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一個衆所周知的吃貨,對於長期混跡在街角巷陌尋找美食的行爲,應該是能得到充分理解的。東到羅漢寺的鋪蓋面,西到雙碑的豆鼓魚,南到黃角埡的泉水雞,北到人和的水上漂。有人說,有江和湖的地方就有一個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然就有地道的江湖菜。雖然大半生都遊走覓食是我向往的幸福生活狀態,不過我似乎不是那種豪華品味的人,因爲我熱愛的是街頭小吃,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
所以今天說的這個,緣自一碗米線。
那是2007年的夏天,聽朋友說在渝北區龍溪鎮,有一家非常銷魂的米線,叫做李米線,據說店堂非常小,但是排隊吃米線的人足以把堂子擠爆。越是這樣的小店,就越是我的最愛,聽說這家店的當日,我就迫不及待地前去嘗試。於是對於味道和生意的火爆,都向我證明了它的名不虛傳,尤其是那一碗銷魂異常的泡椒魷魚,實在令人難忘。在席間我聽到鄰桌的另外一男一女兩個吃貨聊到一個重慶關於吃喝的論壇,據說上面分享了很多大街小巷的美食,於是我暗暗記下了那個網址,當晚回去就開始在這個網站上翻查。卻在一條關於李米線的美食推薦的跟樓裡,意外看到了一條消息。
那是一條發在別人帖子裡的求助信息,內容是自己在龍溪鎮遇到“不可解釋的荒唐事”,這是他自己描述的,而看他對事情的大概敘述,我發現他遇到的只是他無法解釋的,而我卻能夠說明的撞鬼事件。本來還有一絲懷疑,因爲網上瞎胡說的人太多了,我相信他也是因爲他留下了自己真實的電話。這回卻輪到我抱着試一試的態度,給他打了電話。
接通電話後,我向他表明來意,說我在某某論壇上看到了你的求助,於是想幫幫你,如果幫不到我分文不收。他說在電話裡他不會告訴我,需要跟我見面,認得我的樣子,也免得自己上當受騙。
這年頭,有點防範也是好事。
於是我和他約在觀音橋商圈的一個快餐店裡見面,不用花銷太大,也就一杯可樂就能把事情給談了。他來了,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頭髮不長也不斷,戴着黑色外框的眼鏡,大熱天穿的白襯衫也被汗水打溼,方方正正的臉,留着些小胡茬,個子估計也就170的樣子,從他的穿着和外形上來看,他應該只是個公司的職員,沒有絲毫出衆的地方,丟到人羣裡會瞬間被湮沒,絕對不具備我這般能夠引起驚鴻一瞥的潛質。於是我暗暗心想完了這趟可能賺不了個什麼錢了,但是人家已經來了,而且禮貌地跟我握手,我也就琢磨着就當幫忙吧,能賺點是一點。
他坐下以後,我替他點了可樂,小杯的。然後請他告訴了我所遇到的事情。
他姓孫,是重慶一家知名外企的銷售人員,不是本地人,多年前在重慶唸完大學後,就在重慶找到了工作,幾年下來因爲各種原因跳槽了多次,卻始終發覺自己沒能找準自己的職業定位,最近幾個月才跳槽到這家外企,也僅僅是因爲看到收入還不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叫做“糊里糊塗的過日子”,因爲他的職業方向至今還沒找到,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沒有存款,沒有女人,沒有車,連房子也是跟幾個大學生合租的,總體來說,就是一箇中國標本式的落魄男人。原本我很想告訴他他所沒有的東西我全部擁有,但又害怕他因爲收刺激和嫉妒從而用手裡的可樂襲擊我的面門,於是還是忍住沒說。
他告訴我,他的收入大概是每月3000多塊,公司偶爾還發點獎金補貼什麼的,如果說只是生活,他還是能過下去的,直到三個月之前遇到了一個女人,他纔開始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這個女人身上。
