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和郭耀明在路口接了杜豐和他的表哥,然後就近找了家茶樓。
自打去年在武江見面後,杜豐雖然依舊那麼白白胖胖滿臉含笑的儒雅,但以前暗藏的鋒芒越來越難以捕捉。他在京都跑了八個月,把他的性格打磨得愈加內斂圓滑。
杜豐的表哥比杜豐大三歲,身材高大健壯,穿着打扮一般,服飾比較普通,雖然他在內地的家世並不遜於杜豐,但因爲年少出國,身上早已沒有了內地闊少那種養尊處優的銳氣傲氣,海派氣息十足。閉口不提自己的中文名,開口言必都是自己的英文名johnny(喬尼),好在他別的方面比較禮貌,談吐舉止恰當,倒也不那麼令人反感。
四人在茶樓的一間雅室落座,泡了一壺碧螺春。一邊喝着茶,一邊開聊。
杜豐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拿出十幾份文件一溜排在茶几上。
郭小洲拿起了一一查看,現在世面上騙子太多,他不是不信任杜豐,而是一種商業本能和良好的習慣。再說他還打算介紹“準妹夫”入股,總不能禍害了自己“妹夫”吧。他了解自己小妹,郭小娟既然能在電話裡和郭耀明討論他的工作,這表明她已經開始接受郭耀明,否則絕不會和他談論自己的家事。
他寧可坑自己都不能坑妹妹吧!
當然,他也不能因爲“一時走眼”而毀了自己陰差陽錯創造出來的顯赫名聲。
“八個月能跑下來,杜總的確是個幹事實的人。”郭小洲放下文件資料。
杜豐呵呵一笑,扶了扶金邊眼鏡,“不去京都不知道官多。這話誰都知道,但只有親自品嚐後才知道,不僅僅是官多,就是一個普通的辦事員,也能阻你十天半個月,讓你吐血。不過我得謝謝郭哥!若沒有郭哥的幫助,別說八個月,三五年都未必拿的下來。”
他這話雖然有點拍郭小洲馬屁的意思,但如果遇到大坎子,審批許可一阻幾年也常見。
郭小洲拿出自己攜帶的一份商調文件,遞給杜豐,“杜總看看這個。”
杜豐和喬尼湊在一起翻看。
這份文件來頭不小,是“雙國商調”的一份“機密級”資料。這還是郭小洲走顏婕的路子,纔拿到的一份對於醫藥製造行業比較權威的數據資源。花費也不菲,當然,他相信,杜豐寧可花十倍於這個價錢,也搞不到這樣的資料。
這份報告主要依據爲國家統計局、商務部、海關總署等權威機構的數據資源,對醫藥製造行業內綜合排名前三十的企業的經營情況、市場份額、發展速度、整體實力進行綜合評價,並對醫藥製造行業發展情況進行了深入分析,給出了投資建議,並對醫藥製造行業未來發展趨勢做出了客觀科學預測,資料數據權威準確,分析客觀深入。
喬尼忍不住大呼:“牛逼!”
郭小洲暗暗好笑,喬尼要是喊幾聲“good!good!good!”他才覺得正常,忽然冒出一句國話經典,反而不那麼習慣。
喬尼作爲擁有六項新藥華夏專利的投資人,在競爭激烈市場中,同行對手、上下游企業經營狀況是企業經營決策者最爲關心的首要問題,特別是華夏的企業對數據的準確性、及時性、系統性上有很大的不足,在指定市場和企業發展策略時,往往是僅僅依靠個人感覺,而缺乏建立在詳細數據基礎上的科學論證。
這份資料有多麼寶貴,喬尼和杜豐是清楚的。
特別是喬尼,他一直對杜豐堅持把郭小洲拉進來頗有些不滿,論地位,郭小洲只是個小鎮長;論家庭背景,郭小洲出自普通農民家庭;論人脈資源,郭小洲有的,他家和杜家不甩他十幾條大街嗎?
但是在京都跑審批手續遇到真正的麻煩時,他們家族的力量顯然不夠強大,反而是郭小洲介紹的一個校友,輕描淡寫幫他們跨越了最難的關卡。他當時纔有些理解爲什麼杜豐拼命勸說他。
但真正震撼他的是這份調查資料。他也曾委託著名的商調公司和投資公司做了兩份同樣的調查資料,但和郭小洲拿出來的一比,如同幼兒園和大學生。
他花錢買到的資料很單薄,沒有如此詳實的數據資源。因爲絕對的數據資源都掌握在國家統計局、商務部、海關總署等權威機構手裡,別說一般人拿不到,就是有一個部委的關係,也拿不全所有相關資料啊!
喬尼越往下看越心驚,不時擡頭衝郭小洲豎起拇指稱“牛!”
