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下午,鍾昇把兩部手機都交給秘書,專心致志地陪省證監局方國正副局長釣魚。
釣魚的地點在廣漢市郊的一個垂釣園裡,鍾昇看上去並不喜歡釣魚,他缺乏耐心地頻頻提竿。但所獲不多。
倒是他的客人提杆的頻率不高,卻從不空手。
省證監局副局長周國正今年五十五歲,已是知天命的年齡,他笑笑棄杆起身,“太爲難鍾總了,喝茶去吧。”
鍾昇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的和歐化工去年功虧一簣,今年重頭再來,已經不容有失。這一次他獲得了鍾家高層的首肯,同時也四處佈網,要畢其功於一役。
周國正去年他就下了餌,但投食不多,所以去年省證監會給予的支持不夠,也是ipo失敗的原因之一。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證監會裡,他一直不明白,關鍵時刻,證監會爲什麼會給他一刀。只到他明白,郭小洲的師兄在證監會關鍵部門時,已經晚了。今年,他上上下下的工作都做通了,甚至找了高層人士出面和裴金譚打過招呼。裴金譚答應不會設置障礙,一切按法定程序走。
所以他今年下了重手,屢次邀請擁有審批大權的周國正出來“活動活動”。而周國正只要願意一個人出來見他,就證明有戲。
雙方都知道釣魚只是個幌子,但是鍾昇卻很入戲,有意裝外行,就是給周國正一個暗示——釣魚之意不在魚。
周國正一邊朝湖邊的茶棚走去,一邊說:“釣魚好比談戀愛,要釣的目標魚總是死等都不咬鉤,不喜歡釣的或者是討厭的魚總是糾纏不清,沒完沒了!談戀愛,自己喜歡的人吧,總是不冷不熱,若即若離,不喜歡的吧又總是糾纏不清,沒完沒了,走到哪都碰到!怎是一個煩字了得。”
鍾昇高贊:“精闢!太精闢了!”
周國正又指了指茶棚裡擺放的一排魚餌桶,笑着說:“昂貴的商品餌就是好使,釣的魚又多又肥,好比有錢人找的女人又漂亮換的又勤。鍾總,這方面你最有發言權喲。公司上市後你的身家定要暴漲,只會使最好的餌,搞最漂亮的女人。”
“呵呵!在周局面前,我哪方面都沒有發言權啊!”鍾昇謙虛道,“再說,都不是領導們的支持,沒有周局,我何德何能。”
“謙虛!太謙虛……”周國正坐上實木座椅,彷彿突然想起來,“鍾總上次喝酒帶的那個女孩子叫薛什麼的模特,就非常不錯嘛!”
鍾昇心中一動,難道姓周的對薛卿卿這個****有興趣?可是根據他的瞭解,周國正在女色方面沒有任何緋聞,他們兩口子在證監局有模範夫妻之稱。對錢的方面也不是特別貪,吃吃喝喝拿拿都可以,就是涉及到金錢時就非常謹慎小心。他屢次送錢都被拒絕。令他無處下口。
“周局指的是薛卿卿?”鍾昇問道。
周國正卻沒有接口,看着湖面的水波在微風下漣漪,說道:“對於不會釣魚的人來說,這湖裡魚是不少,可總是在你釣不到的地方。”
這句話鍾昇算是聽明白了,人家的確是看中了薛卿卿。鍾昇暗地裡有些微怒,薛卿卿雖說不是他老婆,只是他無數女人中的一個,但也不能就這麼送出去給別的男人玩吧。這事關男人的尊嚴。
而且,就算他不要臉把薛卿卿送出去,可薛卿卿這個****願意嗎?鍾昇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國正。
五十五歲的男人,身材不高,微胖,帶一副眼鏡,彌勒佛似的笑臉。他想象不出薛卿卿嬌嫩的身子被這個老傢伙壓在身下的場景。
周國正喝了一口茶,“鍾總,釣魚其實講的是心情和天氣。今天這天氣,真的是蠻適合垂釣的,捨得餌料有耐心的話,就會有大魚上鉤。”
鍾昇心中頓時做出了決斷,賠笑說:“今天跟周局學到了不少,既是釣魚的知識,也是人生的真諦。”
“哪裡哪裡!”周國正笑着擺手,“都快退休的人了,能吃的吃不來,能喝的也喝不了,真羨慕你們啦!年輕就是好!”
鍾昇心中恍然,難怪周國正今天給了他私下“勾搭”的機會,原來是得了幹部的“退休病”,患得患失,想在退休前撈一把。
他順勢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輕輕放在茶几上,推向周國正一邊,“周局,剛纔你掉東西了。”
周國正瞟了一眼,開口道:“精細化工行業ipo准入有三大障礙五大風險。一是資金壁壘;二是品牌壁壘;三是技術壁壘。宏觀經濟風險、政策風險、環保風險、市場競爭風險、技術及人才流失風險。和歐完善這方面的數據,加上省市不遺餘力的支持,這次希望很大啊!”
