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將軍府的路上,季無月牽着馬走過鬧市,有知道的人會上前打聲招呼,街邊的小販會熱心的問,要不要點東西,不收錢。
季無月微微一笑,禮貌的回絕。
牽着繮繩的手漸漸發冷,季無月皺了皺眉,習慣性的把手往袖子裡縮了縮,這才覺得好一些。
“季大人,剛回家呢?”
“恩,剛從宮中回來。”
“下次晚上回來,記得來我這裡煮碗麪,我可是盼着大人您來,只要您來,這東西全給你備齊了,每晚都留着您的一份。”
聞言季無月一怔,露出驚訝,見那婦人滿臉笑意,不忍拒絕,便道:“李嬸,多謝你留着了,無月日後的宵夜,便麻煩李嬸了。”
“這外面冷,季大人還是快回去的好,這面,您來就有的吃。”
“好。”
在民間的口碑全是十幾年積攢起來的,這京中貴胄不少,誰家的公子都是高人一等,出門擺譜還仗勢欺人,惟獨季無月從來有過。
不是季無月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來獲取某些特權,而是季無月早過了那個年紀,細算下來都有季長風那般年歲的人,怎麼還可能仗着家中全是在外氣焰囂張。
慢慢踱步回到家中,剛停了一陣的雪又飄下來。
王武在門口等着,見到季無月的身影立刻迎上前,從他手中接過繮繩道:“少爺可還順利,今日——”
“恩,一切順利。”
季無月搓了搓手往裡走,剛進門,季無心穿着紅色的披風站在那裡,笑盈盈的望着他:“剛纔我還跟王武說,怕是你得晚些回來,那小皇帝怎麼不黏你了?”
“隔牆有耳。”
“管他有耳還是有眼,我在家中說話,誰管得着?”季無心挑眉,一臉不屑道:“你今日去就穿了這一身?若是病了你瞧清姨該怎麼罰你。”
季無心的不依不饒讓季無月有一些無力,按了按隱隱發脹的太陽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三姐,你要是來說這個的,我知道了。”
“好了好了,你這小子倒是一點也不想見我,我還是不討嫌了。”
“你——”
真是拿季無心一點法子都沒有,季無月搖搖頭,看着季無心嘴角的得意:“你到底要做什麼,大小姐你可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我要是無法無天,那你就是目中無人。”
季無心說完,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望着季無月,忽然伸出手,替季無月把肩上的雪花拂去,叮囑道:“日後在小皇帝身邊,當心些,你是他老師,你該知道他不是先皇,先皇溫厚的性子,他身上沒有。”
將軍府是人人盯着的一塊地方,不能出錯,不容許你犯錯。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爲打壓將軍府的藉口,所以,這麼多雙眼睛下,他們必須得有自己的生存本事。
聞言季無月怔住,側首去看季無心停留在他肩上的手,隨後點點頭:“我明白,倒是你,這個時候回京——”
“過兩日我就走。”
“這麼快?”季無月皺眉,看着季無心收回手,背過身站在那裡。
“京中留不得我們,也留不得父親,你該明白的。”季無心說完,朝前離開,留下季無月站在那裡。
一旁遠遠站着的王武見季無心離開,走到季無月身邊,恭敬道:“少爺,天涼,回屋可好?”
