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又將眼神轉到鳳歌臉上,語氣傷感:“我也不知道,這一次會結局如何,就只怕拖累了鳳歌。”
“鳳歌也會願意跟你在一起的。”馮紹用當初席容對他說過的話,安慰她。
席容微笑,嘴角卻發燙,輕輕撫摸了一下鳳歌的臉,低問:“你願意嗎?”
鳳歌依舊那樣安詳地躺着,似乎無知無感。
“對不起,如今我……沒得選擇。”席容苦笑,爲她將被角掖好,讓馮紹守着她,自己則起身前往御書房,去安排政務。
馮紹看着她孤寂的背影,也是深深一嘆……
次日清早,席容輕裝簡行,隨大軍出發,鳳歌被安頓在馬車中的牀上,馮紹騎馬跟在車旁。
一路上,席容幾乎都沉默地望着窗外,極少言語。她只盼,這大好山河,不要葬送在自己手中。即便最後的結局慘烈,她也必須傾盡全力。
馮野此刻,和她的心情一樣沉重。如今的天明國,已非天楚的對手,即便他能以少敵多,抗住陳閱的三十萬大軍,但加上一個彥祖,幾無勝算。而他最擔憂的就是席容。不僅身陷險境,還要和所愛的人對陣,多麼殘酷。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攔不住她。她會堅持到底。
放慢了馬,他回頭,對馮紹使了個眼色。
馮紹會意,在休憩期間,假裝無意地走到他身邊。
“待我去了西桀,她們姐妹二人,就交給你了。”馮野囑咐,語氣壓抑。
馮紹點頭:“我知道。”
“若是……”馮野苦澀地笑了笑:“我回不來了,你要保護好她們……”
“你當然會回來。”馮紹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別說喪氣話。”
“好。”馮野也打住話頭,隨即又告訴他,馮城王府內何處有暗室可以藏身,從哪條密道可以出城,馮紹一一記下,然後又不動聲色地推開,之後的行程中,兩人再無交流。
抵達鳳城,便意味着將後分兩路,陳閱之部已出了天楚,將至西桀,馮野再耽誤不得,即可便集合軍隊準備出發。
席容在城樓爲他們送行。
她高舉起一碗水酒,俯瞰城下如林大軍,堅毅決絕:“天明國如今身陷險境,只有衆志成城,才能救家國於水火之中,朕也在此向天地蒼生起誓,必將與天明國共命運,國在,朕在,國亡,朕亡。”語畢,她將那酒一飲而盡,摔碗爲誓。
夕陽將她的身影鍍上了一輪金色
的邊,那一刻,仿若成神,衆生仰望。
“誓死保衛國土!”
“誓死效忠皇上!”
呼聲雄壯如瀾,直衝雲霄,久久不絕……
馮野和陳閱的軍隊,幾乎是同時到達赤河,隨即便正式開戰。雖然天楚軍隊實力雄厚,但是天明國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去的,異常勇猛,並沒有讓對方佔到什麼便宜,戰況雖呈膠着狀態,雙方都是寸土不讓。
而在馮野走後的第七天,彥祖率領的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其實,當彥祖聽說,席容親征之時,一度幾乎想放棄,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使身爲君主,也不能罔顧民意,何況如若領軍者換做了別人,席容更是危險,所以他最後還是隻能咬牙前來。
當他遠遠望見城樓之上,那個穿着銀色鎧甲的身影,心中鈍痛。她和他,終於還是不得不走到了這一步。
席容其實已經看到了她,那個人的氣息對她來說,太過熟悉深刻,即使再遙遠,她也能一眼認出。心中酸楚,她卻不能有分毫動容,只能冷然看着他策馬緩行,離她越來越近。
兩人就這樣遙遙對視,他們之間,明明只有空曠的原野,卻似隔着翻不過去的山,越不過去的海。這便是最殘忍的命運,總是將最愛的人,推到最不該的位置上。