我聽到這裡就有點莫名其妙了,我心想你給女人花錢你找我幹什麼呀,又不是我的女人花了你的錢。他說,那個女人是他有一天晚上跟我一樣去到龍溪鎮吃米線,吃完以後不知道該幹什麼而滿街溜達遇到的,在龍溪鎮的武陵路上,那天他覺得尿急,但是又到處找不到廁所,就在個老巷子裡打算趁人沒有發現趕緊解決了,卻在尿完的時候,發現附近的一個樓道的樓梯口,坐着女人,大概有20多歲,面帶嘲笑地看着他。孫先生當時有點不好意思,本來自己轉頭走了就好,他卻很不識趣地對那個女人說,嘿嘿,人有三急。那個女人當時捂着嘴笑了,然後走過來,不由分說的,就開始在那個小巷子裡開始調戲孫先生。
我叫他打住,因爲我實在不願去想象他的香豔場面。
對於龍溪鎮,重慶的人幾乎都該知道,在幾年前,是重慶非常紅火的紅燈區。菜園壩、彈子石、龍溪鎮並稱重慶的三大風月場所,尤其是龍溪鎮,整個一條武陵路幾乎被各種各樣的髮廊和按摩店佔據,因爲一到晚上,店裡的燈光總是那麼挑逗的發着紅光,大概紅燈區的含義就是指的這個。我記得在很多年前,我那時候還在念高中,跟着一羣同學在這條路上找錄像廳打算進去看會錄像,就發現很多特殊職業的女性,甚至把沙發搬到了店外,霸佔了人行道的一半,然後對每一個過往的老中青三代男性拋來魅惑的眼神,也時不時會在這條街上碰到那些皮條客,那二年,實在太過猖狂。直到後來的幾年,隨着掃黃打非的活動,漸漸的很多都收斂了,這條街才漸漸稍微正常了許多。但是沒人能夠保證現在那條街上,一個做色情行業的都沒有。
所以當孫先生告訴我那個女人開始調戲挑逗他的時候,我覺得他是遇到一個慾求不滿的妓女了。本着先娛樂後付費的人性化服務精神,主動推銷自己。
我問孫先生,那個女人是個“小姐”吧?孫先生說,他一開始也覺得自己是遇到小姐了,但是那個女人並沒有收取他一分錢。於是他說他只是覺得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一夜情”。孫先生告訴我,自己的事業和生活都非常不得意,內心的壓力也很大,再加上自己是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了,也確實需要發泄一下,於是那晚他就帶着這個女人在附近的賓館開了房間,並一開始就摸出幾百塊打算給那個女人,但是那個女人卻不要,把錢塞回了他的錢夾,期間兩人甚至沒什麼交流,就這麼稀裡糊塗的上了牀,跟個牲口一樣。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我問他你們一整晚都聊了些什麼?他說就東拉西扯的聊了下那個女孩的身世什麼的,他只知道這個女孩是農村的,高中畢業後沒能考上大學,於是就來了城裡打工,爲了給弟弟妹妹賺點學費。她目前在龍溪鎮上一家足浴上班,她說她也是因爲寂寞了,就一個人坐在樓梯口發呆,正好看見孫先生撒尿,覺得好玩,也覺得孫先生那句蒼白的解釋非常可愛,在夜色霓虹下,誰都容易變得意亂情迷,發生點什麼少兒不宜的事情,也就顯得特別理所當然了。
孫先生說,他把那次和這個女人的一夜情當成是一種“奇遇”,因爲他搞不懂這個女人爲什麼會選擇了他這麼一個什麼都很平凡的人。從那以後,他便經常有事無事就到那附近轉悠,也多次再去過那個留下過他小便的巷子,他希望能夠再找到那個女人,因爲之前走得匆忙,互相沒有留下什麼聯繫方式。終於有一天她再次在巷子口遇到了這個女人,那天她穿着一樣的衣服,正打算出門,聽說孫先生是來找她的,於是她就推掉了自己的安排,陪孫先生吃飯喝酒,然後開房睡覺。這一次她半夜離去了,臨走前她告訴孫先生,她不願意留給孫先生自己的電話號碼,因爲大家彼此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相識的,也不夠了解對方,說如果孫先生以後想找她,就在那個最初巷子口遇到她的那個樓梯對着樓上叫小麗,如果她在的話就會出來陪他。
