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堂墜入地獄，才真正明白自己曾經處於如何美好的地方，才知道世上確實有天堂的存在，也開始體驗地獄的恐怖。
那一夜的事件，徹底改變了莫關。
他脫下研究所的工作服，穿上了同爲白色的醫生袍。
他碰觸到被殺流浪者的血液，聽到了那個犯人的聲音，聽到他對拼命掙扎求生的流浪漢說的殘酷話語，這件事成爲他內心的秘密。
沒能挽救的生命，他想通過雙手去挽救其他生命來補償，更想驅逐內心的恐慌。
莫關在醫院裡迅速成爲話題醫生，從高薪高待遇的集團公司旗下研究所跑到一間郊區小醫院，顏值高身材好年紀輕醫術高明，他全身集滿了這個小醫院的人從未見過的優點。
這裡經常接收經濟條件比較差的病人或一些城市飄遊人。
“城市飄遊人？”剛到醫院的時候，聽護士說“莫醫生，下一位病人是城市飄遊人”，莫關以爲自己不幸又來到了詭異的地方。
“噗，您從大城市裡來，不太清楚吧？就是一些在這座城市裡居無定所的人，他們有的也會打打散工租個老房子住，有些就是乞討者和流浪漢。我們醫院小又偏僻，從來不挑病人，看病費用也不高，他們都喜歡來這裡看病。我們不想喊他們流浪漢，就把他們都說成‘城市飄遊人’。”
護士微笑着解釋，莫關的臉色卻很難看，翻着這位即將來看診的“城市飄遊人”的病歷，表面強裝鎮定，腦海裡卻浮現出那個慘死在巷子深處的流浪者。
他踩着那個人身體裡流出來的血液，被召喚過去一般，碰到了那個人的鮮血，看到了他死前所見的畫面，切身感受到他死前的恐懼無助和悲傷。
可是，那名犯人戴着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加上巷子裡沒有燈光，他用手揪住流浪漢胸前的傷口，彷彿要把那個人的心臟掏出來，他沾染鮮紅血液的手指往嘴脣上抹了一下，紅色的嘴脣揚起詭異的陰笑。
“莫醫生？病人進來了。”
年輕的護士甜美的聲音從旁提醒，莫關收拾慌亂的心神，專心爲流浪漢看病。
接連看了兩名衣着寒磣破舊的流浪漢病人，莫關始終表現出專業的醫術和溫和的態度，年輕的護士臉上放光地驚歎道：“沒想到，莫醫生一點也不介意，我以爲，像你那麼優秀的大城市人，會比較排斥。”
“排斥什麼？病人嗎？他們是這座城市高樓大廈里居住的人也好，是巷子裡席地而睡的流浪人也好，在我這裡，都只是病人。”
莫關語氣平淡，甚至在別人聽來有些冷漠，年輕小護士卻心動不已，覺得自己快要拋棄那個天天只知道玩王者榮耀的男朋友來倒追莫關了。
小醫院沒有設住院部，那些來這裡看病的人也負擔不起住院費，一到下班時間，病人們都離開了，醫生護士們也紛紛驅車離去，兩層的舊樓房獨立於偏僻郊區，顯得十分荒涼滲人。
夜色籠罩着外牆翻新過白漆的醫院樓，遠遠看去，跟鬼樓一樣。
“莫醫生，你還不下班？今晚又打算一個人在這裡加班？你不害怕嗎？”年輕的小護士原本打算試着約莫關吃個飯，刺激一下那個把自己放在王者榮耀後面的男朋友也好，探頭一看，莫關又跟平時一樣埋頭在鑽研病歷。
“辛苦了，路上小心。”莫關頭也沒擡，答非所問，手中的筆不停做着標誌和記錄。
小護士目瞪口呆，她雖然算不上國色天香，好歹也是個漂亮的小姐姐，莫關竟然對她一點興趣沒有。
在輸給王者榮耀之後，自己又輸給了病歷，小護士氣呼呼走出醫院，開着小汽車直奔一家烤肉店。
今天刷網站的時候，偶然發現一個剛剛創辦的個人美食推薦網，主人是一個超級喜歡美食的胖女孩，說是試着把自己吃過的美食跟大家分享，一時興起就辦了這個美食推薦網。
由於是創辦不久的網站，目前看起來，訪客還很少，但是胖女孩吃過很多店，應該是個會吃的人。
小護士準備信她一回，去試試她推薦的
那家韓式烤肉店。
【感情上受傷的女人，會特別想吃肉，也特別需要肉的力量，把厚厚的牛肉或薄薄的五花肉放在鐵板上，“滋滋滋”烤出油脂，稍微沾點鹽，讓肉充滿整個嘴裡，滿足感和幸福感是無法言表的。傷心的時候，能獨自一人這樣吃烤肉的女人，一定會遇到最精彩的愛情，因爲有美味的肉的支持。】