這個世界歸根結底,比的不是誰錢多,錢多總有虧折的一天,消耗無所不在。真正比拼的是誰掌握的信息多。一個省委書記掌握的信息肯定比市委書記多,一個市委書記掌握的信息肯定比縣委書記多,一個世界五百強總裁掌握的信息資源肯定要比普通的總經理多。
一個人的權威基本體現在掌握的信息量多寡和可支配度上。
郭小洲當然知道這份報告資料意味着什麼,不僅有助於全面掌握並瞭解競爭對手的運營狀況、財務狀況、管理信息及市場情況,對於企業指定市場競爭策略,學習優勢企業並超趕優勢企業,最終取得競爭優勢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當兩人翻到最後一頁,喬尼已經急不可耐對郭小洲說道:“我們今天是不是把股東協議擬定了……”
郭小洲搖頭,“我是國家公務人員,不考慮入股。”
“什麼……”杜豐急得立即跳了起來,像是誰捅了他屁股似的,急嚷道:“郭哥,你可是答應過我的!怎麼能反悔呢?”
喬尼跟着附和,“不能反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杜總,喬尼總!先聽我把話說完。”郭小洲哭笑不得,他的眼睛投向郭耀明,直言不諱道:“這位郭總是我同村人,也是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他之前是做建材塗料生意的,這次打算轉行,你們倆能說服他入股,就等於我沒失言。”
郭耀明低頭在看商調資料。他雖然不懂醫藥行業,但商業的模式卻是一致的,都是追求效益最大化,掌握信息資源。
這份報告讓他對這個舅哥更加刮目相看。春節期間他已經被郭小洲的能量震撼過一回,這次的震撼相比更大。因爲他是商業人士,他懂得手裡的報告意味着什麼。
信息+資源+權力。
再看各種批文和投資計劃書,郭耀明幾乎衝動得想當場拍板,大吼一聲,“我願意。”
但在商場上鍛鍊多年的他,強忍着衝動,一直低頭不語。
杜豐和喬尼表情古怪地看了看郭耀明,兩人眸子裡都露出不約而同的釋然——原來如此。
國家一直三令五申,不允許國家公務員經商,那麼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許多商業代理人出爐。
他們立刻意識到,這是郭小洲耍的花槍,自己投資入股,另外推一個代理人出頭露面充當保護層。
於是,他們倆心照不宣地鬆了口氣。
杜豐對郭耀明說:“郭總意下如何?”
郭耀明臉帶猶豫道:“項目的確很好,但我是外行,不懂製藥行業,所以……”
杜豐一咬牙,“有什麼條件你可以提。”
郭耀明鄧的就是這句話,正當他要開口之時,郭小洲的電話響起。
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郭小洲。
郭小洲滿含歉意地起身,“宋主任好!已經訂位了?黃港飯店,行,我們馬上過來,不用接,好好!一會見。”
放下電話,郭小洲笑着說,“黃港縣方縣長聽說杜總和喬尼總這樣大大投資商光臨,堅持要請你們吃頓便飯。”
杜豐和喬尼未必把一個縣長放在眼裡,但既然郭小洲答應,他們也不會不給面子。
四人下樓結賬,驅車直奔黃港飯店。
方恆的秘書宋金在飯店門口熱情相迎。把四人帶到一個豪華的包間。這才起身到房間外給方恆撥打一個電話,“縣長,客人到齊了。”
作爲一縣之長,他請客是一回事,但必須有的“架子”還是要擺的,這體現了政府的尊嚴。特別是請一個下級鎮長,他再熱乎也不能先到,但也不能讓客人等待時間過久,那麼這個時間的拿捏度,就必須靠秘書來解決。
當然,如果是上級領導或者著名的投資商到來,他這個縣長肯定會在大門口迎接,甚至親自去駐地迎接。
方恆到來後,一番介紹寒暄,他基本瞭解了杜豐和喬尼的來意,投資製藥廠。
他一直以爲兩人是郭小洲拉到陳塔去的投資商,話語間不時暗示郭小洲,陳塔的優勢不大,意思是別讓客商白跑陳塔一趟,最後兩頭落空,讓別的縣市得了好處。
郭小洲沒給出具體答覆,任由方恆一直瞎猜。
直到郭小洲出門上衛生間時,方恆跟來出來,小聲問,“你準備拉到陳塔去?製藥廠有污染風險,和陳塔制定的生態城鎮有衝突……”
郭小洲搖頭,直接說:“方縣長,投資商我可是給您拉來了,至於您能不能留得住,就看您怎麼和他們談。”
方恆終於放心,“我知道了!”說着想轉身回房,忽然他再度轉身,拉住郭小洲,低聲道:“勞動稽查的案子,我已經捅到了市裡,如果市裡再和稀泥,我會捅到省裡。我這個人一向說話算話,說給你交代,就一定會給。”
郭小洲很客氣的說:“謝謝方縣長。不過市裡未必會有結果。最後的拍板權估計還會是省裡。”
方恆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