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事實,白雪說出口,倒也不覺得丟人。
不過歐陽至聽了後,卻是皺着眉,直搖頭,“愚昧!愚昧!本就是莊戶人家了,若是再不識字,那些個孩子們豈不是更要重複祖祖輩輩從土裡找食的日子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莊戶家的日子本就不好過,飯都不吃飽了,即便是知道讀書識字能讓日子變好些,卻也是無能爲力的事。”白雪的臉上也沒了笑意,眉頭微皺,很是嚴肅。
“那你說的那個黎先生的學堂裡,現在有多少學生在讀書識字?”歐陽至話題一轉,又問到了這個。
關於這個問題,白雪並沒有回答,反倒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白雨和柳毅康。
白雨得到了白雪的眼神示意,立刻脆生生的答道:“爺爺,黎先生的學堂現在分兩個班。最初啓蒙識字的班裡,現在有五個學生。另外一個班是讀書解答的班,裡面有四個學生。”
歐陽至沒想到白雨會回答,不由得來了興趣,又問道:“那你和小康也在黎先生那裡讀書嗎?是在哪個班?”
“我和小康哥哥都在讀書解答的班呢!算上我們兩個,剛好四個學生。”白雨說這話的時候,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可見是非常的自豪。
一見白雨這模樣,歐陽至反倒被逗笑了。
“哈哈哈,好好好,就衝着我乖孫兒這麼厲害的份兒上,這先生,老頭子我也當定了!”
歐陽至大笑,脫口說出了這樣的話。
白雪下意識的以爲歐陽至是答應了幫忙找先生的請求,剛要說出感謝的話,誰知卻聽一旁的柳毅康弱弱的問道:“爺爺,您是要親自當我們的先生了嗎?”
“怎麼?爺爺我當不得你們先生?”歐陽至的大笑收了收,不過還是帶着明顯的笑意,只是那雙眼睛很是明亮,完全不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應該有的明亮。
柳毅康被歐陽至的眼神嚇了一跳,一下子竟然沒能說出什麼來。
反倒是一旁的白雪一驚,忙問道:“爺爺,你,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要親自來給孩子們當啓蒙先生?”
關於歐陽至的身份,白雪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這也就是歐陽至自請解甲歸田了,要不然那可是朝堂上響噹噹的大人物。
這樣的大人物去一個小村子裡當啓蒙先生,白雪一時間還真的有些難以置信。
歐陽至一挑眉,臉上的笑意徹底淡去,換上了不太高興的模樣看着白雪,“你這丫頭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擔心老頭子我教壞了那些個小孩子不成?”
不是擔心你教壞,而是擔心你把孩子們都嚇壞啊!
白雪的心裡無聲的哀嚎,表面上卻忙賠笑着說道:“爺爺,瞧您這話說的,孫女兒不是太激動了,所以才失態了嘛!”
“那聽你這話的意思,是同意這樣的安排了?”
“……”白雪瞬間無語。
她還真沒想到歐陽至居然會直接逼着自己應下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自己還能說不同意嗎?
可要說同意,白雪也覺得不太妥帖,所以微微想了下,這才說道:“爺爺,這事不是說我同意不同意啊!這事主要還得看您才行。”
“你這有想說什麼,直接說就是。”歐陽至眉頭微微皺着,越發不高興的看着白雪。
白雪看出來歐陽至不高興了,心裡無奈的同時,又要裝出一副很是高興又帶着點兒無奈的樣子來,“爺爺,剛剛我也說了,莊戶人家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多少銀錢,這一個孩子一年一兩的束脩,已經是最高的了,再多,是絕對不成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歐陽至哼了一聲,“老頭子我還沒那麼大的忘性,剛剛說的話,這麼會兒的功夫忘不掉。”
“爺爺自然是沒有忘了,可孫女兒的話卻還沒說完啊!”白雪無辜的眨了眨眼,又道:“束脩不能漲的同時,學堂的先生還要負責孩子們在學堂時的書本、紙張、筆墨,平日裡的喝的熱水總是要有的,冬日裡的屋子也不能冷得凍着孩子們。”
歐陽至可從來都沒開過學堂,家裡的孩子們也都是請先生回家教習的,所以自然不知道學堂裡還有這麼多的規矩,一時間不由得愣住了。
白雪見歐陽至沒出言反駁,心裡也就猜到了歐陽至不太可能再說什麼當先生的話。
但爲了以防外衣,白雪還是又補充道:“像是到了遇到了什麼不好的天氣,一些住在遠一些村子的孩子們回不得家了,作爲教書的先生,就要留孩子們住下。住的地方自然是要有了,那麼這中間的吃飯,先生家也是要顧着的。總不能讓孩子們在那麼糟糕的天氣下趕着回家,或者是挨餓受凍,爺爺,您說是吧!”