雖然沒有留下電話,但是孫先生覺得自己總算是有了個能夠找到她的辦法。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個多月時間裡,他常常去找這個女人,但是有時候能找到,有時候卻找不到,他猜想可能是去上班了吧,於是就在樓下等,甚至等過一個通宵。我問他你瘋了啊爲什麼要這麼做,他說當他找不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會着急和思念,最後他認爲自己愛上這個女人了。
我見過很多種愛情的方式,有青梅竹馬的,有不打不相識的,有歡喜冤家的,有父母介紹的,有聚會偶遇相見恨晚的,有網上聊天然後落入陷阱的,等等等的,種類繁多,數不勝數,而孫先生這種愛上一個人的方式,坦白說我之在電影或者電視劇裡面看到過,太過夢幻,太過不真實。對於一個深夜初次相遇便彼此發生身體關係的女人,哪怕她再空虛寂寞,估計也不是什麼正派做法。而孫先生愛上這樣的一個女人,最終的結局多半都是飛蛾撲火,死得壯烈。
孫先生說,這兩個多月是他從離開老家來城市求學開始,過得最開心的日子,這期間小麗並沒有找他要過一分錢,這讓孫先生對這份感情加大了信心,至少能夠證明她不是從事色情行業的人,和他在一起共度良宵,往小了說大不了就是各取所需,往大了說彼此瞭解有限,也就沒有太多的顧慮。但是孫先生作爲一個男人還是覺得自己表示得似乎不夠,他應該更大方一點,於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常常都給小麗買花買禮物,自己一個月也沒賺到多少錢,除了自己必要的生活開支以外,基本上都花在了給小麗買這買那上,小麗雖然從不收取也不向孫先生索要錢財,但是對於化妝品和鮮花首飾一類的禮物,她還是開開心心的收下了,孫先生說,其實她收下了自己心裡更好過一些,否則總是覺得有種虧欠,即便他愛着這個女人,但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否愛着他。
我看着眼前的這個萎靡的男人,卻還是有點佩服他的專情。因爲我想換做是我,我可能不會這樣對小麗,因爲我會很快意識到最初的激情其實是源自於一場彼此的衝動,在我看來是錯誤的,既然方向走歪了,也就沒有任何理由繼續歪着走下去。
孫先生繼續說,直到大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他還是下班去找小麗,故意沒吃晚飯,因爲他想跟小麗一起吃飯。然後帶她看場電影什麼的,電影是沒看成,因爲那天的小麗顯得有些不開心,於是早早的他們就去了酒店,在酒店房間裡,孫先生想方設法的想要讓小麗開心一點,於是就給她說笑話,自拍逗她。每次給小麗用手機拍照的時候,她總是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我問孫先生,你手機裡現在有她的相片嗎?能不能給我看看。他說有,於是拿出手機,翻到小麗的照片把手機遞給了我。
相片上的女人談不上是很漂亮,但是有一種惹人疼愛的感覺,看到她的樣子,就好像是看到一個柔弱得很容易被人欺負的女人,於是有種想要當她的肩膀保護她的衝動,我算是有點理解爲什麼孫先生能夠對這個女人這樣癡迷,這個照片看上去,小麗似乎是有點精神不振,而且我發現她的左臉下面,有一塊硬幣大小黑色的東西,不知道是痣,還是胎記。穿着白色的連衣長裙,雙手按住膝蓋上的裙子,坐在牀上。我把手機還給孫先生,處於禮貌還是讚美了一句說這女孩長得挺漂亮的。
孫先生告訴我,那一天晚上他怎麼逗都逗不開心她,最後到是小麗主動說咱們洗澡睡覺了吧,關了燈在牀上,孫先生鼓起勇氣對小麗說,我希望正式做你的男朋友,我還想帶你去看煙花。