這段話配着又香又燙嘴的烤肉，享用起來太美好了，小護士眼眶有些溼潤，不知道是被烤肉的煙燻的，還是心裡憋着太多感情的怨言無處宣泄。
一陣味道嗆人的煙從敞開的窗口飄進來，莫關不由得咳嗽了兩聲：“咳咳——”
嗆人的煙伴隨着一個令人不悅的男聲，從莫關背後的窗外傳來。
“喲，太好了，還有醫生。醫生大人，麻煩你了，幫我消毒包紮一下傷口吧？”
男人玩世不恭地叼着香菸，見莫關嫌棄地擺手趕煙氣，直接吐到窗外地面，就要從一樓的窗口跳進莫關的辦公室。
“滅掉，把菸頭滅了。”莫關不客氣地用手擋住男人，不准他往窗沿上爬。
男人聳聳肩，一邊吐槽“醫生你怎麼跟我小學時的老師一樣囉嗦啊，該不會接下來還要教育我吸菸的危害性吧？”一邊用鞋尖去踩爛香菸頭。
“我按醫生的話做了，很乖吧？現在，醫生可以幫我處理傷口了嗎？我的手好痛哦。”一個男人，就算擁有一張娃娃臉和好看的笑容，這樣裝模作樣的撒嬌，依然令人感覺噁心。
男人舉着受傷的手臂，在莫關面前晃來晃去：“醫生，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不要無視我啊，我可是你的病患。”
莫關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居然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厭惡感，這跟自己之前說“來找我看病的只有病人，沒有貧窮、富裕之分”豈不是自相矛盾？
莫關迅速調整好情緒，輕柔地拉過男人受傷的手臂，匆匆看了一眼便蹙起眉頭，卻沒有問多餘的話，只是默默去拿藥品。
“醫生，你猜這些牙印是什麼動物留下的？”
莫關有些吃驚地瞪着男人，不明白他爲什麼這麼說，手裡拿着消毒藥水和紗布，淡淡迴應了一句：“動物？那是人的牙印吧。”
和女朋友或老婆吵架，被暴走的女人抓住手臂狠狠咬一口，這是莫關看到男人手臂上那排牙齒時的想法。
“哈哈哈，醫生你挺有膽識嘛。不過，也對，膽小鬼可沒本事一個人留守這種鬼醫院，也不敢接受我這種來歷不明的變態，對吧？”男人的目光中射出的寒氣，足以令人渾身顫抖。
“我習慣安靜，你不需要特地跟我搭話，把手伸過來吧，傷口不深，幾天就好了。”當莫關的手碰觸到男人手臂傷口流出的血液，他才明白，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這世上就是存在殘忍的變態，而這個男人絕對是其中一人。
男人見莫關爲他治療傷口的動作像被按下暫停鍵，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猙獰笑容，故意湊近他，陰森森道：“醫生，那個人看起來很虛弱，大概好幾天沒吃飽飯，力氣不夠啊，只能咬成這樣子了。”
莫關沉靜不語，內心涌出一陣陣噁心。
碰到這個殺人犯的血液，一瞬間，那些殺戮的畫面就衝進大腦，快速串聯成一個完成的映畫展現於他的眼前。
這個男人，在殺害第六名流浪者的時候，被那個拼命掙扎的流浪者咬傷了手臂。
是的，那個流浪者看起來相當虛弱無力，這一口咬下去，已經用盡他生命最後的力量。
犯人的血液沾在莫關手指上，那些深深烙印在這個享受罪惡的犯人腦海中的犯罪畫面、被害者痛苦的表情和慘叫，犯罪者瘋狂的笑聲和殘酷話語，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息，這些畫面、聲音、情感和氣息，彷彿從莫關全身每一個細胞滲入，潛入血液，傳遞到他的大腦。
“醫生？你不同情我嗎？被人咬了一口，要深夜求醫。”男人裝出可憐的樣子，又把他受傷的手伸到莫關眼皮底下。
同情？莫關體內有一股洶涌澎湃的怒，他恨
不得殺死這個男人，他憤怒、痛苦、悲傷、怨恨、不甘心。
