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和平二十年首度回國,又是直接來了g市,政府自然會親自鋪設晚宴,市內各大機關所有人都前往酒店準備迎接這位二十多年前的中央軍委書記。
現如今,級別如何高的中央政務委員都及不上一個手握軍權的軍委骨幹有力度,而單和平做爲老一輩的國家軍權統治者,其聲勢自然威嚴壯闊,連顧老爺子和顧遠衡都被請動了,這單和平的聲勢可見一斑。
g市最富盛名的酒店大廳內,水晶燈琉璃璀璨,紅毯鋪陳,各大政要三五成羣高談論闊,季莘瑤因爲是記者身份,有工作在身,便獨自攜着小型拍攝器材在人羣中穿梭記錄眼前近期難得的盛大場面醒。
人羣對面,溫晴與顧老爺子站在一起,顧老爺子正笑的滿眼開懷的與身前一位一身軍裝的中年男人攀談,一旁的溫晴安靜的聽着他們聊,並不插言,而顧遠衡正站在前方,季莘瑤一擡眼便能看見他,正巧,在她轉過眼時,顧遠衡也看見了她,但卻是沒什麼好臉色,看了她一眼,便彷彿她只是一個陌生人一樣,眼神依舊冷漠。
出於禮貌,季莘瑤緩步走過去:“爸。弼”
顧遠衡冷冷掃了她一眼,周圍正有幾個政要站的近,他便淡淡應了一聲。
顧遠衡和顧老爺子的心結,恐怕是一時半會兒的解不開了,但見顧遠衡因爲周圍有人放不下臉面,而對她有了點回應,她頓時輕輕一笑,緩步走上前,將手中剛剛拿過的一杯果汁遞給他:“單老今夜駕臨g市,恐怕今晚大家都要陪同到很晚,您似乎下午就趕過來了,晚飯都還沒吃怎麼行,先喝些果汁吧。”
“謝了,不必。”顧遠衡完全不吃她這一套,漠然拒絕。
季莘瑤並不氣餒,手握着杯子,脣邊泛着自然而然的淺笑:“爸,您中秋節時發生的那件事情,其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惹您和爺爺不開心,莘瑤在這裡跟您道歉,您看……”她眨了眨眼,看着臉色沒有一點緩和的顧遠衡:“看在我還是個孩子的份上,別太記在心上,好嗎?”
顧遠衡冷冷睨着她。
一眼就看出來這丫頭看似鋒芒不露,卻竟也是能屈能伸,當初他不問原由打了她那一耳光,她眼中雖曾有不甘,但卻又很好的平復了心緒,不爲自己辯解,只讓事實來說話,不哭鬧,不撒野,始終進退有度,沒有因爲受了委屈而任性,更也沒有記恨在心,她現在這低下頭來的態度,卻其實是以退爲進。
顧遠衡眼中劃過幾分賞識,卻是厲聲低道:“季莘瑤,有頭腦懂分寸是好事,但若把這份小聰明用到不該用的地方,吃虧的可就是你自己。”
季莘瑤脣邊是淡淡的矜持的笑意,擡眼看着那身材魁梧的一身陽剛之氣的顧遠衡,她怎麼會聽不出來,他這話的意思是,她是耍了手段才嫁給了顧南希,是用了這些不該用的小聰明,才混進了顧家,有資格叫他這一聲爸。
看來溫晴早已將某些意識滲透在他們心底,她這假借輿`論攀上高枝的罪名可謂是板上定釘了,
“中秋節的事,小晴也是因爲太過傷心,她承認是她自己掉下去,因爲氣不過,所以將責任推到你身上。”顧遠衡忽然說道。
季莘瑤卻並沒有因爲他這句終於的真相大白而感到欣喜,因爲顧遠衡眼中沒有絲毫責怪溫晴的意思,他冷冷看着她,語氣很是淡漠:“人都會有偶爾被負面情緒衝婚了頭的時候,小晴不懂事,其原因也在我們對她的疼愛,但追根究底,你終究是不該出現。”
季莘瑤輕笑。
連這樣的誣陷這樣的錯都可以被顧家人攬到自己身上,說是因爲太過疼愛,又說是因爲她的出現溫晴纔會變成這樣。
她此時此刻除了笑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心底卻已是寒冷一片。
“爸。”她擡起眼,毫不怯然的望着他威嚴的雙眼:“這世上每一個女孩子都是從不懂事慢慢成長起來的,也許我不是比她懂事,我只是比她更能忍。”
