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樂推門走了進來,他的腮邊已經有了青色的胡茬兒,按照老規矩,這一個月內做兒子的都不能理髮剃鬚。蘇樂道:“姐!”
蘇明月點了點頭:“坐吧!”她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
蘇樂挨着她坐下,抿了抿嘴脣,直到現在他還在琢磨着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和姐姐談宗家的事情。
蘇明月道:“你找我有事?”
蘇樂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蘇明月道:“是不是想跟我談宗家的事情?”
蘇樂沒說話,心中有些奇怪,不知大姐是怎麼猜到的。
蘇明月道:“我想好了,我決定尊重爸的意見,我答應和宗友文訂婚。”
蘇樂一聽傻了眼,人家那邊已經退婚了,姐姐這邊居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低聲道:“其實爸現在已經不在了,姐,我想了想,感情的事情還是不能勉強,你既然不喜歡他,這件事還是算了吧。”
蘇明月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弟弟居然這麼開通。可她也明白父親之所以讓自己和宗友文訂婚,更主要的目的是要穩固和宗家的關係,通過這種方式,讓蘇家早日走出低谷。蘇明月道:“我想通了,爸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感情總是要慢慢培養的,戀愛是一回事,婚姻是另外一回事。”
蘇樂道:“姐,這都什麼時代了,包辦婚姻早就過時了。”他並不想將宗家退婚的實情說出,害怕傷害到本來就軟弱的姐姐。
蘇明珠的聲音從外面響起:“蘇樂這話沒說錯,我也這麼看,姐,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怎麼可能幸福?”她從外面走了進來,讓蘇明月和蘇樂詫異的是,蘇明珠不但換了衣服,而且化了妝,看樣子好像要出門。
蘇明月道:“明珠。你要出去?”
蘇明珠點了點頭道:“心裡煩,出去轉轉。”
蘇樂道:“二姐,爸今天才下葬,這幾天大家都累得不輕,你還是留在家裡休息一下吧。”他並不是想幹涉二姐的自由,只是覺得這種時候,做子女的應該呆在家裡緬懷父親。這也是對逝者的一種尊重。
蘇明珠道:“我不累,我也不想呆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家裡,我討厭面對有些人,更不想硬着頭皮去叫別人小媽。”這句話明顯在嘲諷蘇樂。
蘇樂臉上一熱,這位二姐的確不是那麼好相處,看來她對自己叫桑紅袖小媽這件事頗有微詞。蘇樂道:“姐。不如吃完晚飯再出去。”
蘇明珠沒好氣道:“我沒心情陪她吃飯!”她拍了拍蘇明月的肩膀道:“大姐,我支持你追求自己的感情,沒有人能勉強你。”說完轉身就走,經過客廳的時候,雖然看到桑紅袖就坐在那裡,可是蘇明珠彷彿沒看到那個人似的,徑直走了。
桑紅袖望着蘇明珠的背影。不僅皺了皺眉頭。
蘇樂隨後跟了下來,他朝桑紅袖笑了笑,快步跟出大門外,蘇樂想和二姐好好談談。可他剛剛出門,蘇明珠就已經啓動了她的黃色保時捷跑車。
來到門外卻看到老莫一臉驚慌地走了過來,蘇樂道:“莫伯,你來得正好,追上她!”他指了指已經駛出大門的保時捷。想跟上去看看二姐要去什麼地方。
素來鎮定的老莫此時聲音都有些變了:“少爺,翠晴山那邊出事了……”
蘇樂臉色不由一變,翠晴山是他生母的陵墓所在,老莫所說的出事十有八九和這件事有關。他抓住老莫的手臂道:“什麼事?”
老莫道:“夫人的墳墓被人破壞了……”
蘇樂聞言大怒:“情況怎麼樣?”
