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對了嘛。”見陳諾終於想通了,鄧奇哈哈一笑,拍了拍陳諾的肩膀,說道,“小陳,你別想不通,也別認爲這是形式主義。我告訴你,這些學生娃就是消費者,咱們保安就是消費品,你這麼想就對了!”
“我們是消費品?”陳諾有些哭笑不得地重複道。
“沒錯,就是消費品。你把自己當成模特就行了,反正模特也是給人看的。”鄧奇看來是經常做思想工作的主,很有耐心地開導着陳諾,“現在百分之九十的高中生都可以上大學,費用也貴,每個學校都在想方設法地改善條件,打造特色品牌,好多招點生,也就能多撈點學費。所以咱們金沙大學纔會請這麼多保安,無非是想給人一種安全感,讓家長們放心地把孩子送來。這些家長扔出了半輩子的積蓄,總得讓他們覺得花得值,咱們保安就得象那麼回事,讓家長和學生進進出出的時候,也能有一種消費者的自豪感,對不對?再說了,你把軍姿站好了,身上就有一種威懾力,至少有些膽小的小偷就不敢進來,這些老師和學生也纔會覺得滿意、放心。所以咱們對自己要求嚴格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模特……”陳諾聽了這麼長一大段話,就只記住了這兩個字,臉上的表情有些沮喪。
“我這個比方也不對,模特只是給人看的衣架子,咱們保安至少還能抓賊。”鄧奇見陳諾的情緒有些不對頭,趕緊安慰道,“告訴你一件事,這個學校裡的治安並不好,經常有人打架,今年上半年還發生了一起兇殺案和兩起學生自殺案件,這也是我們下半年增加保安人數的原因之一。”
“兇殺案?怎麼回事?”陳諾頓時來了興趣。
“你先練站軍姿吧,這些事以後慢慢說,我要看監控畫面了。”鄧奇也說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開始認真地觀察着監控系統裡的畫面。
陳諾嘆了口氣,開始練習站軍姿。
“我希望你能夠堅持十分鐘。”鄧奇轉頭看了陳諾一眼,呵呵一笑。
“第一次就先站一小時吧。”陳諾說道。
“除非你是神仙!”鄧奇哈哈一笑,“我說的是站標準的軍姿,不是隨便站着。”
“我說的也是站軍姿。”陳諾平靜地答道。
“賭今天的中飯?”鄧奇臉上笑着,心中卻有些微氣:這個年青人也太囂張了。剛學會,就想保持一個小時的標準軍姿,就憑你?
“還加晚飯,這裡的保安都算上。”陳諾微微一笑。
“好,一言爲定。”鄧奇大樂。
陳諾不吭聲了,屹立如山。
鄧奇一邊觀察監控畫面,一邊時不時地看上陳諾一眼,他笑得很開心。
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
鄧奇終於不笑了,也不看監控畫面了,死死地盯着陳諾,想挑點毛病出來。
但陳諾還是站得很標準,他對力量的控制雖然還差了些火候,但如果僅僅是控制肌肉、讓自己長時間保持不動,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三十分鐘,四十分鐘,五十分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鄧奇的眼神也越來越詫異。崗亭上的伏波,也詫異地往監控室裡張望着,不明白陳諾怎麼還不出來接班。
“鄧隊長,到點了吧?”不知不覺地,一個小時過去了,陳諾看了一眼電視畫面上的時間,微笑着說道。
陳諾的表現讓鄧奇很崩潰,這個剛開始還不懂站軍姿爲何物的少年,此刻就象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在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內,一動不動地站着,而且姿式相當標準,就象在部隊裡摸爬滾打了十多年的老兵。
“好了,稍息吧。你剛開始站軍姿,就硬撐這麼久,肌肉會有損傷的。”鄧奇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幸虧我說的中飯,是指盒飯,不然損失就大了。”
陳諾頓時欲哭無淚。
…………
上午的課時結束了,學生們就象潮水般從每一棟教學樓裡涌出來,紛紛奔向食堂,也有不少學生三三兩兩地向大門外走去。
雖然學校食堂的伙食還過得去,但總有些學生喜歡到校門外的小飯館裡去聚餐,還有些學生就住在市裡,住處離學校也不遠,要回家去吃飯。
監控室在大門左邊,崗亭在右邊,中間隔着一條寬敞的車道和兩條人行道。陳諾象一杆標槍樣地戳在了崗亭上,靜靜地看着從身旁路過的學生,覺得自己就象是在看風景。
那些面孔有的美,有的醜,有的平凡,有的特立獨行,但都是年輕而意氣風發的。
雖然只有一小部分學生出來,但這畢竟是一所上萬人的大學,基數足夠大。只是一會兒,從陳諾身旁走過的便有好幾百號學生。陳諾試着讓自己儘量記住每一張臉孔的特點,但很快就覺得有些眼昏了。
就在這時,陳諾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眼睛頓時一亮,嘴角也浮起了一絲笑意。
高大而帥氣的龐大安,正把手搭在另一個稍矮的男同學肩上,他大聲地說着話,臉上滿是笑意,似乎正在說着什麼好笑的事。
