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的掌櫃給這倆傢伙送菜?這麼說來,這倆傢伙說的話似乎是真的了,至少來說,那建富酒樓是必定存在的了,不然的話,山外山又何必要給這倆傢伙加菜呢?原本還有一絲懷疑的,現在大家就都靜下了心來聽,一時間已經忘記了這倆傢伙是怎麼進來的,如此吝嗇,只叫一碟花生的人,怎麼可能到山外山來?
山外山在長安的地位,是屬於僅次於建林酒樓的存在,在山外山吃東西比在一般的酒肆要貴多了,油炸花生,哪都有賣的,而且這倆傢伙叫的酒也不是山外山獨有的酒,而是市面上隨便就能買到的大路貨,這酒,在外面賣,可比在山外山便宜一半呢。
“如此謝過你家掌櫃的了。”路人甲一直在關注着堂前的客人表現,對他們這倆活寶來說,已經從事這樣的行當多年,察言觀色就是他們吃飯的本錢,什麼樣的人對什麼樣的話題會感興趣,什麼樣的人大方,什麼樣的人吝嗇,等等這些,經過近十年的鍛鍊,幾乎可以堪稱大唐靠小道消息騙吃騙喝的第一人了。
甚至於,客人的面部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們都能很容易的捕捉到,並且馬上得出判斷,這人是想聽呢還是不想聽,是想聽好的方面的呢,還是想聽壞的方面的。
不過這兄弟二人爲人還是謹慎,初到長安,京畿地區的風貌人情那是兩眼一抹黑,他們也不敢很是確定什麼樣的開頭能引起關注,但因爲此次孫管家說了的,干係實在重大,能不能成,在很大的程度上會影響到今後小東家及建安人在外的地位,所以,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因此,他們是小心又小心,琢磨了幾個晚上,終於還是決定穩紮穩打,一步一步的來的好。
要穩就要把前面事情都交代個一清二楚,長安一地人可不像建安人,你要問建安人某某家的小郎子今年多少歲了,可能沒幾個會答得上來的,可你要問起:某年某月某日小東家來街上逛了多久啊?和誰說過話啊?笑過幾次了啊等等這樣的話題,會答得上來的人那可就多了去了。
既然要交代個清楚,又要不引起其他客人可能的反彈,所以,他們就找上了山外山的大掌櫃的,大掌櫃那是李靖家的人,來前的時候,孫二擔心事有變故,特地找王冼把王況留下來的銅牌子請了出來,給這倆活寶用,所以,這倆活寶在進店之前,就已經和大掌櫃的說好了的,什麼時候上一道菜,讓夥計說一句什麼樣的話,全都準備好了,什麼菜那是無所謂,只要路人甲一說只有一道菜,沒個什麼味道,櫃檯上就吩咐將廚裡烹好的給其他客人點的菜先給他們端了上來。
如今看來,這效果雖然沒有很明顯,但至少,沒人對他們說的話不耐煩,這就是個好的開端了。
於是,路人甲有清了清嗓子,掃視了一眼那些已經豎起耳朵在聽的客人一眼,面帶着一種讓人看了就想衝上去恨不得將他的嘴巴撕開來,看看裡面究竟藏了多少東西的詭異微笑,提高了嗓門:“你猜這魚腥味哪來的?”
“哪來的?難不成還是上午有客人吃完的魚湯沁到桌裡去了?又或者說是桌底下有一堆的魚骨頭?”路人乙一副着急的模樣,急急問道。
“切,又孤陋寡聞了吧,你去富來客棧看看,多少年前,富來客棧就已經沒有客人將魚骨肉骨等雜餘吐到地上,吐到桌上的習慣了,都是吐在客棧提供的一個骨碟裡,而且那桌面,可是上好的紅木所做,嚴絲合縫的,又用桐油刷過多變,別說湯灑上去了,就是整張桌子浸在魚湯裡一整天,撈起來抹布一抹,啥味也沒。”路人甲敲了敲擺在在和路人乙面前的骨碟,“如今就連長安各酒樓都已經學了富來客棧的這一套,你想想,建富酒樓怎麼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呢?”
“那魚腥味究竟是從哪來呢?莫要賣關子了。”路人乙更加急切,邊上已經有不少的客人開始附和起來了:“這位漢子,莫要賣關子了,說說。”
“那客人出言罵起來後,櫃上管事和夥計都沒解釋,反而是邊上的客人吃吃笑了起來,拉了那客人指了指那客人所坐的桌椅上頭,他那桌椅是捱了壁板的,你猜那上頭有什麼?”