本來一句很讓人動容的話,小麗聽後竟然趴在孫先生的身上哭了,於是那一晚就這麼既平淡又酸楚地過了。從那以後,孫先生就再也沒有找到過小麗。
我覺得很奇怪,我說是她搬走了嗎?還是你叫她她不再回應你了。孫先生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然後嘆了口氣說,一開始他還是常常去樓下喊小麗,卻接連好多天都沒有能夠找到,他通常去的時候都是晚上,心想也許是足浴城的工作忙起來了,晚上業務好。於是他特別挑了個白天去樓下喊小麗,那天卻在喊的時候,二樓的一個老太婆伸出頭來,大聲罵他問他鬼吼鬼叫個什麼,孫先生說想找這棟樓裡住的一個叫小麗的女孩子,那個老太婆卻沒好氣的說,快滾,不認識這個人,不要打擾我們休息。孫先生不死心,就在樓道下等着,心想她再忙也一天也總得回家一次,於是在樓道口整整等了一整天加一整晚,到第二天白天實在是忍不住了,恰好有個這棟樓的住戶大嬸經過,孫先生就問她,這棟樓裡住了個叫小麗的女孩,想請問下她住在哪一戶,他還告訴這個大嬸這個小麗是在附近的足浴會所上班。大嬸沒有想得起來,於是孫先生就把手機裡的照片給她看,看到照片後,那個大嬸嚇了一跳,連忙說不知道不知道,然後就奪路而逃上了樓。孫先生看到大嬸這反常的表情,於是似乎好像是聯想到了什麼,於是一股寒意直貫脊樑。
我說,你覺得你見到鬼了是吧?他說是,而且非常確定,因爲他當時雖然心有懷疑,但是還是再等了等,直到之前二樓罵他的那個老太婆下樓來,他又湊上去詢問,那個老太婆看到照片後,反應和之前的那個大嬸差不多,不過老人畢竟更淡定了,她告訴孫先生,這個叫小麗的女人的確住在這棟樓裡,不過那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因爲一年之前,她已經在自己租的房子裡吸毒過量死了。
當時對孫先生來說肯定是一個晴天霹靂,我想像得到他當時的心情。孫先生說這就是他發帖求助的原因,發在那個網站,是因爲這件事就發生在龍溪鎮,也許大家會看到,看到後也許能幫他的人就會出現。他還說,當下他就逃離了那裡,於是開始仔細回想這麼兩個多月以來,發生在他和小麗之間的點點滴滴,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我問他怎麼個讓你覺得不對勁法,他說,有幾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每次帶她出去吃東西她總是陪着我吃,自己卻不吃,而且從來沒聽到她說餓了。第二件事就是每次跟小麗上牀的時候,總是覺得她的身體冰涼的,他也曾經問過小麗,問她爲什麼身上這麼冷,小麗告訴他一年前她生過一場病,之後就這樣了,是體質的問題。當時孫先生並沒有太過在意,後來才聯想到原來她說的那場病,很有可能就是說自己當時已經死了。再有一件事,是他自從認識小麗以後,確實覺得自己的身體比以前虛弱了好多,也去醫院檢查過,醫院也就給他開了些保健類的藥物,說只是體虛沒什麼大礙。在他意識到自己是撞鬼以後,也去道門口一帶找過一個陰陽師傅給他看過,結果師傅說的是他被厲鬼纏身,那個女鬼和他發生關係,其實就是在吸取他的陽氣,來跟自己的陰氣對抗,能拖一天是一天,能吸一口算一口。而他在聽到這些以後,就開始反覆在心裡回想,想得越多,思想壓力就越大,又沒辦法不去上班,上班也集中不了精力,於是精神愈發萎靡,工作也是節節下降。而最讓他覺得想不通的是,他花錢請賓館的登記小妹調出了幾晚他帶小麗入住的時候的監控錄像,錄像裡卻真的有他和小麗的身影,問小妹還記得跟他一起入駐的那個女人嗎的時候,小妹卻說每天客人太多,不記得了。
我問他當時道門口的那個師傅爲什麼不給你把這件事辦了?孫先生說,他付不起那個費用。