老莫道:“具體情況不清楚,我來找少爺就是想請您一起過去看看。”
蘇樂點了點頭,叫上明龍和老莫一起趕往翠晴山。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他並沒有告訴姐姐。也沒有告訴桑紅袖,在他看來桑紅袖根本不會關心自己母親的事情。
一路之上蘇樂始終沉默不語,他並不知道母親的墳墓被人破壞成什麼樣子。將父親的骨灰撒入申江的時候,遭遇別人放生。而就在同一天的晚上,母親的墳墓又遭到別人的破壞,這一切絕不是巧合。
向來沉默寡言的明龍也不禁安慰蘇樂道:“少爺,也許沒那麼嚴重。”
等他們來帶翠晴山方纔知道情況比他們想象中更加嚴重,沈佳音的墳墓被人盜掘破壞,盜墓賊挖開墓穴將沈佳音的骨灰偷走,墓碑之上被人用紅色的油漆噴得亂七八糟,連沈佳音的遺像都被鮮紅的油漆遮住。
蘇樂看到眼前情景,心中悲憤異常,雙目含淚,撲通一下就跪在母親墳前,身爲人子讓母親在死後還受到這樣的傷害,這是一種怎樣的屈辱。
明龍和老莫看到狼藉一片的墳墓,兩人也都是悲憤交加,連明龍這個禮佛多年的人都忍不住吼叫道:“畜生,若是讓我抓到這幫盜墓賊,我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警方正在現場勘察,因爲沈佳音的骨灰盒被人竊走,這件事的動機並不難判斷,除了骨灰盒之外,墓穴內並沒有什麼貴重物品。
負責出警調查的警察認識蘇樂,竟然是雷漢民的女婿周向前,見到蘇樂,他不由得有些驚奇:“怎麼是你?這裡埋着的是你什麼人?”
蘇樂滿懷悲憤道:“我媽!”
周向前這才知道蘇樂是蘇東來的兒子,他不由得聯想起幾天前的那場衝突,岳父雷江輝一直都是個極其要強的人,在申海商界擁有着相當高的地位,那天的糾紛雖然是小舅子雷漢強要佔主要的原因,可事情的挑起者卻是那個胖子高大寬,以岳父向來爲人處世的風格,不可能忍氣吞聲,更何況最後又上演了一處砸車賠錢的窩囊戲。在申海能讓岳父主動退讓的人並不多,當週向前瞭解到蘇樂的真正身份之後,馬上就明白了,那天岳父的退讓絕對是在蘇東來的壓力之下。
雖然和蘇樂之間有過那場不快的經歷,但是周向前看到眼前一幕對蘇樂還是抱有深刻同情的。就算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至於做出掘墓盜屍的事兒,在背後主持這件事的人可謂是喪盡天良。
周向前有些同情地嘆了口氣道:“蘇先生,根據我們初步的勘查,墓裡的骨灰盒被盜了,你能夠提供相關的殉葬資料嗎?”
蘇樂搖了搖頭,紅着眼睛道:“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找回我媽媽的骨灰。”說到這時,蘇樂感覺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扼得他就要喘不過氣來,身爲人子竟然連母親的骨灰都看護不住,這是怎樣的悲哀?
周向前道:“我們會盡力,蘇先生。你母親生前有什麼仇人?”
蘇樂道:“沒有!”
周向前道:“希望你能夠儘量配合我們的調查,這樣也有助於我們早日尋找到你母親的骨灰。”
蘇樂沒說話,默默走到墓碑前,從老莫手中要過抹布,一點點擦拭着墓碑上的遺像,望着母親漸漸清晰的面容,蘇樂忽然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內疚。他流淚了。
周向前暗自嘆了口氣,對蘇樂的遭遇也生出不少的同情,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收隊。
龐潤良聞訊趕到的時候,警察已經全部撤離了,望着狼藉一片的現場,龐潤良也不禁有些頭疼,他清楚沈佳音在蘇東來心中的地位。如果蘇東來活着,看到亡妻的墳墓被破壞,恐怕要雷霆震怒大開殺戒了,蘇東來剛死,就有人破壞他妻子的墳墓,這一切絕非偶然,龐潤良敢斷定。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報復蘇東來。
蘇樂用雙手一點點清理着墓碑,夜半突然飄起了零星的細雨,將墳墓周圍弄得泥濘不堪,幾個人的衣服都已經被夜雨溼透。可誰也沒說話,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默默陪在蘇樂的身邊。蘇樂獨自清理着墓碑,他不許任何人代勞,風雨淋溼了他的面孔,看不出他的臉上是否有淚。
龐潤良抵達現場不久,趙千愁、尚道元全都趕到了,門主夫人的墳墓被人破壞,骨灰被人盜走,這對千機門來說也是一件奇恥大辱。
尚道元看到眼前情況氣得直跺腳:“卑鄙小人,竟然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死者,還是不是人?”
