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申請通緝令和逮捕令吧？”柯飛抓着手裡的肖像拼圖，迅速反應過來。
雨聲嘩啦啦，莫關已經慢慢閉上雙眼。隨着麻醉影響的減弱，他身上的傷口應該很痛，但是他臉上的神色很輕鬆。
“你好好休養。趁着這次事件，抽身出來吧。”柯飛望一眼病牀上的莫關，他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看得出來做完犯人的肖像拼圖已經耗光他的心神。
“我殺死的那個人呢？”莫關閉着眼睛，還是輕聲地問，他能感受到柯飛的氣息。
“你沒有殺人，你只是自以爲是地懲罰了一個犯罪者，你當時做的事情和今天捨命救夏櫻這件事，性質是一樣的，同樣是救了無辜的受害者，阻止了加害者的犯罪行爲。”柯飛的回答沒有遲疑，相反語氣中還帶着堅定。
莫關心裡的疼痛感一下子減輕了許多，或者他想要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希望有人代替自己原諒那時做出的行爲。
遊沐那時候說的是，“我願意跟你同罪，我們是共犯，所以我們要合作去揭發更醜惡的罪行”。
遊沐所說的話，讓自己去做的事情，他們之間的交易，其實沒有真正減輕莫關內心的罪惡感，反而讓莫關隨時謹記自己是一個戴罪立功的罪人。
柯飛卻不同，自己猜到他會說出讓自己心理得到解脫的話，才故意引導他說出來的。
“你說這樣的話，不追究我的過錯，以後不會後悔？你和遊沐不同，沒有他那麼善良，善良到能原諒罪人，你又比他重視正義和原則這種東西，現在一時衝動說原諒我的錯誤，將來也許會後悔。”
莫關是有感而發，柯飛倒是沒想的那麼深入，僅僅對於被拿來和遊沐比較感到不太愉快：“哈哈，你這樣比較我們兩人，我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比遊沐好？還是不如他？”
“你們都是好人，和我不同。”
看莫關眼皮底下動了動，柯飛不禁爲他拉高被子，輕輕拍了拍，鼓勵一樣：“你也是好人，物以類聚，不然我和遊沐怎麼會跟你合夥？安心在這裡休養身體，以後的事情，慢慢再打算。”
拿自己的前途和命運當賭注，冒險去對付犯罪分子；願意捨棄生命去交換夏櫻的安全；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壞？
莫關始終閉着雙眼，聽着柯飛說的話，就像最令人安心的催眠曲。
終於可以解脫了嗎？從自己內心的地獄，能捨棄過去，重新生活嗎？
莫關現在並沒有力氣去思考盤算太多，只是，即使緊緊閉上雙眼，眼前竟然不是一片黑暗，竟然還能感應到白熾燈明亮的光芒。
“莫關爲了你也是夠拼，啊，前輩也盡力了啦。”柯飛一邊用毛巾擦拭身上的雨水，一邊將莫關、莫關描述完成的犯人肖像拼圖、同事已經去申請逮捕令這些事情告知高零和夏櫻，畢竟他們也是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柯飛肚子傳來“咕嚕”聲，夏櫻忙端來剩下的海鮮粥，有些難爲情：“做的肯定沒你做的好吃，你手藝那麼好，要是吃不慣，別勉強。”
“哇，得救了！怎麼會吃不下呢？餓了整整一天沒吃東西，就算給我端一盆黑暗料理過來，我估計都吃得下去。”柯飛急急搶過海鮮粥，拿起勺子就大口塞進嘴裡。
“夏櫻做的海鮮粥，還不至於是黑暗料理。不過，吃完嘴裡還是有點淡淡的腥味，要是有一杯黑咖啡就完美了。”高零的話，夏櫻立刻領會，退出去研磨咖啡豆和煮咖啡，把時間留給高零和柯飛。
夏櫻大致能猜到他們要談論的話題和內容，和上午自己受到襲擊、莫關學長受傷、犯人的真實身份有關。
夏櫻心臟又慌亂起來，她低下頭，深呼吸口氣，能夠嗅到這套運動服上面的氣息，是高零的味道。
穿着他的衣服，就像被他緊緊擁在懷裡，就像雨中他將自己緊緊擁在懷裡那樣，那一刻，所有恐懼和危險都消失了。