“難不成是魚?這建富酒樓也怪,怎麼把魚掛在客人頭上了呢?”路人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旁觀的客人也暗道,原來如此,可這也說不通啊,有哪家酒樓會把魚掛在客人頭上呢?要說其他酒樓他們不敢肯定,但那建富酒樓可是有建林酒樓的一份的,按理說不會出現如此情況的呀。
“是魚,卻也不是魚。”路人甲好整以暇,不緊不慢的夾了一條牛柳到嘴裡,嚼了幾口,“嗯,不錯,這牛肉又滑又嫩,和往日裡吃過的不同,必定不是耕牛來的,莫非是從草原來的牛?”
“哎呀,急死個人了,你把話說完成不?”路人乙見邊上附和的人越來越多,情知已經到了火侯,就又添了一把柴。
“急什麼?是你急,又不是某家急。莫慌,莫慌,等某先填飽了肚皮再說,這一口氣說了這麼些,都沒得力氣了。”路人甲纔不理會,繼續慢條斯理的吃着他的牛肉,還時不時的眯上眼,叭嘰幾下,“這要是有杏花村的紅酒,配上這牛肉,那就真個叫美味了。”
“夥計,給這位客人上一角,不,上兩角杏花村的紅酒來,記某帳上!”旁邊一個客人等不及了,這是個絡腮鬍子,長的很是飆悍,可他身上的穿着,又不是那種貴勳人家的,大約是外地來長安做生意的商人,見路人甲如此做派,哪能看不出來路人甲所圖?於是就忍耐不住,把夥計叫了過來。
路人甲和路人乙對視了一眼,心底裡偷偷的笑,總算有人耐不住了,小東家管這叫什麼來着?哦,叫釣魚,你越是忍住不說,那些人就越是想聽。其實對他們兄弟來說,如今早已經不必要爲這幾道菜幾壺酒計較了,在富來客棧,在建富酒樓乃至於建林酒樓和山外山,他們都是可以敞開肚皮的吃喝,完了嘴一抹,拍拍屁股走人的!
只不過呢,既然演戲,那就要演得真不是?所以,這些年來,這倆活寶還是遵循着他們的老套路,在外人面前騙吃騙喝,這已經是他們的一種樂趣了。
既然有人上鉤了,那麼就代表着他們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了,有人肯出錢請他們喝酒,那就代表這堂前的大多數客人都在聽着呢。於是路人甲也就不再賣關子,又清了清嗓子,那嗯哼的一聲,直讓聽着的人真想將他按倒在地,踩上兩腳才解氣,這拿強作勢也太明顯了罷?可故事沒聽完呢,所以只能恨在心裡,面上卻要堆出一副虛心討教的表情來。
“那人擡頭一看,卻見一張畫正正的掛在他上頭,裡面有一條魚直欲從那畫裡面蹦了出來,那魚嘴生兩須,背青、腹紅、肚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畫中的一隻甲蟲,尾巴圈曲着,剛從水面躍了出來,那甲蟲的翅膀上,還有一滴水珠,正搖搖欲墜的掙扎着飛着。”路人甲笑笑,道,“你是沒見着那魚,那魚畫得那個叫栩栩如生,猛一看,沒人會相信那是一張畫,其他本地客人是已經見怪不怪了,但那客人卻是第一次見着啊,當下,嚇得出溜一下就跪到地上磕頭,最裡直嘟噥着:‘魚神上仙饒恕則個,小的只是想吃一口魚,未想到竟然多有冒犯,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就一張畫麼,有那麼誇張?”路人乙一副不信的樣子。
^H小說?都市小說????“喲,這位漢子,你說話可就不地道了,那畫,某也是見過的,果真如這位郎子說的那樣,真真是要活過來了一樣。”這時候邊上一個長得消瘦的中年漢子插話了,“某年前曾到房陵採買,就有幸見識過,那畫可是真的,要不是時間緊,某都願意在那多逗留一日,好好欣賞欣賞,如某這等粗鄙之人,都能看出那畫的好來,想來那畫必定非同一般了,只是不知是何高人所做?或許是閻大家?”