看吧,該來的還是來了,果然是沒錢就辦不了事啊。不過我對道門口的那個師傅還是非常鄙視的,雖然有時候我們幹這些是要高收費,但是也要視實際情況而來呀,怎麼能因爲人家付不起錢就拒之門外?於是我當下還是決定幫他一把,不管錢多錢少,總算是在救人。
我告訴孫先生,我幫你瞭解這個事,至於酬勞是多少就你自己看着辦了,你給多少我拿多少,我不坑你,想來你也不會虧我。他連連道謝,於是我跟他走出快餐店,找了家打印店,把他手機裡小麗的照片都打印了出來,印了很多份。鬼害怕看到自己的樣子,我想我要孫先生帶我去一趟他們激情相遇的地方,用我的方式打聽到小麗一年前的住所,然後把這些照片都貼出來,迫使她離開或是現身。
在路上孫先生問我,如果小麗經常出現在樓道口,那麼大家看到這個一年多以前就死去的人,難道就不怕嗎?我告訴他,除了你他們都看不到的。孫先生又問,那既然看不到爲什麼監控和手機都能拍到呢?我告訴他,那是因爲電子設備的頻率跟人眼是不同的,就跟收音機一樣,不同的頻段有不同的聲音,你難道要去追究爲什麼這麼些聲音怎麼會從小小的收音機裡發出嗎?而且鬼可以讓她希望被看到的人看到,你應該慶幸你遇到的這個不算是害人很嚴重的,吸你一些陽氣,沒要你的命,你就偷笑吧。然後孫先生問我要怎麼才能防止鬼不靠近,我告訴他,鬼這種東西,最害怕的就是電,而且達到一定電伏的電流,能夠讓鬼魂直接灰飛煙滅,永遠不復存在,但是你總不能每天都纏根高壓電線在身上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他說的那個巷子,這地方以前我來過,我是指當年找錄像看的時候。附近有個以往的火電廠,不過後來好像是荒廢了。那個巷子兩側的房屋都是80年代的老房子了,單元樓也是黑漆漆的,角落裡結滿了蜘蛛網,要說這樣的地方,鬧個鬼什麼的就不奇怪了。
我帶着孫先生在樓裡挨家挨戶的敲開門打聽,雖然很多人對這件事都不願多說什麼,因爲很忌諱,但是還是有人告訴了我們小麗之前的樓牌號,並且他還告訴我們,先前租房子給小麗的那個房東是他的老街坊了,但是由於發生了小麗橫死家中的事情以後,事情就傳開了,這個房子怎麼都租不出去,自己也不敢回來住,於是就一直空着,如果你們要去看房間的話我可以把房東的電話告訴你們。
要到電話號碼以後,我連連道謝,於是我就以租客的身份給房東打了電話,房東看我是個不明真相的羣衆,就以非常低廉的價格答應把房子租給我,於是就風塵僕僕的趕了過來。我也不算個好人,至少在欺騙房東的這件事上是,等到房東打開房門要我們進去看房子的時候,我才告訴她,我已經知道這裡以前死過人,並且死得很慘,我故意嚇她,我說要是你不告訴我這件事情的真相的話,我想她會來找你的。
房東是個40多歲的胖女人,手上脖子上都掛了佛珠一類的東西,這說明她其實再度打開這個門,是經過了很強大的心理建設的。我也不算是在威脅恐嚇她,我告訴她,我就是個陰陽師,我能夠給這個房子驅邪。她才肯把這個她本不願提起的事情說了一遍。她說這個女孩是從3年前就一直租住在這裡的,住了好幾年,也沒發生過什麼事,這姑娘人還是很親切很和善,也從來不會拖欠房租。後來發現她的屍體的時候,是在去年的夏天,天氣熱,有鄰居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發現是從她家裡傳過來的,敲門也沒人答應,就給房東打了電話,房東來開門一看,發現人已經死了,都開始腐爛了。嚇得大家趕緊報警,警方勘察後得出結論,這是半個月前就已經死了的,死因是吸毒過量。於是很快就收拾了現場,把房東帶回去做了筆錄,也不知道有沒有聯繫小麗的家人,反正事情就這麼結束了。說到這裡,房東太太唏噓了一句,人倒是不錯一個人,做這個的都沒個好下場。於是我問她,這姑娘是做什麼的,房東太太說,做小姐的。
我撇到孫先生皺了下眉頭,她果然是個小姐。
