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瞬間,馮紹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卻又最終停住,身體中凝結起的真氣,驟然一鬆,脣邊浮起一絲難以名狀的苦笑。就這樣死了,也好。其實自被迫撤兵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已的人生,敗局已定。如今,天明國軍隊已快兵臨城下,他知道自已此次,在劫難逃。
就算手上僅剩的那本書,也未必真能成爲翻盤的本,錢彥祖既敢吞併東楚,橫掃西桀,那麼無論有沒有那五本書,他統一天下都是勢在必行,何況規在他已擁有東楚的金礦,寶藏對他而言,已經不似當初那般重要。所以,自已現在,真的已失盡所有的籌碼,徹底輸了。
是,他當然也可以隱名埋姓,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芶延殘喘,可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如此屈辱地活,還不如痛快地死。就如被折斷了翅膀的鷹,只能仰望廣闊的天域,卻再也找不到屬於自已的領地,那種絕望,遠比死更可怕。他閉上眼,沉沉一嘆,等待那些鋒利的刀刃,穿透自已的身體。
“慢。”沉祭突然出聲。方纔那一刻,馮紹臉上的絕望,突然讓他的心底,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如今他的挫敗,又豈會比馮紹少?他最清楚彥祖的手段,此次若是逃不過,他的下場,定是生不如死。“先將他打入地牢。”沉祭嘆了口氣,擺了擺手。
馮紹在暗衛的解押下離開沒有說話,亦沒有表情,似乎已是心若死灰。
而就在第二天夜裡,天楚和天明國的聯軍,開始攻城。此次三十萬強兵入境,而且領軍的馮野和陳閱,都是久經沙場的猛將,一路殺來,勢如破竹,西桀軍隊節節敗退。
, Y . N 沉祭聽着屬下一次次回來稟報戰況,眸色越來越黯淡。這把龍椅他怕是坐不了多久了罷?想當初他登上這寶座之時,該是多麼意氣風發,覺得自已終於雪了恥,成了萬萬人之上,再也不用流落異鄉,做他人卑微的奴才。可是隻怕這一次,他又會被打回原形。不甘心呵,真是不甘心。留戀地撫摸着那黃金雕琢的龍身,他不禁仰天慘笑。
“陛下,馮野已經從東側城門攻進來了。”有人慌張地跑進來報告。
“這麼快?”沉祭閉上眼,嘆息一聲:“我們還有多少兵力?”
“東城門的八萬守軍,陣亡大半,西城門也即將被攻破,到時候只怕……也剩不了多少,現在守衛皇宮的,還有將近四萬御林軍。”屬下戰戰兢兢地報告。
“拼死也要頂住,朕親自指揮。”沉祭咬牙,走出金鑾殿,望着玉階上密密麻麻的御林軍安慰自已,不要這麼早就絕望,或許還有機會。而事實證明,上天從來不會輕易恩賜奇蹟。
當皇宮上空,被烽彈的光照亮,意味着陳閱兵已入城,而此刻,沉重的紅色宮門也轟然倒塌,馮野大軍如湖水般涌入。
伴隨着天明國軍隊的勁弩,御林軍一層層倒下,沉祭前面的遮擋,越來越稀薄。完了。他眼中的光,徹底熄滅,腳步下意識地往後退……
不多時,兩軍已變成短兵相接,失了氣勢的西桀兵,根本無抵抗之力,鮮血很快輔滿了玉階,流淌成河。
馮野在大殿並未找到沉祭,隨即帶兵,直闖內宮進行搜捕。
沉祭此刻,已是躲無可躲,所有的出口都已被封死,他只能走暗道。可他沒想到,就如他當初背叛彥祖一樣,也同樣會有人背叛他。
馮野將內宮中所有剩餘的人都集中起來,逼問沉祭的下落,凡是回答不知道的,格殺勿論。
在求生的慾望下,終於有沉祭的親信,說出了那條秘道的入口之處。
在狹窄暗道中狠難行進的沉祭,聽見後面響起的人聲,心中的恐懼越來越甚,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拼命往前爬。
終於到了出口處,他命令隨行的幾名親信,堵住追兵,自已則匆忙逃竄。
當馮野也出了密道,看見遠處的那條身影,眼睛微微一眯,便使輕功追了上去。可是追到那片岩石處時,沉祭卻突然不見了蹤跡。
馮野想起之前陳閱告訴他,沉祭會縮骨功,於是假裝茫然四顧,卻暗中仔細查看岩石間的各個空隙。
終於,他在某個角落發現了遺漏在外的一小塊衣襬。沒有絲毫猶豫,他迅即擊向那個地方。岩石碎裂飛起,後面藏着的沉祭,也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
看着馮野一步步走近,沉祭驚慌失措,想和他談條件:“朕……不,我抓了馮紹,只要你肯放過我,我便將他交給你。”
聽見馮紹的名字,馮野的心中,微微顫了顫,沉聲問道:“他在哪?”