“好，今天也要煮出最美味的黑咖啡！”
夏櫻開始打磨咖啡的聲音，從廚廳傳來，高零和柯飛才放心
地開啓他們的話題。
“莫關是遊沐安排去潛伏的人，能輕易抽身嗎？韓立元不會追究？”得知莫關不再回到韓立元身邊潛伏，高零有些不安。
“反正不能回去了啊，不管襲擊夏櫻的人是不是受到韓立元、韓立元上頭的人指使，莫關出手救夏櫻這件事始終會傳到韓立元耳中，韓立元那麼謹慎狡猾的傢伙，一定會懷疑莫關跟我們這邊有聯繫。”
柯飛攤攤手，高零也只能遺憾地感慨：“這樣一來，韓立元這條線也斷了。”
柯飛苦笑道：“也沒辦法，我總覺得，莫關和前輩一樣，都是遊沐託付給我的‘遺留問題兒童’，我必須保護你們。”
“完全聽不懂你的冷笑話。莫關這條線索斷了，要深入到明希醫院、光望生物集團，只能另覓渠道。”
高零試探地打量柯飛，猶豫不決，要不要告訴他：君嵐是光望生物集團創始者君展翔的孫女？君嵐很可能跟明希醫院的禁藥有關？甚至和遊沐發瘋自殺事件有關？
一想到柯飛的愛情，會被自己未經證實的懷疑破壞，高零就說不出口。
就像遊沐滿臉欣喜地告訴他“我找到愛情了，真的有一見鍾情存在，我恨不得現在就跟君嵐結婚”，他沒有把“你確定君嵐適合你嗎”這種疑問說出口，是說不出口。
自己得不到愛情就算了，總不能去質疑和破壞別人的愛情，否則會遭到天譴吧。
“我爸那邊銅牆鐵壁，我試過了，沒用。”除了韓立元這條線能接近明希醫院和其歸屬的光望生物集團，柯飛能夠想到的另一條線索就是自己的父親。
柯飛家裡的事情，除了他母親的事情之外，其他家人從事的工作、喜愛，高零都從他口中聽說過，也算是略知一二。
柯飛最常說起的人，還是他那位很厲害很工作狂的父親，看得出來，柯飛雖然嘴上埋怨父親不顧家，心裡卻一直把父親當成偶像來崇拜和憧憬。
“對哦，差點忘了，你爸爸是明希醫院血液科的主任醫生，他在那裡也算是位高權重，不願意幫你調查明希醫院的醜聞，維護自己奉獻一生的醫院，也很正常。”高零點點頭，表面淡定，內心欣喜，心懷希望：這不還有切入口嗎？
“呵，是啊，對他來說，家人、友情、人情味統統不重要，什麼都比不過他柯明東大醫生的名譽地位。”柯飛冷冷的聲音傳到被打開的門外。
“砰——”
咖啡杯摔在地上，碎成幾片，黑色咖啡在碎片之間漫開來，染黑了純白色的陶瓷碎片。
“柯，柯明東？柯飛？柯明東醫生，是柯飛的父親？”
夏櫻雙手無力垂落，只剩下右手還輕輕抓着托盤邊緣，很快那個托盤也隨着兩杯黑咖啡一起掉到地上，濺起來的黑咖啡落在運動褲褲腳上面。
冷冷的雨水落在身上的時候，那把尖利的刀刺過來的時候，那份沉睡在心底深處的冰寒和恐懼甦醒過來。
夏櫻不記得在那張病牀上接受了多少治療，每天都是心懷希望地開始又跌回黑夜的失望谷底。
那一天，夏櫻也和平時一樣，虛弱無力地躺在病牀上接受血液淨化治療。
牀邊是唉聲嘆氣的父親，是不停哽咽着說“怎麼辦呢怎麼辦呢”的母親，還有其他人的絕望聲響。
夏櫻害怕又有些厭煩地閉上雙眼，這樣安靜下來，不看任何事物，不聽任何外界聲音的時候，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還在跳動，她還能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隔壁病牀的病人昨日半夜突然危急，沒有搶救過來，今早牀鋪已經收拾乾淨，準備迎接另一名在死亡邊緣上痛苦掙扎的患者。
哪天，她是否再也無法睜開閉上的雙眼，她還不能想象那時候的心情。
“醫生，求求您，幫幫我女兒，她才15歲，不能——”母親哭泣的聲音，令人心碎，夏櫻不忍心睜開眼去看，這人間地獄。
對她來說，最痛苦的不是身體受到病魔折磨，也不是一次次治療失敗徒留身體傷痛，而是看着父母無助
、痛苦的樣子。
所以，當那位看起來很有威嚴的男醫生說“放心，這是我們最新研發的特效藥，只要你們願意嘗試，我們可以減免醫藥費，還能救活你的女兒”，夏櫻猛地從牀上坐起來，對那名醫生大喊：“我願意！讓我試藥，我想試藥！”
