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裡,宋垣把季無月抱到牀上,命人送來熱水,待熱水送來,可以洗一個熱水澡。季無月心安理得的讓宋垣親自忙前忙後,本來季無心的事情,宋垣也得負一半責任。
若不是宋垣昨日莫名的在百官面前擠兌他,他又怎麼可能和林止修去清玉閣喝個爛醉回到家裡被抓個正着,惹惱了季無心纔有現在的下場。
這真是一報還一報。
看着季無月躺在牀上,接受別人的伺候,宋垣忽然不樂意了,大手一揮道:“先生不愛有人伺候,你們都退下,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準進來!”
“是,陛下。”
太監宮女們離開,季無月看着不知怎麼又帶着怒意的宋垣:“你把人趕走了,誰幫我穿衣服?我現在手和腳都是麻的,剛纔沒流通的血這會兒正在動。”
“你——”
“把人叫回來,至少得讓我泡進桶裡再走。”季無月難得有要求,不過宋垣可不答應這個條件。
“我替你穿。”
聞言季無月一愣道:“臣萬萬不敢,讓皇上替我穿衣。”
“話多。”
將季無月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丟在一邊,宋垣拿着乾淨的裡衣給季無月穿上,“小時候什麼沒見過,這個時候到時介意了?”
季無月苦笑,這能一樣嗎?
不過到底是渾身沒有力氣,被凍得手腳冰涼,剛纔在外面若是還能咬牙堅持的話,現在回到溫暖的室內,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就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外面的人已經把熱水擡進來,拉了屏風,季無月被宋垣直接抱進去,剛碰到溫熱的水,季無月渾身舒暢,也懶得和宋垣計較。
若不是宋垣的話,怕他現在已經成了冰棍。
“你泡一會兒,我讓人傳膳。”
“恩。”
想起剛纔在雪地裡的一幕,季無月還忍不住後怕。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會怕死,在內心深處,當你面對死亡的時候都會有一瞬間的遲疑,不過若是當時沒有別的選擇,也只能英勇就義。
宋垣出現的瞬間,季無月以爲自己眼花了,不過心卻像是早早料到了一樣,這個人會來找自己。
熱水浸泡過的身體漸漸暖了起來,不再手腳冰冷,季無月瞥了一眼那邊不知在做什麼的宋垣,把衣服穿上,披着外袍走出來,走近發現,宋垣竟然坐在那裡抱着頭,渾身發抖。
怔忪片刻,季無月蹲下來,伸出手握住宋垣的手,骨節分明,中指上帶着薄繭,季無月道:“陛下,怎麼了?”
“我、剛纔以爲你沒了。”
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讓宋垣這麼害怕,季無月不忍心,握緊手中攥着的另外一隻手:“臣沒事,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裡嗎?剛纔的只是意外,你不要去想了,不會再有事情的,相信我。”
“可你遇上季無心就總是出事。”
聞言季無月摸了摸鼻子,不能否認宋垣說的事情,的確是……遇上季無心就從來沒有安生過,十七歲那年險些還把一條命丟了。
見季無月無言以對,宋垣繼續道:“你不要和她在一起,她是你三姐,能照顧自己,身體也比你強。”
“臣是男人,怎麼輪到和一個女人比較了?”望着宋垣孩子氣的臉,季無月有些無奈,但膝蓋處傳來的疼痛眉頭皺了起來。
“你蹲着做什麼,回牀上躺着去!”
“要不是你坐在這裡,我犯得着蹲下來?陛下,你太無理取鬧了。”季無月站起來,膝蓋開始叫囂,讓他苦不堪言。
這膝蓋遲早得廢了。
“我讓御醫來給你瞧瞧。”
“恩。”
不再拒絕,季無月不想因爲自己的一時之快搭上兩條腿,難得順從的回到牀上躺着,淡淡的龍涎香就跟宋垣身上的味道一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身邊這個孩子氣的人是誰。
閉上眼,腦袋裡忽然就出現宋垣很是在意的事情——和季無心在十七歲那邊出的事。
“無月,我知道一個好地方,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告訴你啊,那裡可好玩了,我是偷偷發現的,你跟不跟我走?”
