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病人在重症監護病房,郭小洲和楊士奇只能透過玻璃窗戶看病人。
此時病人的整個腦袋全纏着厚厚的白紗布,只露出嘴巴和鼻子。
病人的三名女同事也擠在玻璃窗前,邊看邊嘆息。
“秀梅這是毀容了呀,完了,完了,好人沒好報啊!”
“她兩閨女咋辦呀……說秀梅一直苦吧,閨女爭氣,再熬幾年大學畢業,她還能享點福,現在……唉!”
“孩子們知道不?”
“沒人去通知。兩閨女都在縣城打暑期工,自己掙點學費……”
“都怪鄧新元這個王八蛋,有錢買好車包二奶,卻捨不得買工作帽,安全操作規則根本就是個擺設。就算秀梅不出事,也是遲早的問題。”
“是啊,昨天維修工就把工具箱隨便放在我的開動機器上,我說他兩句他還罵人……”
“秀梅!秀梅!你真命苦!”
三個女工說着說着流淚抱在一起!
郭小洲低聲對楊士奇說:“你下去買一箱礦泉水和三盒盒飯上來。”
楊士奇點頭欲走,忽然停下,欲言又止道:“我身上的錢剛纔全部交了醫藥費……”
郭小洲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元遞給他。
楊士奇前腳剛下樓,一名護士拿着賬單走過來,“誰是病人家屬?”
一名女工和郭小洲同時上前,“我是……”
“病人要去補交費用。”護士把單子遞給郭小洲,幾名女工湊上前一看,驚訝道:“補交兩萬?天啊,下午不是補交過一次嗎?”
“兩萬算多?這纔是幾天的費用……”護士說:“病人的整個頭皮都被撕破,導致血流不暢,淤血嚴重,現在要控制好頭皮腫脹和血液流動的問題,頭皮在7到10天會重新建立一個新的血管循環,如果病情穩定,醫院還會採取進一步治療。如果出現感染,頭皮出現大面積壞死,病人將有生命危險。”
三名女工面面相覷,目露惶恐之色,兩萬纔是幾天的治療費,這差不多是她們全年的工資。而前不久楊士奇的話她們也聽在心裡,廠裡並沒有替她們繳納三金,這意味着藥費無法報銷,指望鄧新元出錢,這比殺了他還難。
郭小洲對護士說:“藥費我們肯定交,能不能先緩緩,我是陳塔鎮長,我以鎮長的名義擔保……”
護士眼睛一翻,“誰擔保都沒用。如果不補交費用,我們馬上停藥。這是醫院的規定。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郭小洲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憤怒的光芒,但很快他便冷靜下來,淡淡道:“藥不能停,我半小時之內補交費用。”
護士點點頭,“說好了,半小時?”
郭小洲沒有理睬她,拿出電話走到窗戶邊,撥通單彪的手機,“彪子,我現在需要兩萬元現金,你馬上打到我卡上來,速度。”
單彪毫不猶豫道:“我給你先打十萬,不夠再跟我說。”
郭小洲一想,這個女工的病情不定還需要多少錢,他也沒客套,“我馬上髮卡號你。”
接着他拿出銀行卡,照着發出了銀行賬號。
三名女工看着他,臉上第一次露出感激的笑容。
“謝謝你,領導!”
郭小洲內疚道:“當領導的若連最基本的都做不到,也枉爲你們的領導。請你們放心,我向你們保證,鎮上砸鍋賣鐵也要把病人治好。”
“我們替秀梅和她的孩子感謝領導。”
“秀梅是好人!從沒做過半點壞事……”
“她就是治好了,不知道頭髮……”
郭小洲打斷她們的感嘆,“你們廠裡沒來人嗎?”
一提到她們廠,三名女工臉色一變,紛紛責斥,“鄧新元真不是個東西,秀梅都傷成這樣了,自己不來,也不派人來看看……”
“鄧新元遲早要遭報應……”
“天打雷劈!”
郭小洲問:“我記得你們廠是鄧新元私人承包的?”
“什麼承包,是無償把廠子給他賺錢……”
“就是,承包費兩年都沒交了。”
“誰讓他是鄧書記的侄子……”
另一名女工連忙扯了扯說話人的衣袖。
鄧新元是鄧懷東的侄子?郭小洲皺起眉頭,雖然鄧懷東對他一直不冷不熱,鎮辦工廠出了這麼大的工傷事故外加家屬鬧事,他也不給郭小洲打個電話,這裡邊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不相信郭小洲的工作能力?還是排斥的一種表現?