趙千愁圍着墳墓轉了一圈,來到龐潤良身邊道:“潤良,你怎麼看?”
龐潤良的目光落在那個盜洞上,低聲道:“這件事應該是報復。”
趙千愁道:“蘇夫人的墓里根本沒有任何的貴重物品,無非是骨灰罷了,對方的目的很明確,不是求財,而是爲了復仇。”
尚道元也湊了過來:“什麼人和門主這麼大的仇恨?”
遠處傳來左強的聲音道:“這還用問?”他一邊抽着雪茄一邊從密集的雨霧中走了過來,身邊一位手下爲他舉着傘,遮擋着風雨。左強道:“肯定和在申江放生的人是一夥的,我已經讓人調查過,申江放生是青鸞門安排的。”
幾個人都是一怔,同時道:“楚天嶽?”
左強滿是麻子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道:“不是他還有誰?”
蘇樂的一雙手猛然攥緊了,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凜然的殺氣,這殺氣悄然穿透雨絲向周圍彌散開來,一直站在蘇樂身後的老莫敏銳地覺察到了這股殺氣,並因此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雖然蘇樂看不到左強的面孔,可是他的聲音仍然順着風雨傳過來,左強道:“這不僅僅是針對蘇家啊,也是打咱們千機門的臉,門主剛死,骨灰就被人家放生的王八給吃了,現在夫人的骨灰也被人偷走了,真是欺人太甚,當蘇家沒人嗎?當蘇家的兒女全都是軟蛋嗎?有道是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不給蘇家面子就是不給咱們千機門面子。”左強這番話說得義憤填膺,表面上是在聲討盜墓者,可真實的用意卻是在諷刺蘇樂,看到眼前的一切,他非但沒感到惱火,反而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快感,蘇東來,你也有今天。小子你跟我狂妄,論道行你還差得遠呢。
聽到左強的冷嘲熱諷,蘇樂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表示,對方越是想要刺激你,越是不要搭理他,蘇樂雖然沒說話,可是身邊的老莫卻忍不住了,他怒道:“左強,閉上你的臭嘴,你不說話也沒人當你是啞巴!”
左強乜起一雙怪眼,冷森森望着老莫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說我?一個車伕罷了,還真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
老莫指着左強道:“左強,你是不是人啊,門主剛剛過事,你就在這兒興風作浪,處處製造矛盾,你還嫌這裡不夠亂?”
左強冷冷道:“老莫,跟我說話小心點兒,能活到你這年紀很不容易。”
老莫毫不畏懼道:“怎樣?怕你不成?有種咱們單對單幹上一場!”
蘇樂道:“莫伯!”
老莫聽到蘇樂叫他,馬上停止了說話,蘇樂起身道:“大半夜的,各位還是回去休息吧,這是蘇家自己的事情,我們自己能夠料理,就不麻煩各位了。”他此時的表現出奇的冷靜。
左強原本醞釀好的刻薄話也不好說出口了,尚道元在他身邊輕聲道:“少說兩句,走吧!”
左強將雪茄狠狠扔在地上,用腳掌碾滅了,正準備離開,卻聽蘇樂道:“左先生,麻煩把菸頭帶走。”
左強微微一怔,雙目直愣愣地望着蘇樂。
蘇樂盯着他,森冷的目光透過雨霧仿若兩把尖刀直刺左強的內心,左強看到也不禁心中一顫,他轉過頭去,只當沒聽見一樣準備離開。
蘇樂道:“我想大家知道一件事,爲了自己的父母雙親,我有勇氣殺人的!”他的聲音雖然平淡,可是語氣中卻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殺機。
左強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終於沒有邁出去,他向給自己撐傘的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名手下躬下身想去撿菸蒂,卻聽蘇樂又道:“自己撿!”
左強霍然轉過身去,雙目死死盯住蘇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