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殿看到的東西,要是擱在平時那真是稀鬆平常,沒有什麼特殊的,但問題是在這裡,可就有些不同了。
那是兩個小的金屬圓環,如手指一般粗細,看上去像是鐵製的。
我知道王廣殿特別問我是什麼意思,因爲那圓環的樣式,應該是兩個鐵戒指,而且還不是普通戒指。
爲什麼不是金、銀而是鐵製的?因爲這時候的普通農民家庭沒幾個打製的起金銀的。
這戒指並不是普通女子戴的戒指,而是“文定”。
文定即是“放小定”,男女雙方合婚之後,首先要放小定,表示定親之意。一般家庭的放小定,是男方給女方一對兒金屬戒指,讓女方戴在手上,表示“羅敷有夫”之意,而這種小定的戒指樣式也不是隨便打製,一般都是眼前這對戒指的樣式。
這戒指絕對不是我的,因爲爺爺還沒想過給我找媳婦,那這戒指應該就是那具女屍的沒錯。
想到這裡我心裡似乎有了一些清晰的內容,這女子如果手上帶着放小定的戒指,那證明她訂婚應該還沒有超過兩年,因爲按照京城的習俗,一般放過小定之後最晚兩年就該放大定,準備取女方過門了,再晚人家女方可就不幹了,可這女子既然還戴着小定的戒指,那說明雙方訂婚時間還不長。
即使只是訂婚,比不上正式娶妻的隆重,但附近的鄉里鄉親也是會得到通知的,這樣的話這女子的身份就不難查到。
看過了女屍周圍的環境,我們幾個把屍體放了下來,這邊由張福陪着老孫頭趕緊檢查屍體,另一邊我帶着其他人去找那座小墳包。
王廣殿雖是一個奸懶饞滑的人,當巡捕的時候也必然沒少欺負人,可看到這孩子的屍體時,臉色也變得不怎麼好看。
“誰他媽的這麼混蛋,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能幹的出來?這是要斷子絕孫遭報應的!”王廣殿咒罵着。
我不禁問道:“這孩子真是中毒死的?”
王廣殿點點頭:“八成是砒霜,待會還得讓老孫頭細看看,真他媽的缺德。”
那邊老孫頭檢查完女屍走了過來,留下張福一個人記錄着屍體的詳細情況,再檢查有沒有什麼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我不由得問着老孫頭:“孫爺,那女人怎麼死的?”
“唉!”老孫頭嘆道:“表面看來外傷只有一處,是讓人勒死掛在樹上的,估計是想製造成上吊自殺的假象。可是脖子上的勒痕太明顯,絕對不是上吊留下來的。”
老孫頭說完,我點了點頭,這一點跟我們所猜想的差不多,剛剛雖然沒有放下女屍,但從底下望上去,也能看出來沒有利器傷害的痕跡。
老孫頭又低頭去看墳中的嬰兒屍體,輕輕的把屍體從墳坑裡抱了出來。
王廣殿問道:“這孩子是不是砒霜毒死的?”
這話問完,只見老孫頭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看,而且嘴角的鬍鬚還在微微顫抖着,而原本在檢查嬰兒屍體的手趕緊拿開了。
他突然問向我和爺爺:“莊老哥你和小莊子之前碰過這嬰兒嗎?”
“沒有!”我看老孫頭表情不太對,趕緊回答道。
老孫頭點了點頭,可以感覺到他好像深舒了一口氣。
“孫爺,怎麼了?”我趕緊追問道。
老孫頭嘆了口氣:“這娃娃不是中了砒霜毒死的……從屍體的表面情況來看,應該是水銀中毒。”
“水銀中毒?!”我吃驚說道:“怎麼會有水銀?有沒有可能是這孩子無意中吞食的?不對,如果是這樣那女鬼爲什麼託夢給我?”
水銀這種東西在中國的歷史已經很悠久了,早在秦朝時候術士煉丹用的就是這種東西。可是歷史雖久,現在要想弄到水銀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裡只是一處普通的墳地,埋葬的多是附近的村民百姓,沒聽說誰家藏有水銀這種東西。
雖然知道這嬰兒是中了水銀的毒,但到了此時我們也並沒有覺得這事情有什麼特殊,大不了就是被人害死,雖然手段人神共憤,但查到兇手就是了。但看老孫頭的表情,這事又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
老孫頭的話確實還沒有說完,只聽他接着說道:“我幹仵作幾十年,也就年輕的時候隨我師傅見到過一次水銀中毒的屍體。這娃娃的屍體與那屍體一摸一樣。”
爺爺說道:“怪不得這屍體活靈活現的,傳說秦始皇的屍體就是被水銀保存着,也不知道這幾千年過去,還是不是和活人一般。”
“唉……”
我們正看着屍體分析情況,可沒想到在一旁查看屍體的老孫頭,卻沒來由的嘆了口氣。
“怎麼了孫爺?”我問道。
“你們把問題想的太簡單了,這娃娃絕對不是誤吞了水銀,你們想想誰家會把水銀這種毒物隨便放着。”
我說道:“那應該就是被人毒死的,我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可沒想到老孫頭又是苦笑搖了搖頭:“毒死是肯定的,這麼小的孩子接觸到水銀就沒有存活的可能,但如果只是這樣,我或許會猜測毒死這娃娃的人有什麼苦衷,或者確實是與這娃娃的家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是這人的行徑簡直讓人髮指,他不是讓這娃娃吞食水銀而死,而是在他身上整整塗了一層水銀,使得水銀滲進皮膚而死!你們知道這會讓人受到多麼大的痛苦嗎?那種痛苦就是成年人都無法承受,讓你想死而不得死,就像活活被火燒一樣,讓人還在有意識的情況下血液卻凝結不再流動,那種痛苦……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形容!”