柯明東——那名在明希醫院富有聲譽的血液科副主任醫師，他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還伸出溫暖的掌心摸了摸夏櫻的腦袋。
那年夏櫻15歲，在柯明東醫生的極力推薦下，接受了新藥的試驗治療。
爲什麼會失去了那兩年的記憶，夏櫻只能理解爲新藥的副作用，具體的原因，也許要問父母或柯明東醫生。
夏櫻不想隱瞞柯飛，更不想隱瞞高零，她把能夠回憶起來的事情都告訴了兩人。
房間裡的氣氛冷到極點，這個劇情展開也是超乎高零的預料。
沒想到，柯飛的父親會被捲入這場事故中來，很可能還是明希醫院禁藥事件的關鍵人物。
“呵，太諷刺了，太可笑了。”柯飛突然捧腹大笑，笑得悽慘。
他總是陽光燦爛的，笑聲一直都是爽朗的，這副模樣，高零和夏櫻都是第一次看到，他們不禁小心翼翼地喚他：“柯飛？”
“我沒事，反倒覺得很暢快，就像之前打成一個個死結的地方，頓時被解開了。媽媽在那次手術裡，爲了救產婦的生命，大膽做出判斷，放棄了已經沒有生存希望的嬰孩，她沒有做錯。錯的人，不是被指責和冷暴力對待的媽媽，是那樣對待她的父親。越是犯了罪惡的人，越想要站在道德高處，通過指責別人來擡高自己、保護自己的利益。”
柯飛放聲笑着的表情，在高零和夏櫻看來，比嚎啕大哭還令人心疼。
他確實埋怨父親對母親的冷漠和傷害，但父親在工作方面總是他的明燈和模範。
他以爲，父親心裡沒有人情、沒有親情和友情，父親的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放在那份偉大的工作上面。父親在工作上的形象，在柯飛眼中的形象，應當是光明磊落、坦蕩莊嚴的。
然而，父親纔是貨真價實的罪人，以罪人的身份誣陷和坑害自己的妻子，把自己的妻子推到浪尖上受盡非議和傷害，實在太荒謬太惡毒。
更可怕的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後果，患者家屬上門劫持自己、鬧事傷人，他還能淡定從容地把過錯推到母親身上。
父親真是名副其實的罪人，這樣的人，十年來在醫院不斷攀升，還被很多人奉爲神醫，而被他害得一無所有的人還要受他冷嘲熱諷。
柯飛從未想過，最崇拜的親人，會變成自己最憎恨厭惡的那種人——滿身醜陋罪惡卻不以爲然的僞善者。
“小雯，你真的要翻查這件事？假如你說的是事實，那名婦產科女醫生是無辜的，你父親的報道有誤，他一輩子辛苦積累的名譽很可能受到損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親多重視‘劉世清’一世清明這個名字，到時候那些人會說你父親纔是真正的罪人、大惡人。”
小不點知道，媽媽一輩子最擅長的事情是料理和無條件信任崇拜丈夫，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情，會遭到媽媽的反對，她早就預料到。
小不點摟住母親，親暱地勸說道：“媽，這個不是爸爸一輩子的遺憾嗎？他沒來得及糾正的錯誤，我們應該幫他完成心願。您最清楚爸爸的爲人，他絕對不是那種爲了博取眼球和獲得利益，胡亂編寫新聞的人。”
“當然不是！要不是那個男人一口咬定事實，你爸不會那樣寫的。你爸是信錯人，被誤導了，以爲是明希醫院內部人員給他的友情頭條新聞，誰料到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罪人，不是你爸爸，是那個利用他的男人！”
母親突然激動起來，小不點劉佳雯覺得，繼續追查下去，不僅能還柯飛母親許音慧醫生一個公道，說不定還能證實父親也是那篇不實報道的受害者，這樣就不會損害父親一世的清明！
“那，個，男，人，是，誰？”劉佳雯擡起頭，認真注視着母親，一字一字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