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零的手指像是觸電一般,感覺刺痛,縮回來,離開了何方的血跡,他也從何方的血色記憶海洋裡抽身出來。
他像個在水中潛伏已久的人,大口喘氣,久久才平復下來。
剛纔,刺痛他,令他退縮,不敢再深探何方記憶世界的,並不是何方的血跡刺痛了他的手指,而是他內心瞬間對君嵐和尚良產生的懷疑刺痛了他的心。
君嵐和尚良有什麼值得何方追查?總不會是外遇出軌這種事情。
高零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事實上,君嵐那天晚上兩手空空來到偵探事務所,高零心裡就生出了一些疑惑,直覺君嵐有事情瞞着自己,關於那兩名失蹤少女的血液成分鑑定。
君嵐說從她們的血跡中提取成分鑑定,發現有奇怪的藥物成分,卻和遊沐、林安兒血液中發現的成分不同。
君嵐究竟隱瞞了什麼?
高零想不通,柯飛也有事情瞞着自己。
柯飛隱瞞的事情,高零倒是能猜透幾分,無非就是莫關潛入調查的具體內容。
莫關的潛入調查,連最信賴的搭檔遊沐都沒有告訴自己。
直到遊沐死去,自己都不知道莫關的存在,不知道他和遊沐之間的關係。
柯飛自然會做出這樣的判斷:莫關的事情,不能對高零全盤托出。
高零不得不中斷觸碰和讀取何方血液信息,分了神去懷疑朋友和夥伴,同時也是在質疑自己,這種疑心和胡思亂想是最耗神的事情。
柯飛、君嵐就算了,爲什麼遊沐不對自己坦白一切呢?爲什麼不能把莫關的事情告訴自己呢?他們不是最好的搭檔,不是一輩子的搭檔嗎?
而且,遊沐明明一臉明朗笑容地說過那樣的話。
【我不喜歡懷疑,折騰自己,多累。】
那是他們成爲搭檔第一年的時候,自己問遊沐,爲什麼能無條件相信自己的任何決定,從來不懷疑和反駁自己的決策,遊沐給出的回答。
所以,連那句話也是假的嗎?自己連遊沐說過的話,都要開始懷疑了嗎?
遊沐有沒有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全心信任自己,高零已經不敢說死。但是,此時此刻倒是驗證了遊沐說的那句話的正確性。
懷疑重要的人,懷疑自己曾經最信任的夥伴,真的是對自己的一種折磨,真的非常累,身心皆是。
必須儘快見到莫關,只有他能夠解開自己心裡的疑惑。
柯飛不願意幫忙的話,就要藉助夏櫻的力量。
假如自己能幫助夏櫻找回那段失去的記憶,也許會成爲她幫自己見莫關的契機。
高零擡頭看了眼老式鐘錶,不知不覺已近中午,夏櫻快要派完傳單回來了,在她回來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完成。
高零拍了拍臉頰,拆開一顆酒心巧克力往嘴裡送,重新集中精神,目光聚焦那張沾着血跡的紙。
第一次觸碰何方的血時,毫無準備地被何方那龐大的記憶信息捲進去,那是一片被血色籠罩的記憶空間。
何方的血液裡都寫滿了其他人的生命和故事,他們的情感
和執念。
高零不得不承認,何方是一位相當成功的私家偵探,他完完全全用整個生命去承接委託人的願望。
高零突然覺得,何方跟自己很像,他們都在不斷碰觸、探索和接受其他人的秘密,必將這些秘密烙印於心。
當那個把讀血能力傳遞給自己的男人觸碰到自己的血液時,他一定也會被一片洶涌的血色海洋吞噬,在那片海洋中,他也能看到自己所瞭解過、窺探過的他人隱私。
何方的這種敬業精神,給高零幫了不少忙。
只要追蹤到何方死前最後接受的具體委託工作內容,就能判斷他的死是否跟君嵐、尚良有關係。
血色海洋一般的記憶空間,每一次想要徹底揭開何方的記憶信息和畫面,就有一種海水嗆入鼻咽喉的錯覺,高零難受得全身顫抖,還是緊緊抓着染有何方血液的紙。
不能讓記憶中斷,猶如海洋一般的血色記憶空間,說不定會隨時退潮,一些記憶畫面和信息會隨時消失。
因爲何方本人接觸的委託工作太多,跟蹤偷拍過的被調查人太多,自己只是通過碰觸他死後的血液來讀取這些記憶和信息,信息的全面性和準確性本來就得不到保障。
蜿蜒曲折的通道拯救了快要沉溺在這片血色海洋中的高零,他逃進通道,瞬間那裡卻變成了巷子。
漆黑幽暗的巷子,潮溼的氣息混着血液的氣味,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另一頭傳來,高零追趕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竄進巷子。
君嵐!
