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國公府的人全湊到建安侯府去過年,這事自然又是引得長安城一片轟動,要說三個國公一起去建安候家,並不是什麼新奇事,當初建安侯還只是個宣德郎的時候,這三駕馬車就幹過這事,還裹挾了一大批大佬同去的,但那隻不過是個平常的日子。
這可是過大年!
結果就是,王況家的年夜飯還沒擺齊了,唐儉,蕭瑀,張亮,房老頭,魏老頭,杜老頭,長孫臭老酸,侯君集,李靖等等這些還在長安的全都在王況家裡冒了頭,王況一看,好傢伙,凌煙閣二十四功臣裡面,沒死的幾乎都來了嘛。
死了的,有一些生前和程處默他們走得比較近的,比如說譙國公柴紹之子柴哲威,現任右屯衛將軍的,因爲是武系官員,也顛顛的跟在李靖後面跑了來,在長安像他這樣的官二代不少,都是子襲父爵的,除了幾個太子一系的外,其他人對王況的印象都不錯。
官二代裡,就有兄弟站不同陣營的,比如說柴紹的大兒子柴哲威就是堅定的站在朝廷這一邊,而他的弟弟柴令武就是站在太子那一邊,最後,弟弟被哥哥舉報謀反,弟弟被殺,當哥哥的就被流放到邵州(今湖北卲陽),許多年後才又被起用爲交州都督,不過這都是李治小子上臺後的事,現在兄弟倆還是元勳之後,很受李世民的重視的。
柴紹兒子的這一個橋段知道的人不少,王況也知道,不過當王況見慣了大家族都習慣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做法後,大抵也就明白了,其實兄弟倆應該都是有參與謀反的,不過呢,爲了保住家族血脈,事發後,只好出來一個舉報,留住一支血脈再說,不然的話,以親親相隱的社會風氣,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呢?而當哥哥的舉報了弟弟之後被流放,有部分原因是因爲他犯了親親相隱的忌,也有一部分原因在王況看來,應該是李治小子也看出來了,不過是因爲他出首,明面上是有功的,所以不能殺,既然不能殺,那就只好流放。
家族之事,從某一點上來說,其實比朝堂還複雜,各房之間,既有競爭關係,也有相互扶持關係,內部有競爭,但當對外的時候,又是槍口一致的。這個關係並不大好把握,但只要把握住了,卻又是家族昌盛的利器,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許多家族不管是誰當皇帝,誰掌握了天下,這個家族依舊是屹立千年不倒的。
這些個大佬會來的原因很簡單,昨天,先是幾個小國公和徐國緒等人鬼鬼祟祟的跑到建安侯府,等他們出來的時候是一臉的滿足,然後是有人看到建安侯拎了個食盒往宮裡走去,再然後就是從宮裡傳出建安候獻了新鮮海貨,晉王殿下和兩個小公主吃完了還整晚的嚷嚷還要吃。
接着就是傳出了要組建由至少八艘大樓船組成的大船隊出海去探尋的消息,這裡面,隱隱的一條線就串了起來,這條線,必定就是那新鮮的海貨。
海貨長安不是沒賣的,魚乾蝦米,蟶鮑海蔘等等,幾乎能曬乾的都能在東市上買到,但那是乾的,可建安侯吃的是新鮮的!
