。秋娘以後前途無量了。你就在家享福吧。不要瞎操心了。”
“你不懂。”陳柳氏直接說。
馬四爺被陳柳氏這一句話氣得不輕,隔天去了雲來客棧跟陳秋娘吐槽委屈。又委婉勸說陳秋娘抽空回去瞧瞧陳柳氏。他覺得陳柳氏怪可憐的,指不定再不回去,她都快癔症了。
這一日,陳秋娘終於回家,陳柳氏激動的從牀上掙扎起來要下牀。陳秋娘挑了簾子進去。就看着她要掙扎下牀,連忙就迎上去,喊:“奶奶,你身子不好,使不得。”
“你回來就好。”陳柳氏抹了抹老淚,說,“我以爲你不得回來看我了。”
“哪能呢。”她扶着陳柳氏坐下。便詢問了陳柳氏身體情況,是否有認真吃藥,認真休息。
陳柳氏一一回答,說小柳郎中隔三差五都要來爲她檢查,給診金也是不收,只說鄰里之間。小事就不必介懷了。
“人家小柳郎中問了你幾次。你這次回來,無論多忙,也去瞧瞧人家吧。”陳柳氏拍着陳秋娘的手說。
“奶奶,這是應該的,我稍後就去拜訪柳郎中一家。”陳秋娘回答。
陳柳氏不住點頭絮絮叨叨地誇獎她。爾後。便又詢問給家裡的米麪錢哪裡來的。陳秋娘便說了退婚之事,並且將退婚書也一併給了陳柳氏看。
陳柳氏看到退婚書,說那李桃花雖然貪財,但辦事還算妥帖,只是苦了陳秋娘。這被人退婚,以後就不太好嫁人了。
“奶奶,我還小,嫁人這種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肯定會找到如意郎君的。”陳秋娘笑着說,看眼前的陳柳氏似乎更加乾瘦了,那袖子裡露出的手,一點肉都沒有,只是一層皺皮包着骨頭,若不是時不時動一下,還真看不出是活物。陳秋娘心裡一驚,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外婆要走的那一年,整個人已經有些癡呆了,雖然也吃飯,但不可阻擋地瘦下去,最後幾乎都成爲一具會活動的骷髏了。那一年,她哪裡也沒有走,就留在瑞士的中餐館,日日夜夜地照顧外婆,用家鄉話跟她說很多很多的話。最後,外婆在一個月朗風清的晚上走了。
陳柳氏這瘦削的情形與外婆非常相像。陳秋娘看得觸目驚心,都不忍再看一眼,只是垂了眸。
“你確實還小,不知人世間的險惡。尤其是那些豪門子弟,都是想要三妻四妾的。而且都是要看權勢富貴的。如今我們是落了難的,人家必然是瞧不上的。你可別聽了甜言蜜語就糊塗了,你去了人家大宅子,斷斷是做不了正房的。奶奶告訴你,人活一輩子,就是要活個痛快,哪怕做個窮人的正妻,吃穿用度差一點,也不要做富人家的小妾,活得窩窩囊囊的。”陳柳氏緊緊地握着陳秋娘的手,一字一頓地說。
“奶奶,我懂的。這些你就不要操心,你只要安心養身體。等你身子好一些,就去*鎮看看那雲來飯店,那裡的飯菜可真是好吃的。”陳秋娘原本是想回來問身世的事,原本想的是看到陳柳氏開門見山。但一看到陳柳氏的情況,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整個人就不忍心連一點感情撫慰都不給陳柳氏,就開門見山去談那件事。
“你很聰敏,奶奶看得出。但我聽那些給我們修房子、送吃喝的人說,這些都是江公子喊做的。你老實說,你跟江公子什麼關係。”陳柳氏忽然將陳秋娘緊緊捏住,一臉嚴肅地說。
江公子?陳秋娘一愣,腦海裡先是浮現的是江航兄弟倆,隨即才明白過來那些人口中的江公子正是她自己。因爲那些人只知道江丹楓。不知道陳秋娘。