“那是自然。”歐陽至脫口應道。
“所以啊,這一年一人一兩的銀子,真正能剩下來貼補先生家裡面的,根本就沒多少。”白雪最終下了結論。
雖說這些是說給歐陽至聽,想讓歐陽至冷靜考慮的,卻也是將黎瑞這麼多年的辛苦說了出來。
否則按照黎瑞教書先生的身份,一年旁的不說,單是束脩,一年總能收入個五七八兩的。
而黎家就只有他們父女倆,黎昕又是個能幹的姑娘,一年五六兩的銀子,怎麼都該夠他們爺倆嚼用的。
可就是因爲教書先生還要擔負其他的東西,東花西扯的,最後能剩下來多少,那就真是沒什麼看頭了。
所以,一般的先生都不願意到村子裡來教書,畢竟,在鎮子,或者是府城教書的話,先生們只管上課教書,其他的可是什麼都不用管。
不光省心,還能攢下不少銀錢。
隨着白雪的話音落下,屋裡的氣氛也陡然變得安靜許多。
歐陽至皺着眉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陡然開口,瞪着白雪喝道:“你這丫頭,說來說去的,你是在說老頭子我是個愛財的,去當教書先生只是爲了賺銀子啊?”
白雪確實是帶了這樣的想法,不過這話卻是萬萬不能承認。
“爺爺這話說的,可讓孫女兒心酸了。”白雪故作不滿的撅着嘴,悶聲說道:“爺爺自己就有個書館,就算是書館只是爲了興趣而開,不爲賺銀子,可爺爺的兒孫們卻是個個都有能耐。他們又都是孝順的,每年光是孝敬爺爺奶奶的孝敬錢就肯定不少。若是說別人是個愛財的我都信,可要說爺爺是個愛財的,這話誰要是信了,那絕對是腦子有問題。”
好吧,其實我就是那個腦子有問題的。
白雪在心裡默默的補充了這麼一句,表面上依舊不高興的說道:“爺爺家自然是不缺銀子話的人家,雪兒家也不是差那幾兩銀子的人家。只是爺爺,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您若是不爲了賺點銀子去當先生的話,那豈不是就變成了義工了?一年兩年的倒是沒問題,可爺爺能一直去當教書先生嗎?”
“這……”歐陽至張了張嘴,倒是沒說出什麼來。
白雪也不給歐陽至想反駁話的機會,又繼續說道:“若是天下人都能像爺爺這般高風亮節的,那雪兒也就不用來求爺爺幫忙找先生了。可這天下人卻不都是如此啊!爺爺可以高風亮節,不計較那些個銀錢什麼的,可時間長了呢?等到爺爺不想當教書先生了,換成別的人來當了,回頭你讓那些村民們怎麼過?怎麼想?”
“人都是有惰性的,一旦養成了習慣,要想再改變,那可絕對不是簡單能做到的事。所以爺爺,你若是真想來村子來當教書先生,就得先接受了這些規矩和習慣才行。要不然,雪兒就算是拼着勁兒不讓自家的弟弟們去讀書,也絕對不能讓爺爺來改變這約定俗成的規矩。”
最後的話,白雪可謂是說得有些狠了。
就連一旁的白雨和柳毅康聽了這話,都不由得變了變臉色。
兩個小傢伙都是很喜歡讀書的孩子,若是不讓他們讀書了,還真是等同於剝奪了他們最大的興趣愛好。
白雪注意到了這兩個小傢伙的臉色不太好看,可這會兒卻不能安慰什麼。
眼下白雪最要做到的,就是阻止歐陽至當教書先生才行。
這麼大的官兒去給一幫鄉村娃娃當啓蒙先生,若是傳了出去,說得好聽了,那叫美名善揚,可若是說得難聽了,沽名釣譽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孩子,也不能完全確定個個都是好的。
萬一有那長大了長歪的,卻仗着自己的啓蒙老師是個厲害的人物,再爲非作歹,狐假虎威,那豈不是要壞了歐陽家的名聲?
這賭注太大,白雪可不敢押。
歐陽至倒是沒想到這些,這會兒他只是在琢磨白雪說的那一番關於“約定俗成”的論斷。
倒是一旁的歐陽季氏瞧着這祖孫倆的情緒都不太對勁兒,趕忙出聲打起了圓場。
“你們兩個一老一少的,大過年的說這些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