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坤以前有兩大愛好,釣魚和乒乓球。前一個愛好是十年前他的上司喜歡釣魚,所以他開始喜歡;後一個愛好是樑應奇喜歡運動,乒乓球和太極劍,太極劍非一日之功,他唯一有點乒乓球的底子,找了個好教練突擊培訓了兩個月,已經堪堪可以和樑應奇在球桌上對抗了。
可是,當他時間越來越多,甚至閒的無聊時,他卻變得消沉起來,對什麼都沒了興趣。
他每天的安排極其簡單,早上司機按時來接他,去到他的辦公室,看看報紙,有需要他參加的會議他酌情參加,涉及到人事和業務方面的事情,他一概推掉。
久而久之,以前熱鬧的公安局局長辦公室,現在門可羅雀。
甚至連他的一些親戚都慢慢和他家來往少了。誰都知道,他得罪了郭書記,未來的日子不好過,連樑應奇那樣的坐地虎都沒有還手之力。他還能翻天?
而他,也在患得患失中等待遲遲未來的結果。
今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樣,踩着點走進辦公室,拿出茶杯沖泡一杯紅茶,然後坐在辦公桌前,眼睛第一時間看向桌上的座機。
雖然他極力剋制自己,但還是不習慣電話長時間不響,還是不習慣沒有人來敲門彙報工作。
聽着辦公室外川流不息的腳步聲,再看看冷清的辦公室,他默默苦笑,難怪說一些退休的老領導有什麼退休綜合症,還沒退休時盼退休,真正退休後卻又懷念以前忙忙碌碌的日子。特別是從衆人重簇擁的中心突然變成無人關注的時候,那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就像心頭壓上一塊大石,讓杜坤不知所措,甚至渾渾噩噩。
驀地,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杜坤愣然半晌,這麼早就有會議通知?他遲疑着抓起電話,“我是杜坤……童局長您好!”他條件反射式的坐直身體,童小年是雲河市公安局副局長,分管經偵支隊,禁毒支隊,和他也算得上老熟人了,只是在他“落魄”後很少聯繫。
“老杜,昨天你們縣緝毒大隊是不是有行動?”
“童局,您知道的,局裡的具體業務我現在很少插手……”杜坤有些難堪,以往,如果局裡有任何行動,都會提前徵求他的意見,事後第一時間向他彙報,總體來說,他掌握全局,事無細巨,很少像今天這樣一問三不知。
“老杜同志,你……讓我怎麼說你呢,你現在畢竟是局長局黨委書記,還在主管全面工作嘛,怎麼能消極面對工作呢。”
“童局……”杜坤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了,我也瞭解點你們景華局的情況。多的話就不說了。是這樣的,昨天晚上你們緝毒隊在楚王城搞了一個突擊檢查活動,查了十幾名吸毒人員,其中有個是我朋友家的小孩,玉高峰,你是不是出面過問下,該罰款就罰款,爭取快速放人。”
杜坤當時也沒多想,不就吸毒被查嗎,一般情況拘留五天,罰款五百,稍微嚴重點,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並處二千元以下罰款。他這個局長雖然在局裡威信大失,但這種小案子打個招呼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況且又是市局領導親自找他。這個面子他不能不賣。
當然,他的話並沒有說死,“童局,我馬上去了解一下,一會給您回覆。”
童局也沒當多大事,嗯了一聲,“辛苦你了,老杜。”
放下電話後,杜坤馬上撥打緝毒大隊大隊長彭磊的電話,“彭隊長,我是杜坤,忙嗎?不忙,我問你個事,昨天你們隊是不是有行動,沒有?楚王城昨天沒行動?哦,是刑偵大隊的案子,你們緝毒配合行動?”
杜坤是老公安,他頓時敏感起來,如果是普通的查毒行動,就不會涉及到刑偵,如果是刑偵主導緝毒大隊配合,一般來說,案子就不會簡單。
“具體什麼情況?不是本地人,是大湯的一羣男女青年,沒事,我就隨便問問。你忙你忙!再見!”杜坤很快結束了通話。他之所以沒有馬上開口,一來案子在刑偵大隊那邊;二來他感覺事情沒有童局說的那麼簡單。他不想稀裡糊塗出面被人打臉,或者授人以柄。
沉吟半晌,他立刻撥通刑偵大隊副隊長元鴻運的電話。
“鴻運,我是頓杜坤。”
“杜局您好!有何吩咐。”
聽到元鴻運恭敬的聲音,杜坤暗暗鬆了口氣。元鴻運是他去年一手提拔到副大隊長位置上的,算得上他的嫡系。但在極爲現實的時代,牆倒衆人推。人家完全可以絲毫不買他的賬。
“是這樣的,你們隊昨天晚上不是搞了個行動嗎?查處了十幾名涉毒人員,這個案子怎麼會是你們刑偵接手?”