新鮮的啊,新鮮的長什麼樣,絕大部分人都還沒見過呢,既然是新鮮的,既然是可以讓皇帝鬆了口答應建安侯組建船隊出海的,必定不是那些乾貨能比的。
沒有人是傻子,馬上就有人聯想到了頭天那一陣急鈴,必定是建安人用了三百里加急,利用建州給建安侯送急鈴的便利條件,“順便”給建安侯送來了新鮮海貨。既然是加急送來的,那麼,數量肯定絕對一定百分百是有限的,可以說是過了這村就再也沒那店了,現在見三個國公都浩浩蕩蕩的往建安侯府跑,自己還矜持什麼?晚了別說喝口湯,估計連個影都見不着啦,於是就一窩蜂的往頤政坊跑。
有厚道點的,是在家吃過了年夜飯再來的,有那不厚道的,存心就是要想空了肚子來填滿新鮮海貨的,是連一口都沒吃就直撲建安侯府而來。厚道的麼,諸如禇遂良閻立德兄弟等人,不厚道的麼,大多又都是武官一系的爲主,打頭的自然是三駕馬車。
這些人一進門客套話一過,馬上就打聽起那新鮮海貨長得是什麼樣,能不能讓他們見識見識。他們算盤打的都是叭叭響的,只要真有新鮮海貨,咱先認準了長的什麼樣,然後等那盤菜一上桌,就死勁的猛吃!
長安的冬天冷,白天都是在冰點之下,所以王況也不擔心魷魚拿出來會壞了,不過就是沒有在冰窖裡保存的時間長而已,不過這又有什麼,反正等下就要消滅了,早拿出來晚拿出來沒什麼差別,不過王況的惡趣味也上來了,他心生一計,把高三叫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高三一聽,眉開眼笑的拉了張三下去準備去了。
不一會,張三就端上來一個大木盆,盆底鋪滿了碎冰塊,一條柔魚就躺在上面,木盆的邊上還用木板豎了個牌牌,禇遂良是個大近視眼,他見一個牌子,上面不知道寫的啥,就湊近前去,一字一字的唸了出來:“柔魚,又名槍烏賊,氣管,魷魚,味美,渤海,東海,南海均有產,性兇猛,大者體長可達數丈乃至十數丈,可將活牛一口吞下。”念着念着,禇老頭的臉色就變了,突然他猛的向後一跳:“這柔魚,是活的,是活的!”
一聽柔魚是活的,又有先前禇遂良唸的“性兇猛”這一句打底,許多原本靠近了木盆的人紛紛色變,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讓開,讓開,爾等文人,平日裡只知道言辭譏諷,這一條小小的柔魚就將你們嚇得如此,忒膽小了罷?怎麼不拿出你們平日在朝堂上的那堂堂正氣來?”程老魔王一聽,心裡就樂了,瞧你們那小樣,這柔魚再是兇猛,那纔多大?難道就能把一個大活人給撕了?於是他大咧咧的拔拉開衆人,擠了進去,一瞧,可不是麼,如果不細看,那柔魚是不動的,但要細看的話,柔魚的觸鬚不正一顫一顫的麼?難道,真的是活的?
但他乃堂堂大唐殺神,又何懼如此小的兇物?於是更是湊近了細看,這一看,他心裡有底了,臉上浮起捉狹的笑容,猛然間,他用手一下就把柔魚提了起來,直往禇遂良的眼前湊,一邊湊還一邊晃:“哎呀,可不是麼,真是活的,禇老頭您再瞧瞧個清楚,瞧,這鬚子直動呢。”
這下把個禇遂良給嚇的連退幾步,腳下一下踩到不知道誰的腳,那被踩的哎喲一聲,猛的把腳抽開了,禇遂良一個沒站穩,撲通一下就跌坐在地,還連連用手肘擋住自己的臉:“快拿開,快拿開,程老匹夫,再要如此,莫怪某翻臉了。”
程老魔王嘿嘿一樂,又拿了柔魚直往那些個文系的官員臉上湊,把那些個官員唬得是臉色都白了,這柔魚個頭是小沒錯啊,可沒聽見的麼?“性兇猛”!老虎夠兇罷,可老虎長也不過丈餘,那纔出生的小老虎也是兇猛得緊呢,而柔魚呢,竟然可以長達數丈乃至十數丈,真要被咬一口,咱這細皮嫩肉的,即便是小柔魚,估計也是夠嗆,這可是大過年的,見血可不吉利哦。