龍溪鎮是個流動人口很大的地方,在那幾年,色情行業的帶動下,很多誤入歧途的女性從各地來到這裡,希望在這裡靠着出賣身體獲得報酬,於是淪落爲賣淫的小姐,當然其中也有不少是因爲錯信了壞朋友,或是被人誘騙到了這裡,世間百態,還能活着就成了一種自我寬慰的理由。如果問這些小姐爲什麼要從事這個職業,她們大概大多會回答說是因爲覺得打工的錢賺得太少,做小姐能夠賺得多一點,多了的錢可以把自己打扮漂亮,也能適當的給自己家裡寄回一部分去。也許還會說,女人的青春就是這麼短短的幾年或者10年,趁着年輕自己辛苦點,多掙點,將來也有點存款能夠自己做點小生意什麼的,找個老實人嫁了,日子也就接着往下過了。聽上去好像有點道理,反正自己每天都要花那麼些時間來晚上睡覺,幹嘛不睡着賺錢呢。
我並不瞭解這羣特殊人羣的生活,所以除了道義上的不認同之外,我沒有任何反駁和歧視她們的理由,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我更寧願相信她們是迫於生活,只能這樣活着,用自己的方式,來贏得屬於她們的尊重。
我問房東太太,這個房間你們之後來打掃過嗎?她說沒有了,都不敢回來,警方收拾了屍體以後,就叫人清洗了一下地板,連那個小麗生前的東西都全部堆放在陽臺上沒敢丟掉,害怕被鬼纏上。我想這樣也好,我們看看那些她的東西再說,於是我打發房東太太先回去,完事能住人了我會給她打電話的。等到房東走了以後,我和孫先生開始找陽臺。這間屋子的陽臺就在臥室的外面,而這裡就只有一間臥室,換句話說,我們要去陽臺,就必須經過小麗橫死在牀上的那個房間。
孫先生顯然是有心裡壓力,不過爲了自己的安危,他還是跟着我進了臥室,在快要走到陽臺的時候,他突然驚恐地指着牀邊靠窗的一個小梳妝檯顫抖地說:
“這….這些不就是我送給她的禮物嗎?”
我轉頭一看,梳妝檯上已經沉澱了一層灰塵,但是卻整整齊齊的擺放着一些化妝品和首飾盒,按孫先生的說法,這些東西都是孫先生送給她的,她處於某些原因沒有使用,也不捨得丟棄,就把它放在自己的梳妝檯上。
於是我開始安慰孫先生,別擔心,這是正常的,這說明她跟在意你送給她的東西,而且你現在活得好好的,她要害你早就害你了。
我是真的這麼認爲的,我不知道是我的固執還是怎樣,我從孫先生的表達中,我始終感覺小麗不是個要存心害人的惡鬼,甚至還是個身世可憐的人。於是在我自己的感情裡,我更願意相信我這次來是來帶她離開,而非趕她離開。
我在陽臺上找到一個旅行箱,此外陽臺上也沒別的東西,我把箱子拉進屋,然後開始檢查衣櫃牀頭櫃等地方,最後在牀頭櫃兩層抽屜之間,找到一個小本子。大概是放進去的時候,因爲抽拉的關係卡在了夾縫裡。翻開一看,發現那是一本日記。
從這本日記裡,記錄了從2004年1月開始的日記,從第一篇日記來看,這應該是她記錄的第一本,因爲她在第一則日記中便寫道,
“我來到了重慶,開始換了一種新的生活。我並不喜歡現在的我,但生活逼着我更加疼愛我的身體。因爲如果這具身體也失去了價值,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這一條還有很多,是她記錄她成爲小姐後,自己警惕自己不要忘記自己是誰的內容,看得出來她是個苦命的女人,就如同她告訴孫先生的那樣,她來自農村,沒考上大學,家裡還有弟弟妹妹,爲了生活她來城裡打工給家裡寄錢,但是微薄的收入根本連自己的生活都成問題,更不要說給家裡寄錢了。於是這期間她認識了幾個“姐妹”,看她長得年輕,雖然臉上有胎記,但是青春就是資本,於是在這些壞朋友的帶動下,她也想早點走出自己的困境,於是放下自己的尊嚴,做了一名小姐。
後面整本日記的內容,都記錄了今天接了多少客,賺了多少錢,言語間對男人的痛恨和對愛情的期待。也許是因爲她覺得是男人的慾望導致了她們這樣職業的存在,也或許是自己對自身的鄙夷導致她非常渴望愛情。但是她深知沒有人會愛上這樣的自己,於是她不斷的在矛盾和自責裡糾結,人一旦鑽了牛角尖,就很難再鑽出來。她的日記裡充滿了忿恨,也充滿了怨懟,因爲生活的關係,她無數次自己打敗自己,告訴自己既然別人可以爲了一些並不高尚的理由而生活,而自己又爲什麼不可以。