她微笑,迎着顧遠衡冰霜般的視線。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們顧家耗到底了?”他眯起眼,眼中是滿滿的不悅。
“我始終相信,日久見人心。”她宛然回笑。縱使顧遠衡已經氣的深呼吸,就那麼瞪着她,彷彿她是那種極難纏的女人,也許如果她不是一個女人,他說不定直接一槍崩了她。
就是在這時,酒店正門前已是一陣動,耳邊隱約傳來一些人的話:“是單老到了”
爲免顧遠衡忽然一個不爽真的一槍崩了她,季莘瑤又衝他一笑,在他瞪過來的同時迅速在他眼前消失。
她在人羣中穿梭,在一片影影憧憧中注意到顧南希的身影,他就那樣立於人羣的另一端,身姿筆挺頎長,氣度非凡,而當她注意到他時,他亦也在人海中看見了她,四目相對,他溫柔的視線帶着幾分讚賞和幾分鼓勵。
她這才知道,原來剛剛她在與顧遠衡交談時,顧南希早早的就看見了。
頓時,她也笑彎了眉眼,正要朝他走過去,卻是當視線瞥見正在酒店正門前走進來的身影時,腳步赫然僵住。
在衆人視線的最焦點,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人走進來,那老人與顧老爺子一樣,即便年歲已高,目光卻是炯炯有神,在資料上來看,單和平已七十四歲,可他本人看起來卻年輕一些,十分的精神,雖頭髮花白,但卻步伐穩健十分筆挺。
而跟隨在她身後的,是一身鵝黃`色歐美風寬鬆長裙,身材窈窕有致,滿頭長髮依舊高高的紮成一條利落的馬尾垂在腦後,白皙秀美的臉上染着淡淡的妝容,笑起來十分自信甜美的——單縈。
彷彿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她甚至感覺到單縈打從一走進來,視線第一個便瞟向了她這一邊。
而當季莘瑤看向他們時,單縈的視線卻已包羅了她周圍的衆人,走在單和平的身後,她沒有一身榮華奢侈的裝扮,從上到下的簡單幹淨,眼中依舊透着那抹淡淡的靈動之氣,視線在衆人之間微微一掃,再度落到她的身上,那眼中,依舊是淡淡的玩味。
大廳內掌聲四起,幾位市裡的政要滿面笑容的迎上去。
季莘瑤不知何時被人羣擠到了前面,正距離單縈與單老只有幾步之遠,她勉強站穩,低下頭去弄手中的dv機,正要打開,忽然,她彷彿察覺到一道威嚴而冷冽的視線正對向她,下意識的擡起頭,卻見單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副不怒而威的氣勢讓周圍的人忍不住唏噓,而季莘瑤卻是接到了單老那冷冽的視線,接着,彷彿衆人的視線接踵而來,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隨着單老的目光看向她。
季莘瑤定定的迎着單老的目光。
從小到大,她什麼樣諷刺的嫌棄的厭惡的冰冷的眼神沒見過?自然不會畏懼,可單老這一眼,卻猶如萬千的箭矢瞬間穿心而過。
然而,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時,她緩緩的勾起嘴角,看着單老的目光,對着他微微一笑,微笑着回敬着眼前那所有各異的眼神。
特別是當溫晴的目光也朝她的方向看過來時,那雙美眸中卻是淡淡的諷刺。
溫晴難得今天這麼規規矩矩沒有去纏上顧南希,是因爲什麼?因爲她知道單縈與顧南希的過去?因爲單縈和單老的關係,她不敢亂來?還是因爲單老在這裡她不敢放肆?或者,是在顧老爺子面前,她永遠都扮演着那個文靜可愛的乖乖女?於是,始終都只跟在顧老爺子身邊一句話都不說?
爲了能讓自己在顧家站穩腳跟,就這樣壓抑自己的所有情緒與本性,活的如此的不瀟灑,何必呢?