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這些過分偏激的情感並不全部源於自己的內心，更多的是被殺的流浪者殘留在犯人記憶裡的情感，通過血液傳遞而來。
莫關強裝鎮定地替犯人消毒傷口，想抽身去報警，只要警方對照莫關手臂上的牙印和剛剛被殺的流浪者的牙齒，就是鐵證！
醫院裡的小護士和中老年醫生們每天都會討論社會新聞時事，關於流浪漢被殺的連續殺人事件，莫關聽他們說過。他驚詫不已的是，這個連續殺人事件，以他目擊和匿名報警的那個事件爲起點，竟然兇犯一直在逃，並且不斷出現新的受害者。
警方對外的報道也說了，連續發生的幾次流浪漢被殺事件，都發生在僻靜的深夜小巷子，都在一切偏僻殘舊的老區，沒有監控設備，沒有目擊者，犯人也小心翼翼沒有留在任何證據。
“醫生！我就告訴你一個人。”男人猛地抓住莫關的手，和莫關瘦削型的身材比較，這個男人魁梧有力，一下子把莫關抓得緊緊，讓他無法掙脫。
“我已經報復過了，那個咬破我手臂的人，被我敲碎了牙齒。”男人又猛地鬆開莫關的手，狂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太可笑了，變成了沒牙齒的樣子。”
莫關的心迅速被冰凍，這個男人以殺害無辜的流浪漢爲樂，他還要繼續這場“遊戲”。
他腦海中已經開始計劃下一次的殺人，他想要使用更多殘忍的手段，他有一套完美的殺人計劃，至少短期內不會被抓住。
如果，自己沒有得到這種奇怪的能力，看不到這一切，倒可以把這個男人當成純粹的變態，背後吐槽幾句了之。
接受那個項目實驗的初衷，莫關期望人生能發生改變。
真正意識到他的生活被改變了，他擁有了別人所不瞭解的可怕力量的時候，他卻害怕地逃走和躲藏起來了。他沒有把自身的變化和獲得的神奇力量告訴項目組、研究所的人，他逃到這個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小地方小醫院來。
“我們不斷研製新藥，就是爲了能救更多人，能讓渴望生存下去的人們活得更久。通過藥物改善血液，也是這個目的。不，這是更加更加遠大的夢想，血液裡面有太多我們對生命之源的渴望了。”
莫關躺在實驗牀上，看着那些藥物緩緩滲入血管，聽項目發起人表情熱血激動地說這番話，感受一股奇異的力量以閃電般的速度瀰漫全身，以血液爲道路，朝着自己身體全面進攻。
既然參加實驗的初衷是想改變自己的命運，現在不正是最好的時機嗎？
莫關拉開抽屜，下意識摸了摸那盒藥，深呼吸一口氣。
就把這視爲他的宿命，或說是使命吧。
他爲了自私的慾望參加那場實驗，意外獲得這樣的能力，成爲這次殺害流浪漢案件的“完全目擊者”，不管是被害者還是犯人的記憶，他都掌握了。
然而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聽到的，都無法成爲證物。
但是，他並不是只剩下無奈，並非只能束手無策。
“這個是特效藥，每天定時服用一顆，能使傷口快速癒合，不留痕跡。”
莫關淡淡地叮囑，儘量扮演一位稱職好醫生的角色。
男人露出滿意的笑容：“醫生，很懂嘛。”
男人愉快地接過藥瓶，迫不及待就吞下了一顆。
這種藥物中所含的砷屬於微量，持續服用就會導致慢性砷中毒，從男人服下第一顆開始，莫關就看到這個雙手沾滿他人鮮血的兇犯踏上了死亡之旅。
男人摸着包紮漂亮的手臂，帶着藥瓶離開，莫關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緩慢地擡起自己雙手，彷彿有鮮血從修長白皙的手指之間滲出來。
死亡、殺戮、罪惡和黑暗——莫關獲得觸碰他人血液便能讀取信息之後，這份力量帶給他的，只有這些東西。
死神必定會降臨到每個人身上，遲早而已，莫關平靜地等待着，那個殘殺無辜的犯人的死期，以及自己的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