“一個只有我找得到的地方。”沉祭狡黠地回答。
馮野卻忽然大笑,嘲諷地看着他:“不盡然吧,你看你的密道,不是也被我找到了嗎?”
沉祭頓時氣得咬牙。
“不要給我耍花樣。”馮野走上前,直接往他腰間要害處踢了一腳,“不然我現在便殺了你。”
“我寧可死在你手上。”沉祭閉上眼苦笑。
“只怕你沒這麼好命。”陳閱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沉祭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下一刻,他的牙對準舌根,狠狠咬下,然而一顆銀彈破空而來,擊中了他的穴道。讓他就連想尋死,都不能
陳閱走到跟前,對馮野微笑:“主子吩咐,要將他活捉回去。”
馮野點了點頭,將人交給他,自已則去審問方纔被抓住的那兩個活口,關於馮紹的下落……
當馮野終於走下地牢,來到馮紹的面前,他只是緩緩擡頭,望着馮野扯了扯嘴角:“你來了?”
馮野沒有說話,沉默地看着他。
他便又垂下頭去,入定一般盯着身前的蒲草。
藉着昏黃的燈火,可以看清,那些秸稈,擺成了一個字——空。
心已滅,萬事皆空。
馮野看着那個字良久,忽然低聲問:“你連鳳歌,也不想記得了麼?”
馮紹的身體,猛地一震……
“馮紹,以你的立場,你可以說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但是……”馮野的聲音頓住,眼神哀傷而痛惜:“除了鳳歌,她真正愛的人,是你。”
那一天鳳歌被馮紹劫持時,絕望的眼神,他看懂了,那不僅僅是因爲和親人即將生離死別,還有被愛人背叛傷害的萬念懼灰。
“我真的不知道,你當初……怎麼忍心……”馮野說不下去,仰起臉看向那盞昏暗的油燈,眼底有隱約的水光。
此刻的馮紹,依舊呆呆地坐着,腦海中卻彷彿又響起了她的聲音,“來世,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見你。”沒有人知道,這句話在他的夢魘中,出現了多少次,每一次他都是眼睜睜地看着她墜下懸崖,消失在他再也看不見的地方,他在夢中,一次想叫她的名字,卻永遠也發不出聲音,驚醒的時候,心總是碎裂般地疼。他只是,不敢承認自已……錯了。
“回去看她一眼吧,沒有人,真的要你死。”馮野的聲音很低,馮紹微愕地望向他。馮野卻再未說話,只吩咐將他的鐐銬打開,便帶領其他人離開。
當地牢中只剩馮紹一人,他茫然地望着某個點許久,終於慢慢的站了起來……
次日,官兵由西桀地牢中拖出一具服毒自盡的屍體,雖然劇毒已使面容腐爛難辯,但從其體型衣着,以及身上攜帶的紫金令牌,仍能確定,他正是曾經榮極一時的三王爺——馮紹。
半個月後,將一切安頓好的馮野和陳閱,各自返回本國都城。在赤河分別的那一刻,兩個人傲笑着向對方領首,彼此心裡都清楚,今日雖是盟友,下次相見的時候,只怕就已成戰場上的對手。東北天下,最終只能有一君一國。
幾天之後,馮野抵達帝都,城中百姓夾道歡呼,席容也在宮中,擺好了盛大的慶功宴,賀他凱旋。
席間,席容走下御座,親自爲他敬酒,說出口的,仍然只有兩個字:“謝謝。”
但眼神中的深意,馮野卻明瞭,捧樽一飲而盡,佳釀入喉,溫暖至心。
當宴席散盡,馮耳跟隨在席容身後,走出大殿,穿過迴廊,站在那片寧靜的月光下,猶豫了片刻,輕聲開口:“我這次……帶回來一個人。”
席容一怔,隨即轉過頭來看他,眼神複雜。
“對,是馮紹。”馮野低低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