王武的聲音將季無月拉回來,季無月點頭,擡腳往自己的院子去。
終於能夠好好睡一覺的季無月卻睡不着,坐在屋子裡,火盆將屋內的寒意驅逐,只剩下暖暖的空氣在房間裡流動。
桌上有一封信,季無月瞥了一眼信,起身拿着信的一角來到燭臺前,點燃,隨即化爲灰燼。
任何威脅到宋垣的存在,都必須扼殺掉。
季無月盯着地上化爲灰燼的信,清亮的雙眸閃過一抹狠厲,轉瞬即逝,閉上眼,迅速掩去剛纔的情緒,低嘆一聲走到牀邊,掀開被子躺進去。
——他不明白你的心意,必定會傷你。
李鶴的話猶在耳邊,季無月剛閉上的眼睛很快睜開,漆黑的瞳孔中帶着不甘和無奈。如果不是季長風的兒子,季無月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會拒絕宋垣,可他是季長風的兒子。
將軍府的利益,宋垣的位置,兩邊就像是天平,不可能完全平衡。
不知何時睡去,待到醒來時,已經天大亮,季無月猛的坐起來,想了半天才意識到今日不用早朝,懊惱的倒回去。
清早因爲身體不算強健的緣故,會頭暈覺得不適,加上剛纔那一下,這會兒季無月只覺得頭疼欲裂。
“少爺,醒了嗎?”外面響起院中小廝的聲音,季無月擡起胳膊擋住眼睛,阻擋過於明亮的光線。
“進來把水放下出去。”
“是。”
季無月對於院子裡幾個下人都很寬容,幾乎不會過問他們的事情,但前提是不多嘴,不多問,懂的分寸。
聲音很輕,進來放下東西轉身出去,輕輕拉上門,悄無聲息。
在牀上躺了一會,季無月慢慢起身,拿過牀邊的衣服穿上,走到木架旁開始洗漱——依舊不習慣別人來伺候自己的梳洗,自從能夠自己做這些事,季無月從來不會讓別人代勞。
不能習武,不能和兩位兄長一樣馳騁沙場已經讓季無月心有不甘,若是連日常起居都要別人代勞,季無月會覺得自己沒用,是個廢物。
洗漱完將頭髮重新綁好,束冠戴玉,穿戴整齊拉開門,對面的谷婉清已經醒來,門打開着通風,瞥見剛醒來的季無月,似乎有些失望。
季無月點頭,走過去請安。
“娘,今日起晚了。”
“去給你爹請安吧,按理今日該去,還有你大娘。”
“是。”
季無月垂下眼眸,想起將軍府內的三位夫人,不由得慶幸將軍府內,並無那些彎彎道道的爭寵。他生母谷婉清是顧長風三夫人,而季無心母親是側室,早些年已經過世。至於季無平和季無安的母親是季長風的正室,出身富貴,涵養很好,至少,季無月在府中從未受到過來自她的欺負。
隨便喝了一口粥,季無月匆忙趕到書房時,見季無心拎着食盒在門口,疑惑的皺起眉:“怎麼了?”
“爹不肯吃早飯。”
因季無心的母親早逝,加上是府內唯一一個女孩,打小季長風就把季無心放在手心裡寵,從來不會因她是女孩就另眼相待,某些時候,比對三個兒子都要寵溺。
季長風不肯吃東西?
季無月想了一下道:“昨夜可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也不會這麼着急。”季無心急得眼角泛紅,對於這個固執又強硬的父親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見季無心着急,季無月伸手把她手裡的食盒拿過來,“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你能行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推着季無心離開,季無月拎着食盒往裡走,在書房門口被季長風身邊的人攔下。
那人劍眉朗目,抿着脣角,面無表情的攔住季無月的去路。
“四少爺,留步。”
話音剛落下,裡面的季長風拉開門,瞥一眼季無月後對着那士兵點頭,那人收回手,讓出路。
季無月倒不覺得生氣,這府裡上上下下,只要是季長風的命令,沒人不敢聽從。這幾日,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季長風對外聲稱抱病在家中養病,實則避開宋垣登基這段朝廷權力更迭的時間。
季長風聰明,只要將軍府還在,宋垣就無法動搖到季家的根基,這種時候與其上朝跟着攪混水不如抱恙在家靜觀其變。
一邊想一邊往裡走,進屋後的溫暖讓季無月從自己的思緒裡抽身而出,望着季長風道:“爹,這是三姐特意給你送來的。”
“放下。昨日你連着奔波我不讓你來,是念及你疲累,既然來了,日後的事情,身爲你父親,必須讓你知道。”
難道季長風有什麼新打算?!
季無月心中吃驚,面上不露聲色,微微低頭道:“無月聽着,爹請說。”
“新帝登基,必定會清理朝中一批貪官污吏,連根拔起,清理門戶。”季長風說完看一眼季無月繼續道:“這朝廷上下,能一身清白的人能有幾個?凡事適可而止,殺雞儆猴就好。”
這話什麼意思?季無月不解。
季長風難道打算幫宋垣穩固皇位?不想,絕對不像,季長風絕對不可能這麼做,還有毓王和季太妃,若是宋垣親政掌權,必定會引起一番軒然大波,到時候軍隊實力不足,毓王和將軍府還有李太妃這一條繩上的螞蚱,不會任其宰割。
低着頭,聽季長風說話,內心一片紛亂。
自古忠孝難兩全,可季無月沒想到,自己不曾上陣殺敵也難有兩全之策——能讓宋垣親政亦能保將軍府安枕無憂。
心頭漫上一個字:難。
宋垣容不下季長風,季長風亦容不下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