忽然,手上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握住,顧南希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當衆握住她的手。
那一剎那,溫晴眼中的諷刺漸漸變涼,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卻是隱忍不發。
而單老的目光在顧南希過來時,便落到他的身上,難得露出笑容:“好小子,五年不見,越加的意氣風發了瞧瞧,我們這些老一輩的,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單老指指那邊的顧老爺子和顧遠衡:“佔中啊,當年你這兒子就足夠叫我刮目相看了,現在你這個孫子啊,更是不得了咯”
“你這位寶貝孫女不也是個女中豪傑?”顧老爺子呵呵的笑着走過來,滿眼讚賞的看了看單縈。
“單老叱吒軍界幾十年,威望甚高,晚輩怎敢與您去比,恐怕只需單老的一個槍子兒,我這條小命也就沒了。”
顧南希清越的聲音裡是一分淡定的寵辱不驚,是從容的雲淡風清,更是叫單老笑容滿面的點點頭:“五年前你爺爺叫你棄商從政時,我就看出你是個好苗子,沒想到才五年的時間,你小子便已叱吒政界,真是讓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歎爲觀止啊可惜了縈縈這臭丫頭,當年……”
單老忽然側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單縈,眼裡是幾分無奈。
“爺爺,瞧您得意的,您當年就說南希種種的好,說他若是爲政定能有所成就,這話確實是讓您說準了。”單縈笑了笑,轉眼看向顧南希,清脆而好聽的聲音接着說道:“可您當年也說過,只有南希才配得上做您的孫女婿……”
她彷彿話中有話,視線在顧南希臉上一掃而過,瞬時看向季莘瑤。
迎上單縈那笑盈盈的彷彿十分無害的視線,季莘瑤感覺到顧南希握在她手上的力度微微加大,她受到鼓舞,淡然微笑着縈着單縈的目光。
她笑,單縈也笑,眼神同時瞥了一眼他們交握的手,眼神卻沒什麼變化,視線緩緩向上,輕輕的,靜靜的,落在顧南希的臉上。
“是啊,南希,當年是縈縈一時想不開,你們……哎……”單老低嘆了一聲,似是因爲在場的人太多,不便多說,搖着頭轉身便去了顧老爺子那邊攀談。
在單縈的視線落在顧南希臉上的那一剎,顧南希的眼眸裡浸着幾分淡淡的薄涼,看着單縈,卻終究也未順着她那話而提及那所謂的“當年的事”,緊抿着薄脣未動,平靜的看着她,一如那日在市政廳門前一樣的客氣寡淡。
這種客氣,這種單縈笑的一臉嬌蠻的望着他們的態度,這種漫不經心卻又含着淡淡玩味的態度,顧南希卻是從頭到尾的漠視。
而這種漠視……
卻叫季莘瑤感覺寒意從腳底開始蔓延。
她記得,秦慕琰曾提及顧南希棄商從政的原因,似乎是因爲感情,卻始終不曾將單縈這個名字說出口。
她記得,顧雨霏曾說單縈在顧南希的世界裡是個禁忌,輕易不要對他提起。
她以爲顧南希在看見單縈的那一刻一定會有所動容,可那日他卻偏偏在自己身邊停下,握住她的手,告訴單縈,她是他的妻子。
顧南希雖冷靜自制,但她能感覺到,單縈的出現彷彿已在他的預料之中,應該是那日早上開車在廣場前路過,看見那道站在旗杆下的身影時,他就已經認出了那是單縈,而他的從容鎮定,卻與她想像中有所不同。
然而仔細想想前後所發生的事,雖然顧南希已足夠冷靜,卻並不代表,單縈的出現,對他沒有影響力。
反而,顧南希是太過懂得收斂情緒的人,他在不動聲色間,雖與單縈之間劃上一道疏離的符號,亦同時證明了他的刻意迴避。
他對單縈刻意的疏遠與迴避,纔是讓季莘瑤真正在乎卻無法道出的酸楚。
如果一個人真的忘記了一個人,是連回避都不需要的……
而此時,單老已經走到顧老爺子那一邊滿臉是笑的也不知是在說着什麼,而溫晴的目光在單縈身上和季莘瑤身上來回流連,彷彿有什麼暗暗的流光在眼底閃爍。
今日雖然是以政府名義辦的接風宴,但卻是老一輩人的主場,因爲單和平二十多年沒有回國,今天來的人大多數都是那些六十歲以上的長輩,都是二十幾年前的老友,而顧南希又刻意低調,所以今天的中心並不是他,季莘瑤站在他身邊,難得能貪得一絲清靜,看着那邊影影憧憧的人羣。
直到單縈被單老叫過去與幾位從未見過的前輩打招呼,單縈毫不留戀的轉身便走了過去。
明明勢在必得,卻並不糾纏,單縈的這種做事風格太自信,卻也彷彿自信的有足夠的理由。
是因爲她相信顧南希的心始終在她身上,還是相信她季莘瑤根本就不值一提?