說實話,他對鄧懷東一直是禮敬有加。他來陳塔之前,就給自己定下基調——如其拉幫結派和書記鬥,不如搞定書記一個人。把書記拉到自己這邊。
他也一直朝這個方向努力。但現在出現了鄧新元假承包事件,勢必要和鄧懷東扯開了說,一旦稍有差池,書記鎮長就將呈現出你死我活的局面。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這時,楊士奇提着盒飯和一箱礦泉水回來。
郭小洲上前幫忙。然後把盒飯遞給三名女工,“三位大姐!我有個建議,你們是不是留兩個人在這裡照顧病人幾天,鎮上給你們出誤工費和補助。”
三個女工商量一會,回話說:“領導放心,我們三人輪流換班來照顧秀梅!”
“謝謝大姐!”郭小洲又對楊士奇說:“走,跟我去取錢。取完你上來補交後回家休息。待在這裡也沒用。”
楊士奇的家在縣城,老婆原來是陳塔高中的英語老師,後來被縣一中挖走。
楊士奇跟着郭小洲去取錢的路上,問清楚取錢的原因後,他大吃一驚,提醒郭小洲道:“郭鎮長,你私人墊付這筆錢,將來誰來承擔?你考慮過沒有?”
郭小洲眉毛輕楊,“你的意思是?”
楊士奇欲言又止道:“鄧新元沒有繳納三金,職工的藥費就無法報銷……”
郭小洲打斷道:“等等,難道病人不是工傷?工傷就應該足額報銷,這是國家規定。”
楊士奇苦笑,“郭鎮長,這個棉紡廠不算個正規企業,基本等於鄧新元的私人工廠,而且鄧新元也不是個講規矩的人。如果只是幾千萬把元藥費,他或許看鄧書記的面子會掏出來,幾十萬?他肯拿纔怪。”
“你的意思是他絕對不會出錢?”
“以我對他的瞭解,絕對不可能。”
郭小洲淡淡一笑,“法律呢?對他也沒用?”
楊士奇苦笑着搖頭,“鄧新元很狡猾,他有的是陰招。”
郭小洲忽然問:“聽說他是鄧書記的侄子?”
楊士奇點頭,“不過鄧書記真不待見這個侄子,當初承包給他也是沒辦法。”
“怎麼回事?”
“兩年前鎮上的兩家棉紡廠岌岌可危,工資發不出來,熟練工人不停流失,鎮上不得不採取措施,對外承包,第二棉紡廠被原來的廠長租賃,第一棉紡廠卻無人問津,鄧新元當時是第一棉紡廠的銷售人員,他出面承包,但承包協議是對外宣傳的,他和鎮裡簽訂的是一份獨一無二的合同。鎮裡不收取任何費用,只要求他保證職工工資和稅收,承包時間籤的是三年,今年九月份到期。”
郭小洲默然不語。半晌,他問,“第三棉紡廠是怎麼回事?另外,當時鎮上爲什麼要開辦三家棉紡廠?”
“第三棉紡廠是村辦的企業。後來無力繼續,轉讓給鎮裡接手。”楊士奇介紹說:“這和當時的市場以及陳塔鎮企業定位有關係。一來當時棉紡市場不錯,而陳塔也是產棉區之一;二來鎮裡當時計劃是主打輕紡,要把陳塔鎮打造成輕紡鎮。只是後來輕紡市場惡化……”
郭小洲怔了怔,不再言語,默默地和楊士奇來到櫃員機取了兩萬元錢。
…………
…………
郭小洲和楊士奇走出醫院時,黃港縣紀委書記辦公室內,有兩個人在對話。
說話的人是紀委辦公室主任李再青,也是紀委書記曾毅的臨時司機,他把在醫院打聽到的消息彙報給曾毅。
曾毅的眼睛頓時亮了,“你和縣勞動保障監察科的領導熟不熟?”
“熟!我和他們科長是老朋友……”李再青主任觀察着曾毅的臉色,試探道:“要不我給他們科長打個電話?”
曾毅撤了下嘴,輕哼一聲,“最好是交代他們要嚴肅查處,爭取當典型來抓。”
李再青點點頭,“如果陳塔鎮企業未依法給職工繳納三金,企業不僅要補交三金,並且按照情況嚴重程度要對企業進行處罰。鄉鎮企業的話,還要處罰鎮相關領導。”
“好!你辦事,我放心。”曾毅拿起桌子上的一包中華煙扔給他,“下午你請他們科長吃飯,晚上還可以搞搞小活動,消費實報實銷。”
“謝謝曾書記!”李再青拿着香菸,高興地離開辦公室。
曾毅看着辦公室的門輕輕合攏,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鍾昇的電話,咧嘴笑道:“昇哥!告訴你個好消息。哈哈!當然是你最關心的,郭小洲的事情……你不交代我也不會放過他,我在廣漢可從來沒有吃過虧,就TM折在他手上,這口氣不出不舒服。”
“他纔來陳塔不到三天,我打算慢慢玩死他,這次打算先給他點苦頭嚐嚐……昇哥,你放心,將來某一天,我一定要讓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對了,你什麼時間來黃港玩玩,好玩的,這裡有什麼好玩的?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