“非也,非也!”路人甲眼見得事情發展比他們預計的還要順利,竟然開始拽起文來,搖頭晃腦的,“某先前不是說了麼,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得一清二楚,某先說了什麼?房陵縣丞可是建安侯的弟弟王三郎,這王三郎可是去年的狀元,又得了閻大家指導畫藝,禇大家指點書字,馬賓王爲其奔走,其一身可謂聚各家所長,某爲啷子要交代那麼多?實不相瞞,這魚卻是王三郎所畫。”
“你們可知道,這一幅畫出來當日,曾經引起房州士子轟動,士子們紛紛到建富就樓去臨摹,那些紙筆店那幾日的生意是大好,一時間是房陵紙貴,百文難求一張紙啊。”路人甲總算是一口氣的把自己該說的說完,正好夥計也把杏花村的紅酒端了上來,就不再理衆人,低頭慢慢的品了起來,只是誰也沒看到,他眼中那得意的笑。
這便是孫二和黃廿兩人商量後的行動,孫二滑頭,在富來客棧裡對王況曾經的那一套口口相傳來擴大富來客棧產品知名度的做法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黃廿呢,雖然三丫頭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他這些年和祝四娘子感情極好,愛屋及烏下,對三丫頭也是上心,早就視爲己出,而將王冼看做了自己的乘龍婿了,王冼得了狀元后,並不是沒有懷疑聲音的,這些聲音在長安那是被壓得死死的,但在外面,就有人敢說,也沒人能壓得住,豪門大閥們的勢力再大,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看着。所以黃廿對那時不時的傳到他耳中的流言也是深感頭疼。
而王況在離開房陵之前,已經跟孫二說清楚了,要讓他們想辦法讓王冼的魚拓盡的揚名天下,以堵上悠悠之口,這是最好的辦法,用的實力來證明王冼的狀元是實至名歸,這可要比那種威嚇啊,動不動就跨省啊喝茶啊什麼的手段高明多了,你有疑問,我就解答你的疑問,而不是不許你說。人的天性本就叛逆,你不讓人做的,人們就越發的想做,不讓人知道的,人們就越發的好奇。
孫二和黃廿倆可謂是一拍即合,兩人都沒怎麼花時間,就敲定了由路人甲和路人乙這兄弟倆到長安做宣傳,這些個手段,對孫二,對路人甲兄弟而言那是信手拈來,熟得不能再熟,所以,就有了這麼一幕。
於是,當路人甲和路人乙就這麼着在長安幾個大酒樓裡轉悠了幾天之後,長安人裡就流傳了一個建安侯的弟弟竟然能將魚畫活了的段子,有說那魚真得只要潑上一瓢水就能活轉過來的,有的說那魚本就是活的,被新科狀元王三郎請了文曲星下凡來施了法力禁錮在紙上的,其他人聽了就癟一癟嘴,直嚷胡說。而說的呢,自然也是言辭鑿鑿的:建安人都說建安侯是竈王星君下凡的,竈王星君管的什麼,管的那是天上地下所有人包括鬼神魔佛的一日三餐,那和文曲星君的關係能差到哪去了?君不見那些個文人騷客不都愛往酒樓裡鑽麼?可見文人們對吃是極爲上心的。
既然關係好,那麼請文曲星幫這麼個小忙,那也不算什麼大事,說不定,王三郎就是被建安侯請了文曲星君附了一會兒體,所以才奪得了狀元的。不然的話,怎麼解釋那殿試時的文章和王三郎平時的文風不同?那文章可做不得假呢,要經過各位相公過目後才呈給皇帝的,誰做了假,那還不是一眼就看穿了?
結果是越傳越玄乎,傳到了後來,竟然變成了王冼就是文曲星君下凡,他們兄弟倆在天上本就是兄弟,如今是結伴下凡來的。
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長安的士子們一窩蜂的往東而去,據魏小五的報告上說,他們長安車馬行所拉的客人裡,往常麼,十車裡能有一車是士子就不得了了,現在倒好,三車裡,就至少有兩車全是士子,都是身着襦衫,身後跟着個小書僮揹着書箱的。
士子們和其他人不同,自漢以降,士子都有遊學的傳統,所以,歷代的朝廷,對身負功名的士子並沒有什麼限制,不需要開什麼路引之類的,想去哪就去哪,甚至在長安大街上,除了巡街兵和坊兵外,就只有這些個士子可以配劍的!
路人甲兄弟的動靜,早就傳到了王況的耳中,他一邊欣喜着孫二已經越來越有獨擋一面的氣勢,一邊卻也沒時間去管他們,只能吩咐魏小五他們暗中照顧一二。王況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這纔開春,廖小四那邊就傳來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