“哦,江公子啊。是我們雲來飯店的總廚,小小年紀,廚藝就出神入化。很多人都佩服得很。現在雲來飯店稀奇古怪的吃食全都是江公子做的呢。他說我認真學習很可能成爲一代名廚。所以,就有意收我爲弟子,爲了不讓我分心,好好學習,早日可以獨當一面,成爲他的左膀右臂,就派人來把我擔心的事處理了。這不,江公子還讓陳夫人給你們做了夏衣呢。”陳秋娘編了個瞎話,隨即又拿出包袱裡的新衣服轉了話題。
陳柳氏一聽,樂呵了。說:“我原以爲那江公子是張府那個統領,卻不曾想是另有其人。雖然技藝者受人輕賤,但有一技之長,靠手藝吃飯,會活得堂堂正正。秋娘。你就跟着那江公子好好學。”
“奶奶放心,這種好機會,我怎麼會放過呢。”陳秋娘笑着撲在陳柳氏懷裡撒嬌。
“這就好,這就好。這一陣子,你不在。我總是擔心你,很不安心。”陳柳氏用手拍着她的後背。
陳秋娘在陳柳氏懷裡撒嬌似的,甕聲甕氣地說:“奶奶。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你別怕,我謹慎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陳柳氏很和藹地抱着陳秋娘。
祖孫倆就在屋裡擁抱了好一會兒。陳秋娘享受了片刻的天倫溫暖,這才從陳柳氏懷裡掙扎起來,說:“奶奶,對了。我還有一事想要問你。”
“什麼事?”陳柳氏一邊說,一邊挪了挪身子,終於還是支撐不住躺了下去。
陳秋娘挪了挪,坐在牀邊,拉了拉陳柳氏的手。將最近怪異的事挑揀了一些來說。比如那個怪異的黑衣人看她像是看熟人似的,爾後又是被擄到竹溪山,那個大當家羅皓問她到底是誰,說她跟他一個遠房親戚長得像。後來陳夫人又說了她這長相太美,怕父母都不是等閒之人。
陳柳氏聽得眉頭皺起來,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陳秋娘便趁熱打鐵,說:“奶奶,從前,你與爹爹吵架,我亦多多少少聽出我的身世似乎有點麻煩。只那時,我想奶奶不告訴我,肯定有你的打算。但如今,我在外面走,又遇見了這麼多詭異的事,我怕我不知道我的身世,便不知道該遠離誰,防備誰,總歸是要吃虧的。”
陳秋娘的話說得極其委婉,卻又找了一系列詭異的事來說服陳柳氏,甚至將羅皓以前的身份都挖了出來。她想若自己的老孃真是那個人,羅皓以前的身份太有說服力了。
“羅皓?”陳柳氏一雙凹陷的眼睜得很大。
“是的。說以前是成都府的禁軍統領之一。”陳秋娘回答。
陳柳氏便不說話了,若有所思地沉默許久,才說:“你是我抱回來的,我不知道你親生父母是誰呢。”
陳秋娘嘆息一聲,沉了一張臉說:“奶奶,你跟爹爹的談話,我也是知道什麼意思的。”
陳柳氏緊緊閉着嘴不語,陳秋娘又說:“奶奶,我現在在外面走。說實話,我的長相可能太像我父親或者母親了,隨時都可能被人看出來。我若是對我的身世一無所知,遇見危險都悄然不知,奶奶,我不知道你爲何不告訴我,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不告訴我,這就是在害我啊。”
陳柳氏還是默不作聲。陳秋娘站起身理了理裙子,說:“奶奶先歇着,我去拜訪一下柳郎中一家,也容奶奶考慮一下其中利弊。”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到了堂屋裡,將之前帶來的甜點、醃肉、乾果等選了一些,裝到竹編的食盒裡,攜着陳秋生這個長男就去拜訪柳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