自己透過何方的雙眼,看着君嵐跑進小巷子裡,何方急切要追趕君嵐的心情通過他的血液傳遞而來,高零能夠清楚感覺到他焦慮的心情。
君嵐是何方最後接受委託的調查對象,一位女法醫,不至於得罪人或者需要被私家偵探跟蹤偷拍吧?難道,委託何方的人,和遊沐的死有關?
高零隻能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因爲遊沐死去,和遊沐關係最爲密切的就是君嵐。
下一秒,高零就覺得自己想錯了。
在令人暈頭轉向的迷宮式小巷區裡,一個高大的男人擋住了自己的視線——擋住了何方前進的道路。
血色霧氣慢慢散去,高零看清了那張臉,是尚良!
尚良緊緊抓住何方——
高零聽到了巷子另一頭傳來怪聲,他剛擡起頭,就看到那一排排高高掀起的血色海浪,血色洶涌淹沒了巷子的記憶空間。
何方呼喚“救命”的聲音,漸漸微弱,那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後情景嗎?
是尚良和君嵐一起殺死了何方?
高零猛地抽身出來,一下睜開的眼睛被窗外照射進來的正午陽光刺痛,他雙手趕緊捂住臉,使勁搓搓,讓自己清醒過來。
莫關伸出雙手,接住從水龍頭流出來的冷水,往臉上拍去,他要讓自己更加清醒。
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絕對不能讓韓立元知道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否則潛入徹底失敗,自己還沒有給柯飛提供任何有效的幫助,他沒有義務幫助自己全身而退。
【孫揚明的死有很大的疑點,我們找到了那天把車交給
他的人,只是一個流浪漢,接着是一個經常去給流浪漢們送東西的義工,再接着是修車廠的小弟,再來是——總之,孫揚明背後的主謀完全沒露出狐狸尾巴,所以你試試再從兩名失蹤少女和許文蕙身上找線索吧。】
莫關想,這應該是柯飛對他的考驗。
在韓立元眼皮底下,去接觸柯飛沒辦法問話的兩名失蹤少女和許文蕙,從她們口中打聽孫揚明的事情,從中去尋找孫揚明背後的勢力,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隨時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能用唯一的辦法去查探,同時觸碰她們的血液,將她們記憶中所有和孫揚明有關的信息調動出來、拼湊起來,那樣才能得到關於孫揚明最全面的信息。
莫關冷靜下來,整理好一身護工服裝,戴上衛生口罩。
今天一早,韓立元就接到了上頭來的電話,似乎情況緊急,他只向秘書和助理護士交代了一聲,便匆匆離開。
這是絕佳的機會,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再難找到碰觸許文蕙和兩名失蹤少女血液的機會。
“難得你今天會來幫忙啊。”韓立元的助理護士認出了莫關,衝他笑着打招呼。
莫關只是微微點頭,便從她身邊推車而過。
同行的另一名護士側頭望了眼走向療養病房區的莫關,又湊到助理護士耳邊:“你見過他的真面目嗎?單從眼睛和輪廓來看,絕對是高顏值的美男,可惜性格太古怪了。”
助理護士有些自豪地笑了笑:“嘿,好歹我也是離韓醫生最近的護士,他好像直接聽從韓醫生的指令做事,有點像貼身侍從那種感覺吧。悄悄告訴你,他長得很好看,嘴脣的形狀特別漂亮,雖然我從沒見他笑過。”
“嘖,那他幹嘛整天戴着口罩低着頭走路?而且去見韓醫生也是鬼鬼祟祟的樣子,表面上只是一個護工,管的事情卻很寬。我聽說許文蕙和那兩名失蹤少女,都是他帶來的‘顧客’。”
同行的護士太八卦了,助理護士忍不住收起笑容,擺出嚴肅臉提醒她:“韓醫生不喜歡我們議論太多關於‘顧客’的事情。在這裡,顧客是顧客,病人是病人,你進來工作的第一天,應該都瞭解過。”
同行護士撅起嘴巴,嘀咕一聲“不說就不說”,默默回到值班室去。
助理護士不放心地回頭再看一眼療養病房區,莫關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助理搖搖頭,心裡替莫關感到遺憾:韓醫生又給他下達了什麼秘密指令吧?沉默寡言,冷漠的臉上從來沒有笑容,卻像一個上着發條的人偶,真可惜了那張好看的臉。
莫關看着躺在牀上的許文蕙,兩名失蹤少女也在這間病房。
這間病房是專門爲“顧客”提供,這些“顧客”都是韓立元替上頭的人接收和進行特殊治療的對象。
莫關知道的,也僅此而已。
莫關取出抽血用的工具,輕輕說着“現在爲你抽血做常規化驗檢查”,慢慢走向許文蕙。
在許文蕙和兩名失蹤少女的血液融合之時,她們血液中隱藏的秘密和謎團,也許會以新的畫面展現出真相的另一面,莫關是這樣期待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