原來高三按王況的吩咐,特地取了幾根麥管通到碎冰底下,然後在木盆底下搞了個高的夾層,用厚棉絮將一個裝滿了滾水的銅壺包的嚴嚴實實的放在夾層裡,麥管就直通銅壺,那熱氣就從麥管直接通到了柔魚底下,將碎冰化了,又有熱氣上冒,碎冰就一直在動,放在碎冰上的柔魚須自然也就跟着動了起來,不過動的幅度不大,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這也只能對柔魚鬚子這麼來,要是麥管通到柔魚身下,肯定是紋絲不動的。
老魔王看得仔細,所以就被他看出了機關所在,正好,趁着這大過年的,大家不輕易翻臉的機會,捉弄捉弄一下那些個文系官員,不亦樂乎。
除了三個國公是拖家帶口的幾十號人來建安侯府外,其他人都自覺和建安侯還沒親密到三駕馬車那樣的地步,所以都是隻身一人前來,但就這樣,也一下的增添了三十多個來蹭飯的。也幸好現在的建安侯府夠大,多了三十多號人,再加上老魔王他們三家,不過就是六十多號人而已,在正廳前的院裡擺十桌也是沒有問題的。
王況家並沒有採用分餐制,都是十人一桌的大桌,這個吃法,如今因爲有了建林酒樓的火鍋出現,已經被長安人所熟知,是以,大家也都很自覺的拉幫結夥的分桌坐定,就等着王況家的年夜飯上來好大快朵頤一番。
建林酒樓今天就已經不開門營業了,酒樓的廚師除了那些家在長安的都回家過年外,其他家在外地的也有幾個,早就被林翰這個建林酒樓的實際管理者給派到了建安矦府來幫着做年夜飯,今年的年,林家和王家是湊一堆過的,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只要王況或者王冼在過年的時候在長安,林家人過年都會到建安侯府,畢竟,王況的爵味,採買一些年貨,比如說緊俏的草原牛羊肉都會帶來很大的便利。
和其他人不同,王況從小到大,是經歷過了從將過年當做頭等大事,要提前半個多月甚至一個月就開始準備,一直到了後來開發多年,過年已經漸漸的淡化爲不再那麼重要,不再需要一準備就要存上至少半個月的食材,後世大年初二就可以到超市買到東西了,還需要存什麼。
所以,王況對這些人蜂擁而來也不以爲意,到了他這個位置,即便是今天將府上的食材都消耗了一空,第二天就只要負責採買的管事放出話來,保證要什麼食材都有人送上門來。因此王況一聲令下,廚房裡也就不再心疼這個心疼那個,全都賣力的工作了起來,本來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的,現在一下多了這麼多人,不過就是重複多做一些便是。
也好在王況歷來講究的是自己有什麼吃的,底下人也就有什麼吃的,因此,只需要讓用人們推遲一點時間用餐,將原本給他們備下的菜餚都端了上來,也是夠的。
當這些大佬們落座之後,菜餚就源源不斷的端了上來,有的大佬就嘖嘖稱奇,說是建安侯竟然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似乎是算準了今天會有許多的客人一般,瞧瞧,全都準備好了。有那熟知王況做法的官員就一陣鄙視:哪是建安侯未卜先知,那是人家建安候視用人如家人,自己吃什麼,用人就吃什麼,現在端上來的,本來是應該放在後院裡用人們的餐桌上的。一席話把那人搶白得有點無地自容。
原本,這些大佬們都以爲建安侯既然是以食起家的,那他家的年夜飯必定是豐富無比,能在他家吃到許多平日裡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但他們還是有點失望了,除了一兩樣的做法略有不同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他們見過了的或者吃過了的。