忽然,手上微微一痛,是顧南希忽然捏了捏她的手,她下意識的轉眼去看他,卻見他對她溫柔的低笑,那一絲淡淡的溫和與關切攙不進半分的假:“想什麼呢?”
她一頓,半開玩笑的說:“我在想,單老說你會是他的孫女婿……”
當初她看過單縈照片的事,想必顧南希並不知道,顧雨霏看起來就不是那種多舌的人,只是讓她看見了照片,應該不會四處提起。
而她的這句話剛一出口,顧南希便脣角微傾:“季莘瑤,很多時候,很多事情,要用眼睛去看,而不是光用耳朵去聽。”
用眼睛看?
季莘瑤定睛看了看他。
見她雙眼發直的盯着他看,顧南希蹙了蹙眉:“你這麼看我幹什麼?”
“不是你說讓我用眼睛去看的嗎?”她滿臉的理所當然,繼續雙眼盯視着她。
他低笑,擡起手覆在她眼上,這溫柔而親暱的動作使得她揚脣一笑,貼着眼前被覆上的那隻溫暖的手,此時此刻,她正好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表情,她輕問:“南希,我們會相愛的吧?”
他放下手,笑看着她猛地睜開眼睫毛撲閃的模樣:“你不是已經愛上我了麼?”
“嘎?什麼時候的事?”她瞪眼。
他卻是笑着擁她入懷:“我剛發現。”
她乖順的貼靠在他懷裡,臉貼在胸眼,眼角的餘光看向那站在人羣中那彷彿與顧南希一樣光彩奪目的一點,那道嫩黃`色的身影。
她不願承認。
在愛情裡,誰先認真,誰就是被動的一方,她不願再**情裡的那個輸家。
可是現在,在顧南希的這本書裡,她連自己是主角、配角都沒能猜中,又怎麼會猜得透這個結局?
半個多小時以後,季莘瑤因爲還有工作在身,只能提着dv機轉身去單獨行動,這裡照照那裡拍拍,再時不時錄下一段盛況來,等到快忙完時,正要去找同樣在場的張總編,忽然瞥見溫晴朝她走來。
她不動聲色的看着溫晴的表情,目光瞥見她爲了遮住額頭的那道疤而故意剪出的留海。
“季莘瑤,你很得意吧?”溫晴以着只有她能聽得清的聲音說着:“你可別得意的太早,單縈可不好對付,我是不是要祝你早日從顧家滾蛋?要不要開個香檳慶祝一下?”
說着,她做勢就要去拿一旁的香檳。
季莘瑤擡手按住那瓶香檳,沒有讓她拿起,在溫晴緩緩移過眼看着她的同時,輕笑道:“溫小姐,我對你的容忍可是有限度的,上一次我可以當做是你無知,但我警告你,別不安好心想借着外力從中破壞,我若是被惹急了,下一次,你可就不是掉進水池那麼簡單。”
她意所有指,話中帶着刺,別旁人或許她還會很有風度的報以微笑,而對這位溫晴溫小姐,她這種態度已經是足夠給顧老爺子的面子,但願她別再“任性不懂事”,否則,她絕對不會再客氣
溫晴頓時憤恨的瞪着她,胸口起伏波動漸大:“季莘瑤,別以爲你佔着一紙結婚證就能爲所欲爲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你一定會從顧家滾出去”
而此時此刻,季莘瑤未再接話,因爲顧南希已緩步走來,正站在溫晴的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