日記並不是每天都在記錄,厚厚的一本,寫到2006年的時候,出現了這樣一件事,就是她在一次接客的時候,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於是把自己賺的錢給他用,卻被他拿去買了毒品,而且不但他自己要吸食,甚至帶着她一起吸食。從那以後的日記,漸漸就非常麻木了,偶爾會怒喊幾句,但大多數的字句裡,開始漸漸默認了自己的生活,似乎她纔是正常的,而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不正常的。
房東告訴我,她是7月死的,於是當我讀到7月的最後一則日記的時候,讀到一種深深的絕望。她說:
“當這個世界選擇了拋棄你,別害怕,因爲你一樣可以拋棄這個世界。”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遺言,或是她已經不再計較死亡帶來的可怕,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吸毒過量,是無意識的,還是有意的。而且這一切都還沒完,再翻了幾頁後,我竟然還看到一則短短的日記,日記的日期就是2007年的7月,也就是發生在前不久。我深知執念帶來的惡果,所以當我看到這個日期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她的鬼魂寫下的。
“我愛你,但我不能愛你,你找我,你也不該找我。美麗的煙花,留給美麗的人吧。”
孫先生一直跟着我一起在翻看小麗的日記,看到這句,他情難自抑,緊緊咬着自己的下嘴脣,肩膀起起伏伏的哭泣。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對小麗的承諾,在他並不知道他愛上的是個鬼的時候。而我也願意相信小麗的鬼魂寫下這一句的時候,也想到自己必然要辜負孫先生的承諾,當她知道自己愛上一個活人的時候。
這則日記的日期,和孫先生手機裡相片上的拍攝日期是一樣的。我無法用我自己的情感來衡量他們之間這段畸形又無法言說的愛情。不過我倒是肯定了小麗絕非惡鬼,我必須善待她。
孫先生手裡一直拿着先前打印的相片,此刻卻因爲激動,把它們揉捏成了一團,並且他慷慨的忘記了打印費是我出的。
我對孫先生說,你還是兌現你的承諾吧,帶她看過煙花以後,我再帶她離開。於是孫先生含淚答應,我提議晚上到洋人街去,因爲花山那裡晚上總是會有人放煙花,而且那裡有個巨大的love,也算是你們愛情的見證和說明吧,哪怕你們相遇太晚,能夠擁有,也是值得的。選擇這個地方,也是爲什麼我後來會在花山跟彩姐求婚的原因之一。
當晚我帶着小麗的日記,開車帶孫先生去了花山,我陪着孫先生坐在華山前的長椅上,在煙花綻放的時候,我起身走開,讓孫先生默默陪着那本只有一段屬於他們倆的日記本,說說心裡話。隨後我開始給小麗帶路,燒掉了她的日記本。同時也燒去了那些打印出來的相片,希望她能夠記得自己美麗的樣子,而不是死亡和生活的痛苦。
孫先生事後,給了我2000塊錢,我只拿了200,當作車馬費吧,送他回去的路上,他告訴我,他今後不會再選擇沉淪,而是要積極的生活,也算是不辜負他在心裡對小麗做的承諾。
我並不知道他到底在心裡跟小麗說了什麼,因爲我也不方便問,但我相信他會積極樂觀的重新生活。
送他到家的時候,我告訴他,如果因爲和小麗發生過那段不正常的肉體關係,要是身體出現什麼例如尿尿分叉等奇怪的現象的話,記得給我打電話。
因爲我真的認識一個不錯的泌尿科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