“你又要打壞主意,娘說不讓我跟你出府,你去的地方你能去,而我不能去,到時候吃虧的是我,要去你一個去好了。”
季無月不是方纔十七的少年,對於那些探險遊戲早已經失去興趣,因爲在他的記憶裡,不管是什麼探險遊戲到最後一定會淪爲一場災難一樣的遊戲,不僅讓大人擔心,還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握着手裡的書卷,心思卻早已經飄遠。
季無安已經出征三個月了,連連捷報,每逢從聽到別人口中聽到有關於季無安在戰場上的事情,他的手都會不由自主的捏緊。
這將軍府的裡男兒幾乎個個驍勇善戰,惟獨他一人從文,卻成了另類。
“你該不會是想着進宮陪那個太子吧?那個太子有什麼好的,成日裡悶悶的,也就對着你還能笑兩下,不過今日你也不用進宮,你就跟着我一塊去,我保證你不去了會後悔。”季無心極力遊說,季無月還是搖頭。
“我說了不去就是不去。”
“你當真不去?我可告訴你,那裡可是一個營地,裡面的人都是真刀真槍的,我悄悄發現的,就在城外十里的地方,說不定還是……敵國派來的細作,一夥人有二十來個,我上次遠遠看着也沒敢細看,打算今日再去查探一番,若是真是敵國的細作,可就是一等功!”
到底是年輕氣盛,季無月眼神一動,看着季無心道:“我陪你去。”敵國細作?如果真的是敵國細作的話,這件事情非同小可。
京城外十里,若是對方潛入京城獲取情報送出去,到時候前方的戰事必定受到連累,季無安和季無平兄弟倆肯定會出事。
顧不得別的,季無月把手裡的書卷往回廊的椅子上一放,和季無心出府往季無心說的地方去。
“待會兒你跟在我後面就好,不要到處走,千萬小心。”
“這話該我來說纔是,季無月你是不是忘記誰是姐姐誰是弟弟?況且我打小跟着大哥二哥練武,身手怎麼也比你強一些。”
“……你是有勇無謀,哪一次贏過我?”季無月小心翼翼的伏在草叢後面,望着前面安營紮寨的一夥人,數了一下果真是有二十來人。
一羣人來這裡,安營紮寨,肯定不簡單。
眼睛裡閃過一絲後悔,剛纔不該這麼魯莽的跑出來,至少得留一張字條在家中,若是兩人出事了,要找他們也有一些線索,不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季無心盯着前面,輕聲問道:“無月,這羣人,不像是我們宋國的人,倒是想陳國,你看,宋國的男人大多都是體型偏精瘦,十指纖長,而這一夥人,分明是體型高壯,而且十指都粗短,打扮倒是跟我們一樣可腳下的鞋子和我們不同,宋國一年四季分明,這會兒才秋天,大多都還是常穿的單鞋,這些人卻穿上靴子——”
話還沒說完,季無月拉着季無月趴在地上,腦門全是汗。
剛纔那個人,發現他們了嗎?
屏住呼吸等了好一會兒,沒有腳步聲過來,季無月舒了一口氣,看着季無心,示意他回去搬救兵:“無心,你回去搬救兵,你跑的比我快,一定要告訴爹,這裡有陳國的細作,正要混入京城,我在這裡守着。”
“不行!你要是被抓住了肯定沒命!”
“但是我跑的不如你快,你說的你比我身手好,我跑回去花的時間要比你用的多。”季無月抓着季無心的手道:“而且這是一羣男人,你要是被抓住……難道你想連自己的身子都丟了嗎?”
聞言季無心倒吸一口涼氣,到底還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什麼經驗都沒有,季無月的話就像是當頭一棒,從發現細作的沾沾自喜中清醒過來。
“無月,你、你小心,我一定帶着爹回來救你!”
“恩,我在這裡等你。”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季無月伸手替季無月拿下頭髮上的草屑:“你快去快回。”
季無心重重點頭,慢慢撤出草叢,然後轉身就跑。
望着季無心開的背影,季無月長舒一口氣——總算是把她送走了,否則在這裡不定還要出什麼事,真要出事,他該怎麼和季長風交代。
休息了一會兒,繼續趴在草叢裡,觀察這羣陳國的細作。
他在見到這羣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們的是細作,纔會哄着季無心離開。這羣人,手腕狠辣,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會放走一個,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條。
季無心的性子直接,真要被抓住,是一點活路都沒有。
如今季無平和季無安兩人正在和秦國交戰,連連獲勝,秦國援兵不足,最新戰報說只要半個月的時間,就能一舉拿下秦國兩座城池,到時秦國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原想侵佔宋國邊境的一座城,卻被季無平兩人拿了回去不說賠進去自家兩座城。
秦國怎麼能嚥下這一口氣,而素來與秦國交好的陳國這個時候派人混入京城,目的難道是擾亂視線助秦國一臂之力,還是打算……坐收漁翁之利?