不知爲什麼,陳諾覺得龐大安的笑容有些邪氣,而龐大安的同學臉上也露出了有些厭惡的表情,似乎並不喜歡聽這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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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SB,也沒想到木錘砸下去會偏,那小白鼠沒被砸死,就吱吱地亂叫,還四處轉圈,把他嚇壞了。他就拼命地一頓亂砸,最後小白鼠都被砸扁了,他還以爲沒死,還瘋了一樣地使勁敲着,直到董教授抓住他的手……”龐大安走到陳諾附近時,這幾句話清晰地傳了過來。
“大安,你別說了,那事我也看到了,噁心得很。咱們就要去吃飯了,你還說這些幹嘛?”龐大安的同學皺起了眉頭。
“我靠,潘吉,你還真是個渣,膽子比老鼠還小!你配在咱們醫學院呆着嗎?”龐大安使勁地推了那個叫潘吉的同學一把,不屑地說道。
潘吉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回過身來,扶了扶眼鏡,臉上明顯有了一些怒氣。
“幹嘛?想和我單挑?”龐大安的臉上露出了壞壞的笑容。他本來長得劍眉朗目、頗有些豪氣的,但這笑容怎麼看都有些邪,就象電影裡反派們常有的笑容。
潘吉知道龐大安學過跆拳道,而且又高又壯,有些怕他,只得哼了一聲,悻悻地說道:“懶得理你。”
見到龐大安這樣狂,陳諾心裡頓時很有些不舒服,用力地咳了一聲。
龐大安聽到咳嗽聲,轉頭看了一眼站得筆直的陳諾,臉上有着明顯的詫異。
龐大安在金沙大學醫學院讀大三,這是陳諾從方晴那聽來的。但陳諾今天來應聘保安的事還沒有告訴方晴,所以龐大安根本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小保安會是陳諾。忽然見到他,龐大安幾乎以爲自己看錯了。
但這詫異神情只是片刻間的事,龐大安就象不認識陳諾似的,若無其事地轉回頭去,重新用手搭着潘吉的肩膀,笑道:“跟你開玩笑的,別酸溜溜的象個女人。走,我請你喝啤酒去。”
“這還差不多。”潘吉找到個臺階下,也就見好就收了,和龐大安一起向門外走去。
陳諾本來想和龐大安打招呼的,沒見到兒子竟然裝作不認識自己,心中頓時很不是滋味。
“小陳,剛纔你怎麼不管管?”鄧奇有些詫異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
陳諾頓時回過神來。按照規章,剛纔龐大安推搡同學的那種情形,他是要用一句“請不要在校門處打鬧”的標準提示語進行提醒的,但那麼一失神之間,他也就忘了這回事。
“對不起,剛纔沒反應過來,下不爲例。”陳諾低聲答道。
鄧奇聽着陳諾的聲音裡有些異樣,於是眯縫着眼睛,仔細地觀察着監控畫面上的陳諾。
陳諾的身體依然站得筆直,動作絲毫沒有走形,但鄧奇總覺得哪裡不對。
看了好一會,鄧奇才發現,陳諾原本因爲站軍姿而英氣逼人的臉上,神情有些黯淡,眼神也沒有了光采,真的象一根木頭似的了。
鄧奇一直掛着微笑的那張老臉,忽然板了起來。他沉吟了一會,忽然問道:“小陳,剛纔那兩個學生,你認識?”
“不認識。”陳諾愣了一下,回答道。
“別騙我了,你至少認識其中一個。只不過,他覺得你現在當了保安,低人一等,所以不想和你打招呼,免得被同學笑話。”鄧奇的語氣很平和,卻有着咄咄逼人的尖銳,象一根針似地扎進了陳諾的心間。
“你……”陳諾只說了一個字,就閉上了嘴巴。
“你是想說,我怎麼猜到的是吧?唉,這都是人生經驗的結晶啊。”鄧奇悠悠地說道,“我幹保安幹了幾十年,什麼事沒見過?想當年,我在站崗時,我的女朋友也曾經裝作不認識我的,但後來,她還是乖乖地嫁給了我,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現在,我兒子也參加工作了,還泡上了美女,嘿嘿……”
“你怎麼做到的?”陳諾忍不住問道。這個鄧奇就象有特異功能,總能輕易地看透人的心思,這讓他很有些佩服。“薑是老的辣”,這句話果然沒有說錯。
“很簡單,別人可以看不起你,但你不能看不起自己。否則,你永遠是個逃兵,永遠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鄧奇輕咳一聲,緩緩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陳諾沉默了一會,眼神又重新亮了起來。
走出校門的學生越來越多,笑語聲四處飛揚,沒有誰去多看那個傻傻站着的小保安一眼。
但鄧奇忽然有了一種感覺,剛纔那根沒有生命力的木頭,此刻已經恢復了勃勃的生機,重新長成了一棵挺撥的蒼松。
“生活就是熬稀飯,熬啊熬,熬啊熬……”鄧奇滿意地笑了一笑,摸了摸自己白了一半的頭髮,隨口哼起了一首十多年前的小曲。
“隊長,求你別唱了!中飯不要你請了,行不?”微型對講器中哀嚎四起,一直忍住沒吭聲的另外三個保安眼淚嘩嘩地集體現身。
鄧奇的歌跑調跑到了月球上,殺傷力實在太大。這就如同陳諾的生活,同樣跑調得厲害。
但鄧奇還是旁若無人地繼續哼着歌兒,樣子十分愜意。
活到他這個歲數,早已明白,跑調只是別人的感受,只要自己唱得快活,管別人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