“您稍等。”元鴻運走出辦公室,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小聲說:“我昨天也奇怪呢,動靜挺大的,隊裡抽了八名幹警連夜突審,常局親自督陣……”
“大案子?”
“也不算什麼大案子,查出了上百克甲基*……但是,我早上聽小道消息說,這個案子是縣委郭書記親自下的命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郭書記的命令……”杜坤心中一緊,他現在最怕的人就是郭小洲。一方面他做夢都想緩和與郭小洲之間的關係,企圖保住位置,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希望不大,公安局長的位置對任何一個縣的書記和縣長來說,都是重中之重,特別是以郭小洲的強勢作風,沒理由不掌握在自己手裡,完全有理由把自己人安排在這個位置上,總之,他怎麼示好,郭小洲都不會接受。
他想了想說:“具體案情材料方便的話,給我辦公室送一份,我瞭解下。”
“什麼方便不方便,您是局長,應該的。我一會給您送過來。”
五分鐘後,門敲響了,進來的是元鴻運。
“鴻運來了。”杜坤非常客氣地起身相迎。
元鴻運出腋下抽出一個文件袋,“杜局,您要的案件材料。”
杜坤一邊接過材料一邊拿起準備在小茶几上的一包中華煙,“拿去抽。你坐,我先看看材料。”
“謝了!”元鴻運接過香菸,“隊裡還有工作,我先過去,您有事情隨時吩咐。”
杜坤從材料上擡起頭,感概道:“鴻運!我沒看錯你。”
元鴻運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您忙!我不打擾了。”
“你去吧,有時間上我家坐坐,我讓你嫂子燒幾道菜。”杜坤把元鴻運送出門,隨手關門,坐上沙發,仔細的翻閱審訊材料。
很快,他就看完了整個案卷。看起來很簡單的涉毒案,爲什麼郭小洲會特別關注,市局的童副局長爲什麼會給他打這個電話,明知道他現在說話沒有以前那麼靈。會不會是童局先給常平打過招呼,很可能在常平哪兒碰了釘子,然後才找他說情。
如果他剛纔稀裡糊塗打招呼,豈不是讓郭小洲更加反感?想到這裡,杜坤倒吸一口冷氣,好險!幸虧自己沒有那麼衝動。
接下來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案卷上,特別是有關玉高峰的情況。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什麼來頭。他看到父母那一欄,輕輕念出聲,“父親玉楊明?”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驟響,然後座機也鈴鈴作響。
他的辦公室好久沒有這樣熱鬧過,杜坤一時間沒有適應,他先拿起座機,“你好,我是杜坤。呵呵!薛總你好,好久不見,是是,還是去年一起釣魚聚了聚,好,有時間一起釣魚,嗨!誰請誰都行,好,我先謝謝了。哦,你是說昨天晚上的查毒行動吧,要替玉高峰說情,我先問問具體案情再給你答覆,不存在罰款多少的問題,他爸爸有錢?隨便罰,不能關人……好好,我瞭解後給你回覆。再聯繫。”
接完這個電話,他拿起手機,一看剛纔的來電號碼,省城武江,他略一停頓,按號碼匯撥過去。
“你好,我是杜坤,剛纔是你撥打的電話……哎呀!您好您好,毛處長,好久沒聯繫,嗯嗯,有時間一定去武江拜訪您……您問昨天的查毒行動啊,我暫時不清楚,要不我一會去了解了解情況,您放心,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絕對沒二話。好,多聯繫!多聯繫……”
放下手機,杜坤有些明白了,他在局裡失勢的情況,瞞不住有心人,既然他們把說情電話都打到他這裡來了,證明在郭小洲或者常平那邊碰了釘子。
這證明,這個玉高峰是郭小洲盯死了的對象。
他隱隱覺得,這也許是個向郭小洲表明自己態度的好機會。於是,他立刻抓起電話,撥打郭小洲辦公室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