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野暗中使了個眼色,已有人偷偷先跑出去佈置弓箭手。
當於嬤嬤一路掩護着馮紹出了天牢,他四面一掃,便發現了暗處的伏兵,朗朗一笑:“大哥既然要讓路,就讓得乾淨點,不然萬一誤傷了陛下可就不好了。”
馮野只得先讓其他人不要妄動,自己則緩慢跟着他們前移。
馮紹靠近於嬤嬤,跟她互換了個眼神,隨即便同時飛身而起,上了屋樑。
席容被這般一掠一提,頭暈目眩,但自始自終她都一聲未吭。她說不清現在心中是什麼感覺,或許有難過,有酸楚,卻又安慰自己,於嬤嬤這麼做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願相信自己真的被視若孃親的人欺騙背叛。
而於嬤嬤也自始自終避開她的眼神,未和她說一句話。
馮紹也沒有言語,此刻並不是探究和解釋的時候。
就這樣沉默地逃出了皇宮,眼看前方便是路口,於嬤嬤停了下來,望着馮紹,低嘆了一口氣:“你趕緊走吧。”
馮紹一愣,隨即反問:“你呢?”
“總要有個人斷後。”於嬤嬤笑容淒涼,“不用管我,你趕緊逃。”隨即便扼着席容轉身,竟向追兵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不許再上前一步。”於嬤嬤的眼神狠絕,手上一緊,席容身體因痛楚劇烈一顫,心中也開始疼痛,她忽然在想,若是馮紹真的不能逃脫,於嬤嬤會不會真的……殺了她……
馮野見狀,焦灼地揮手讓侍衛停下來,再不敢逼近。
而於嬤嬤身後的馮紹,並未藉此機會疾速逃走,不知怎麼,在這一刻,看着這個老婦人蕭索決在的背影,他忽然覺得心疼。“你隨我……一起走吧。”他終究是忍不住,擠出了這幾個字。
於嬤嬤身形一晃,眼角睡有水, .N 光蔓延。
“你快走,別管我。”她略略側過臉,低喝了一聲:“再拖延下去會有變故。”
馮紹怔了片刻,慢慢挪動腳步後退,卻又忽然輕問了一句:“你究竟是誰?”
但她仿若沒聽見,再次押着席容向前走去。
馮紹望着遠處,有增緩的官兵正朝這邊奔來,他知道的確再無拖延的時間,深深地再望了一眼她,狠心轉身往遠處逃去。
一直估摸着他已走遠,於嬤嬤的手才漸漸鬆下來,卻發現此時席容的臉已呈青紫之色,陷入了昏厥。
“容兒。”於嬤嬤驚慌地喊了一聲,原本扼住席容脖頸的手拿開,瞬間出手,一隻利箭破空而來,深沒入於嬤嬤的後背。
於嬤嬤臉上的表情剎那間凝滯,身體搖晃了一下,向後倒去,手卻仍是盡力抱着席容,生怕她摔下屋檐。
馮野即刻使輕功疾撲過來,從她手上搶回了席容。
而席容也在這顛簸震盪中醒轉過來,當她看見了於嬤嬤的情狀,大驚之下脫口喊了一聲“娘”。
她居然還願意叫自己娘。於嬤嬤的眼淚在那一刻奔涌而出,低低地說了聲:“容兒,對不起。”
“快救她。”席容哭着求馮野,腿軟得幾乎快站不住。方纔那一瞬的眼神,讓她仍然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真心疼自己的。
馮野看着她滿眼的淚,不忍地嘆了口氣,轉頭讓人過去查看於嬤嬤的傷勢。然而那支箭正中要害,已迴天乏力。
眼見着她的氣息已越來越弱,席容再顧不得許多,撲過去抱住了她,滾燙的淚滴落在她的臉上。
她掙扎着從自己懷中摸出一樣東西塞到席容手中,嘴脣翕動,似乎在說什麼。
席容俯身去聽。
“我是……樑映雪……先帝的……雪妃……你娘……是蘭妃……她……”可只說到這裡,她便再也支撐不住,頭往旁邊一歪,手臂直直地垂了下去。
席容呆愣地望着她,淚一行行無意識地下滑,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痛哭出聲,拼命搖晃着她:“娘你醒醒……娘……你不要丟下我……”