許久,彥祖慢慢調轉方向,退回五里開外紮營,席容的身影,也從城樓上隱去,回到議事內廳。
她知道,彥祖最擅長的,但是突襲。以逸待勞,靜觀其變,在對手警惕心放鬆或者是耐力下降的那一刻,一舉出擊。
而防守的一方,其實永遠比進攻的一方被動,長時間提心吊膽的等待,極容易生疲,從而給對手可趁之機。
因此,她將御林軍和守軍的頭領叫來跟前,佈置分工:“不必所有的人都嚴陣以待,而是輪流換防,守軍善遠射,御林軍擅近攻,所以雙方配合,各司所長。一旦發現敵人有攻城意圖,守軍便以箭雨相抗,而御林軍則守在城牆上的各個隘口,與冒死突擊的敵軍搏鬥。”
這個戰術頗爲有效,天楚軍連續兩次空襲,都無功而返,而且天明國傷亡甚少。
久攻不下,此次跟隨彥祖來的將帥,已有些按耐不住,當看見席容再次出現在城樓上督戰時,竟建議:“主上,不如干脆用冷箭將那女皇射殺,這樣一來……”
“住口。”壞還沒說完,彥祖便已怒喝出口,眼神陰鷙:, .“誰也不許碰她。”
那將帥心悸不已,再不敢言,灰溜溜地縮到一邊。
彥祖就那樣怔怔地望着席容,即使相隔這麼遠,他也彷彿能感覺到,她用堅強掩蓋住疲倦。這兩夜,她一定又是無眠吧,這個倔強的傻丫頭,他心中隱隱地痛,又眷戀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進了營帳,吩咐今晚不再偷襲,先行休整。
而那一晚,席容依舊幾乎沒睡,神經繃得太緊,即便躺在牀上,也根本放鬆不下來。一直折騰到半夜,她只好起來,在院子裡的石階上坐下,看即將沉沒的星月。
“睡不着嗎?”馮紹溫潤的聲音傳來,她回過頭去,澀然笑了笑:“是啊。”
“別把自己迫得太緊。”馮紹在她旁邊坐下,和她一起看夜色。
“馮紹,有時候真覺得……人生無常。”她低聲囈語,透着淒涼。
馮紹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多想,或許會有轉機。”
席容搖了搖頭:“有些事,或許是命中註定。”
就如她和彥祖,不該相遇,卻還是遇見了;不該相愛,卻還是愛上了;可最終,還是落到了這步境地,這也許就是他愛情的宿命,註定以悲劇收場。
“我給你吹首曲子吧,開心點。”馮紹從袖中取出那隻碧玉簫,吹起了天明國最廣爲流傳的民歌《放船燈》。
曲調輕俏明快,卻勾起了席容心底的回憶。曾經,那個人牽着她的手,穿過洶涌人潮,去河邊放燈。點點燈火,如水中流動的星塵。當她四顧尋找他時,身後響起了那句至今仍刻骨銘心的話:“容兒,我在這裡。”她仰望着天邊最後的哪顆星,有淚從眼角悄然滑下……
這樣時打時停地耗了多日,雙方都已經出現疲態,糧草也日漸不足。
天楚最後的總攻,終於即將開始。這一次,彥祖沒有選擇突襲,反而是預先下了戰表給席容,告知總攻的時辰。
席容苦笑着對送戰表的人說:“告訴你們主上,感謝他的提醒,但戰場上只有對手,誰都不必手下留情。”
當使者將席容的原話帶回,彥祖以手覆額,沉默許久……
而席容真的沒有手下留情。可以一次發射二十支箭的牀弩在城樓上逐次擺開,每支箭簇上都塗有見血封喉的劇毒;投石機也已準備好,因馮城四周都是沙漠,無足量巨石,便以鐵彈代替,蓄勢待發;而城門,她也布以重兵,以防敵方硬闖。
她已準備好,決一死戰,至於其他,現在沒時間再多想。
午時到了,彥祖望着城牆上那面迎風招展的耀眼鳳旗,緩緩舉起手,停頓片刻,再重重落下,戰鼓聲隨即響起,攻城正式開始。
天楚軍分作三股力量,弓箭手勁射城牆上的守軍作掩護,突擊組以雲梯攀牆,最後一隊則以重木撞擊,烈火焚燒來強攻城門。
白天的進攻,比夜晚更爲準確兇猛,而天明國軍隊也是拼死抵抗,雙方皆死傷嚴重,只見一撥撥的人倒下,然後又由另一批人頂上,但畢竟兵力有差距,天明國逐漸不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