“全靠周局支持點撥。這一次我公司準備得非常充分。程序上不會出任何問題。”鍾昇知道,周國正如果收了他的錢,更加不希望他的公司ipo之路出現問題。
周國正笑了笑,手指敲擊着膝蓋,不再說話。
鍾昇硬着頭皮說:“晚餐我們就在這個魚村吃,我讓薛卿卿來陪您喝幾杯。”
周國平五指頓停,笑呵呵道:“好啊!就是怕薛小姐反感我這樣的老頭子……”
鍾昇賠笑說:“您不瞭解卿卿,她其實就是喜歡成熟有內涵的男人,她說她是大叔控。我看她絕對不會反感,說不定會喜歡上週局哈!”
“哈哈!小鐘你也開始說假話了囉!”周國正笑着擡腕看了看手錶。
鍾昇暗罵,尼瑪的老色鬼,還急不可耐了?他無奈起身,“您喝茶,我出去打個電話。”
就在鍾昇打電話的間隙,周國正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今天拿的手機是比較私人的號碼,一般人不知道這個號碼。能打過來“打擾”他,肯定是有重要事情。
接通電話半分鐘他的身體陡然坐直,瞳孔猛縮,低聲問,“消息確鑿?哦!知道了,你馬上停止許可證的發放,對,下達證監局的環保整改通知,我們要走在前頭啊!”
周國正放下電話,立刻伸手把茶几上的銀行卡推離身邊。臉現遺憾地站起身,喃喃道:“卿卿啊!看來我是沒福享受你囉!哎!這湖裡魚是不少,可總是在你釣不到的地方……”說完,邁着方方正正的步履走出茶棚。
鍾昇找到秘書,發現他的秘書坐在一個釣魚臺上,正釣得津津有味。他微皺眉頭,乾咳一聲:“小吳,我的手機呢?”
吳秘書連忙放下魚竿,快步跑向身後的一排掛鉤處,快速拿出一部手機,一看手機頻幕,他臉現惶恐,“鍾總,莊總打進好多次電話……還有總辦和顧總的電話……”
鍾昇臉色微變,快速接過手機,發現手機調到了靜音模式,而且小莊的電話還在繼續打進,他立刻接通,“什麼事,打這麼多電話?我在請證監局的老周釣魚,釣魚當然要靜音,什麼,證券財經在線曝光了和歐化工偷排……你等等,說清楚,什麼時間上傳的,到底是不是證券財經在線?尼瑪老子去年就和他們簽署了長期合作協議,每年一百五十萬……”
鍾昇越聽臉色越是慘淡,他心中涌動着一種極度的失望與絕望。化工企業最怕的就是環保負面新聞,特別是企業在準備上市的過程中,如果媒體上出現負面新聞,這個企業上市就會擱淺,甚至會被證監會調查而取消上市資格。
這個視頻新聞就是不涉及上市,也夠他喝一壺的。
他的腦海中不停地翻動着一個念頭:“完了,徹底完了……”
但是他還想做最後的垂死掙扎,“你找了他們網站負責人沒有?他怎麼答覆的,不是簽署了保護協議嗎?特麼的一羣背信棄義的小人,孫子,王八蛋……什麼,款項已經退回到我們公司的賬戶上,說我們企業涉嫌弄虛作假?撕毀協議?我日他祖宗……”鍾昇再也聽不下去了,他面色猙獰的衝電話大吼一聲,“我糙!你特麼的能不能閉嘴……”
鍾昇啪地扔掉手機,默默站着發呆。他表面的平靜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波瀾,一種屈辱、憤怒、絕望交織而成的情緒在身軀內奔騰,只有他知道,他拼命運作上市,是他的化工廠已經不堪重負,幾個收購的工廠都是表面繁華,實際上千瘡百孔,債務纏身,只有上市才能挽救他。
不成功,只有死!
他的秘書拿着他的另外一部手機走近,小聲提醒,“鍾總,市環保局齊局長的電話……”
“滾!滾……有多遠滾多遠,聽到了嗎?”鍾昇朝着他猛吼。
忽然,他想起什麼,快步朝茶棚裡跑去,結果,茶棚空無一人,只有那張銀行卡靜靜地躺在茶几上,像是在笑話他。
他臉色數變,飛快撥打鐘小京的號碼。
“小京,是我,鍾昇,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不幫我就死了……”
“小京!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他把證券財經在線曝光他偷排工業廢水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知道很麻煩,小京,我求求你,和歐上不了市,我跟和歐就都完蛋了,如果ipo成功,我拿出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給你,給三叔,四十,四十五,四十九都行,你讓三叔幫我,三叔出面,和歐還有救,只有三叔能救我……好,謝謝你,危難見真情,小京,我沒看錯你……好,我等你消息……”
放下電話後,他稍微恢復了點生氣,搓着手在茶棚裡走來走去。
每一道電話鈴聲響起,他都急切地去看號碼,但每一次都不是他等待的號碼。
十五分鐘後,他終於等來了鍾小京的電話。
“昇哥!我爸說這事情已經鐵定翻不了盤。你現在該考慮的已經不是ipo,而是如何收場。昇哥!當初你要是答應我二十的股份,你去年已經上市成功,何苦來哉!好吧!回來京都我請你喝酒,不打擾你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聽着電話裡的忙音,鍾昇只覺得腦門一黑,整個人癱軟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