容兒,若是有一天娘不得已做好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只但願你仍能相信,娘心裡真的是將你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娘,我相信,永遠相信。你永遠都是我的孃親。
過往的那一幕幕有腦海中重現,娘爲了她,幾經生死,每次在危難關頭都是以命相護,對她的愛,何亞於任何一個親生母親。好撫摸手腕上碧綠的玉鐲,痛哭失聲。
第二天清晨,她叫來了馮野,說想在寢殿爲於嬤嬤佈設牌位,親自祭奠。以她現在的身份,這自然於理不合,但馮野還是點頭答應,沉沉嘆息。
他理解席容此刻的心情,她身世飄零,又慘遭滅門,所以於嬤嬤對她而言,已是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當靈堂布置好,席容閉了寢殿的門,以女兒之孝,爲於嬤嬤守靈三日,直至下葬。
跪在於嬤嬤墓前時,席容已近虛脫,黃白的紙錢如蝶紛飛,她的淚也一次次滑落風中。最後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至微青,纔在旁人的攙扶下離開,流着淚屢屢回望……
而那日夜色降臨,於嬤嬤的墓前,又悄悄來了一個人,馮紹。
其實白天他一直躲在暗處,看席容拜祭,只是不敢現身。默站了片刻,他終於還是屈膝跪下。直到現在他仍不知道她是何人。可是她對他拼死相救,他有種直覺,自己和她之間一定有某種非常特殊的關係。
“你究竟是誰?”他望着墓碑,在心中輕輕地問。那碑上只刻着四個字——母親的墓。
晚風沉默地掠過這片地方,白幡輕揚,沒有誰知道逝去之人還有多少遺憾,未能對眼前人言說……
夜深了,馮紹才起身離開。如今,他已徹底成爲一個逃亡的欽犯,抓捕他的告示,貼得滿城都是。重新罩上蒙面巾,他前往那座幽冥衛會合的鬼宅。然而,直等到三更時分,還是沒有人來。
他挫敗地咬牙,彥祖啊彥祖,你居然敢毀我根基,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讓你也嚐嚐我今日絕望的滋味。
這的確是彥祖做的手腳,他告示他們,幽冥衛的聯絡方式和地方都已被朝廷察覺,所以另外改了一套聯絡方法,而且嚴令再到此處聚集,以免被甕中捉鱉。
因此,馮紹現在再怎麼召喚等待也是徒勞。眼看天已快亮,馮紹怕暴露行蹤,不敢久留,疾速離開,自隱秘的入口回到了地宮。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暫時竟成了他唯一安全的庇護所。
但即便是這裡,彥祖也是知曉的,仍需以防萬一,馮紹只覺得忿恨到了極點,早知今日,當初他就不該和彥祖當盟友。可是當初的形勢他卻又只能選擇與之聯手。
馮紹懊惱地一腳踢開當初關鳳歌的那間房,倒在牀上。眼神四顧,他又不禁想起了鳳歌。現在,他也深陷泥沼,只剩下她一個人留在獄中,他們總不至於對她怎麼樣吧?越想越覺得煩躁,他自嘲,你如今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錯了,居然還記掛着別人。
眼睛閉上,他逼着自己入睡,腦中卻是紛紛雜雜的畫面,混亂交錯,讓人不得安生。良久,終於放棄,猛地一捶牀,坐了起來,眼神陰鷙。
出了房門,繞過幽暗的走廊,他來到另一間廂房的門外。這一次,他直接踹門進去,走進屋內被鐵鏈掉在半空中的人。
那人在看見他是,眼神一驚,但瞬即又垂下眼瞼,如死了一般。
馮紹站在他面前,笑容殘酷:“怎麼樣?現在嘗夠生不如死的滋味了麼?”
那人只是沉默。
馮紹忽然出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肘關節,只聽見一聲輕響,很顯然骨骼已經斷裂。
但那人仍舊是一聲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