王況不是萬能的,他再能烹飪,以一個只做了自己吃的人的見識,就是再會做,也絕對不會有專職的廚師會的菜式多,他會的,其實不是菜式,而是新的烹飪手法,一個食材,換了烹飪手法,那就是新菜式,比如說醬肉改爲滷的,就成了新的滷味。幾乎可以說,到目前爲止,如果王況再沒拿出新的烹飪手法的話,他所會的菜式,還不足建林酒樓一個普通的掌勺廚師的十之一二。
只不過是王況雖然傳開了烹飪手法,但是有一些食材的做法,還是沒有人試過的,想要將一個烹飪的手法融會貫通,而且大多都要靠自己的摸索,沒個十年八年肯定做不到,是以,在今晚的餐桌上,還是有一些菜式是那些大佬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
就比如說年糕(這裡所說的年糕不是那種雪白的,用秈米蒸熟了後搗爛塑型的,何謂糕?糕必定是先磨漿再和配料和勻了蒸熟的,比如說芋頭糕,比如說水糕;而那種先蒸熟再臼爛了塑形的則應該稱爲粿,比如說大米粿等),一般人也就切了片後蒸軟來吃,但是建安侯府的年糕就不同,首先在年糕裡就混進了豚豬的肥肉條和桂花蜜進去蒸的,然後呢,不用蒸,而是切成方形長條,裹上蛋液在油裡炸軟後,再撒上一層的桂花蜜,這樣炸出來的,外酥裡糯,香軟可口。如果是蒸的,一般人只吃上一片就膩了,但這炸的卻是讓那些大佬們愛不釋口,一乎兒的工夫,就見底了。
只有程老魔王幾個在自家小子的暗示下是每盤都淺嘗輒止,他們都留了肚皮準備等魷魚圈上來呢。而且幾個老頭子,昨晚也是吃過了他們家小子給他們帶回去的可憐的那一小碟的魷魚圈的,因此他們很有自信,相信自己具有其他人所不知道的優勢,那就是,掛糊炸的魷魚圈,從外表上是看不到一丁點柔魚的樣子的,而他們吃過,自然是知道的。
不一會的工夫,果然,用人們就給每桌都端上了一盤的一圈一圈掛糊炸的物事來,老魔王一看,嗯,就是它了,一圈一圈的,還在外面撒了椒鹽,肯定錯不了,於是幾個老傢伙不約而同的起身,用筷子大大的夾了一堆往自己的碗裡放,碗裡放滿了還不滿足,還繼續的夾了一大筷子往自己的嘴裡送。
幾個老頭子刁得很,昨晚都吃過了的,自然知道狼多肉少的道理,所以今天他們幾個沒有湊一桌,而是分了開來,這麼一來,他們就都能儘量的多吃幾圈。
其他大佬一見三駕馬車竟然一改先前淺嘗輒止的表現,一下就變成那搶食的兇猛樣子,開始是一楞,後來開始有人明白了過來,哦,這幾個傢伙肯定昨天是吃過了柔魚的了,眼前的這一盤,必定是柔魚沒錯,於是,就開始都搶了起來。
“這味,似乎是番薯?”最先將魷魚圈送進嘴的尉遲敬德一嚼,皺了皺眉,然後哇哇大叫着跳了起來,爲什麼跳?燙的!
這時候,程老魔王他們也都跳了起來,都是被燙的,只有一個秦瓊穩坐泰山,慢斯條理的跟一碗酸辣豚皮湯較勁,這碗湯,也是建林酒樓沒有的,因爲王況愛吃,所以今天特地囑咐廚房裡做了出來。王況和高三鬼鬼祟祟低語的情形,早就被秦瓊瞧在了眼裡,這中間,他還偷偷的溜進了廚房看過了,所以,那盤王況讓廚房用番薯切圈來假冒魷魚圈的菜,他是隻夾了一圈,輕輕一咬就不再動筷子了。
“哇呀呀,建安侯你不厚道。”同樣被燙了嘴巴的禇遂良最是倒黴,先是被假活的柔魚嚇的摔了一跤,現在是被假的柔魚騙了,還被裡面炸得燙嘴的番薯(大家試試用掛了糊的番薯炸熟後送到嘴裡就知道有多燙了)給燙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心裡那個委屈啊,我容易麼我,你這建安侯府的年夜飯真的是危機四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