季無月盯着那些人活動,快速把這件事情分析了一遍,卻沒得出結論。
剛想翻身活動一下,頸後一涼,季無月的心頓時沉到谷底——這下,他可真是在劫難逃了。
“小子,有點膽量。”
“你說什麼?”
“帶走。”來人高大威武,整個人看上去很有氣勢,季無月在心中打量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着他。
這個男人,是這羣人中的領頭。
季無月被拉扯着來到帳篷裡,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一進帳篷,帳篷里人都驚訝的看着他,剛纔捉住他的那個人走到位置上坐下,手撐在膝蓋上看着他:“你們巡邏是不是太掉以輕心了?帶你們出來就是讓你們給我丟人的?”
“主、主子!”
“再有下次,你們自己知道規矩。”
高大的男人說完話,四個巡邏的人嚇得渾身冷汗跪在地上,男人眼一瞪,四個人起來退下,掀開帳簾出去。
季無月站在那裡,揚着下巴看着那人。
面對這個人,再多的解釋都不可能獲取信任,騙不過他的。
“有點膽量,不過……在我面前,你該學會怎麼低頭。”男人站起來,在季無月身邊繞了一圈,冷不丁的一腳踹在季無月的膝蓋窩上,季無月直接跪在地上,雙膝發麻,後背全是冷汗。
“長教訓了嗎?”
“你們來這裡,是想做什麼?”
季無月緩過神,擡頭看着男人,吐出幾個字。
“將死之人,不該知道那麼多。”
男人說完,反身抽出座位上一人的佩劍,劍尖橫在季無月咽喉處,季無月捏緊手,吐出一口氣道:“我是徵西將軍的弟弟,是季長風的四子。”
“你以爲我會信你?”
“真與假,你自己有判定不是嗎?”
季無月把自己的身份作爲賭注,就看這個男人買不買賬,一條命,系在別人手裡的滋味真不好受。男人果然抓住他的玉佩看了一眼,臉色一變。
男人輕笑一聲,蔑視的看着他:“你憑什麼以爲你是季長風的兒子我就會饒過你?就算是季長風在這裡,我都會一劍殺了他。”
“有我,你在能抓到季長風。”
“可我怎麼聽聞季長風對自己的小兒子不重視,因爲他——”男人收回劍,彎腰看着季無月,“因爲四子季無月,手無縛雞之力,是一個廢物。”
季無月的指尖嵌入掌心,面無表情的看着男人:“就是個廢物,我也是季長風的兒子,季長風需要一個傳宗接代的人。”
‘啪——’
臉上立刻高腫,留下一個掌印。
“鞭子給我。”
揚鞭一下,季無月身上的衣服立刻劃開,腰上多了一條血痕,悶哼一聲,瞪着男人,季無月嘴角是嘲諷的笑意,至始至終不見半點狼狽。
“季長風派去的兵馬,什麼時候出發?”
閉口不言,季無月瞥了一眼自己被捆在十字架上的手腳,問道:“這樣死,有點像耶穌。”
“胡言亂語。”
又是一鞭,從肩頭一直拉到腰側。
“早知道先談一個女朋友了。”
“瘋言瘋語。”
用足了力道,季無月這一次,咬着下脣,生生咬出一道口子。忽然草叢發出異樣的聲響,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季無月望着眼前的男人笑了。
“其實,你打死我,季長風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你早該殺了我,不過……來不及了。”
男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季無月,季無月輕蔑的看着他:“陳國三皇子,慕容……南。”
慕容南看着愈來愈近的將軍府人馬,翻身上馬揚鞭之勢如破空之劍,聲音一響,季無月只覺得心肝脾肺都在疼。
看着慕容南帶着人離開,季無月低下頭瞥了一眼地上被扔棄的鞭子,吐出一口濁氣,安心的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