我此時的身體是冰冷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憤怒,這簡直就是滅絕人寰,老孫頭還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把這些話講完在我看來簡直就是奇蹟,我想他的心裡一定比我還要憤怒,因爲他比我更加了解那種痛苦,而我只是從他的話語中去幻想。
在場的所有人臉上,出現的都是憤怒的表情,尤其是我的父親,我想如果他此時手裡有槍一定會找出那個惡人,毫不猶豫的一槍斃掉。
我不知道受了這種苦難的人死前是何種感覺,會有何種表情,我也更加不敢去想,我只是把思想沉入到老孫頭話中的那種場景,都會感覺一陣陣的恐懼襲來。
我現在完全理解了那女鬼纏住我們,還有託夢給我所做的一切,我唯一感覺可惜的,是她未曾留下任何關於她和這孩子的身份線索,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對兒“放小定”的戒指。
我們正對老孫頭的話感到震撼而憤怒的時候,張福已經找了過來,他說已經有其他派出所的同事把女屍拉走了,他們現在還不能掩埋,因爲要找人辨別女子的身份,父親說讓他們儘快去處理,好讓這女子入土爲安。
張福還帶過來一封從女屍身上搜到的“遺書”,這一看就知道是假了,就連兇手自己或許都沒想着只憑這封假遺書就能瞞天過海,所以遺書的內容顯得很隨意。
但也正因爲隨意,我們都從中聽出了一些信息。
遺書上寫到,這女子因爲生前已經訂了婚但卻瞞着家人移情別戀,而且在未婚情況下先育,覺得自己無臉見自己的爹孃和未來的丈夫,因此在夜裡獨自外出於此處,自絕於世。
從這封假冒遺書裡可以看出,如果兇手安排女子在此處自殺,又編造情節夜裡走到這裡,那說明女子的家應該離此處並不遠。
父親命令張福和王廣殿帶好手套把男嬰的屍體一併帶回派出所,把初步調查的線索彙總好,而我們爺三則先往東郊村自己的家裡趕回去,把父親的行李收拾好。
回去這一路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沒人能想到這種事情居然會發生在我們身邊,發生在新中國即將成立的前夕。
等到了家裡,我們和父親也只是簡單的聊了幾句,誰都沒有更多的心情再說些其他的。
父親只在家裡短暫的待了一會兒,又急匆匆的往東郊派出所趕去,他說他心裡總是有些心神不寧,他怕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想把兇手儘快找到。
他是在晚上天已經黑了纔回到家裡,一邊吃着我給他做的一碗簡單的麪條,一邊手裡還在舉着這一天彙總出來的線索。
王廣殿和張福很有眼力勁兒的把屍體帶回派出所之後,就不停歇的開始調查起東平鄉里所有訂婚未結的女子,但出人意料的,並沒有最近死亡,或者失蹤的。
他們也很有經驗,怕是這些家人有所隱瞞,特地親眼見了所有女子,但這些女子確實都活的好好的。
我說道:“王廣殿他們倆都不是本鄉人,之前一直在城裡住着,或許有些人隱瞞了找人替代的?”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父親說道:“可他們都是先找的各村村長,由村長帶着去各家各戶調查的,而且還對照了戶籍檔案,應該沒有錯,你說會不會這女人是外鄉的?”
我想了想這種可能,搖頭說道:“應該不會,那封遺囑雖然是假冒的,但裡邊有些內容應該是和實際情況有關的,這些情況兇手不應該特意想到而去隱瞞,比如說上面提到,那女子是夜裡出門到墳地裡自殺。如果他是外鄉人,應該不會走這麼遠,而且正好走到墳地裡,而兇手應該也想不到在這裡做文章。”
父親也點了點頭:“那就只能再擴大範圍,明天開始調查所有本鄉女子,看看有誰是最近失蹤不見了的。”
“要不明天我和爺爺跟你們一起去調查吧。你和派出所的公安對於這鄉里的人很多都不認識,我和爺爺還認識的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