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出院,阿姨幫鬱桐收拾好行李之後,兩人便一同搭乘電梯下樓,剛一到樓下,正好有一輛熟悉的賓利停在了她們的面前。
司機迅速下了車,打開了後車座的門,一個修長的身影隨即下了車,朝鬱桐這邊走了過去。
鬱桐看着這個越走越近的身影,不覺掐緊自己的手心,從那一日陸湛提出結婚開始,他們之間的相處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
沒有爭吵,沒有怨恨,她安靜的呆在病房裡,靜靜的看着書,而他呢,就在一旁安靜的相陪,更甚是有時還會把公事帶到病房裡來處理,那樣貼心的照顧着。
想來很是諷刺,爲什麼人就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失去了,不可挽回了,纔想要來彌補?
“走吧。”陸湛拉過她手,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調理,鬱桐雖然臉色依舊不好,但精神狀態倒是好了許多。
“去哪裡?”鬱桐沒有動,她不想跟他走,事到如今,她只想遠離他,她很害怕又會發生那一天的情形,莫名走出來一個人,狠狠甩她巴掌,罵她不要臉,這樣的污辱,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可鬱桐所不知道的是,在她住院的這段期間裡,A市最轟動的一單新聞便是,朗天集團接班人陸湛,離婚,外面流言蜚語滿天飛,而陸湛,卻只是用他的方式,將她保護在這裡,不受任何一點傷害和影響,專心的養身體。
陸湛轉過身,微微擰眉看着她,削薄的脣緊緊抿着,彷彿下一秒就要發怒,鬱桐睜着眼迎接他犀利的目光,倔強的咬着脣,堅持着等着他的回答。
半響,陸湛鬆了鬆脣角,下一刻,伸出手來輕輕將她依舊瘦弱的身子擁進懷裡,脣擦過她的鬢角,低低的道:“如果你不想要成爲明天新聞的頭條,你現在可儘管跟我鬧。”
他的聲音這樣溼潤低沉,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背脊生寒。
鬱桐手腳都發涼,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這個男人永遠都知道該用什麼方法來制服她,最後終究只能由他牽着自己上了車。
上了車,車廂裡這樣的寬敞,兩個人卻緊緊依偎着彼此,陸湛一直將她抱在懷裡,一手輕輕撫着她的背,動作那般輕柔,就連目光都是柔和的。
鬱桐透過車窗,看着窗外不斷飛馳的景像,思緒茫然。
母親的犯罪證據已經銷燬了,但她真的要嫁給他嗎?想起他對自己的恨,他所做的一切,鬱桐只覺荒謬,她怎麼可能嫁給他,她選擇遺忘,但並不代表她會原諒他,所以,她是一定不會嫁給他的。
一直到車子終於停了下來,一直到鬱桐的神智漸漸迴歸,一直到她認清了外面的景物,她平靜的眸光才被打散。
“到了,下車吧。”頭頂響起男人好聽的聲音,可鬱桐只覺趕刺耳,連馨居,他居然把她帶回這裡來,要讓她住在這裡?
陸湛擁着她下了車,看着眼前的住宅,過往的回憶一波又一波衝擊着她,鬱桐一路壓抑着,等兩人終於進到那一套公寓裡,裡面的擺設一如當初,沒有一絲一毫的改動。
就連組合櫃上還擺着兩人的一張合照,照片裡,一對相戀的男女,笑得這般飛揚,淋漓展現着愛情的甜蜜,一切彷彿歷歷在目,但轉眼,那些他對自己做過的傷害,又如潮水般涌來,似要淹沒掉一切。
身後有沉穩的腳步聲靠近自己,鬱桐拍得一下將手中的相框重重扣在櫃面上,發出重重的一聲聲響,陸湛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定住了腳步,沒有再向前一步,眸色微沉。
鬱桐猛地回身,臉色蒼白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個男人,他的眉眼一如從前這般,他們站在這裡,站在這一間載滿快樂的屋子裡,但他們這一段感情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
“陸湛,你爲什麼這麼恨我?就因爲宋氏與朗天的商場競爭嗎?爲了報復,爲了展現你的能力卓越,你無所不用其極,連我母親最得力的助手董秘書你都要挖角過去,你這麼盡心盡力的做着這一切,到了如今,你又要娶我?爲什麼?爲什麼?”
最後一句鬱桐幾乎是用喊的,緊跟着眼淚就控制不住的跌落眼眶,她的心好痛,也終於還是說出了董秘書的事。
命運似乎永遠都不願眷顧她,從小她就沒有父親,而母親又這樣的忙,別的小朋友有父母陪伴,而她呢?就只有一推的傭人。
到了長大,她遇到了他,高高在上的他給了她萬般的寵愛,她以爲從此就能幸福下去,但這個男人動動手指頭,就把她扔回那一個冰冷的地獄裡去,讓她生不如死。
她想愛他的時候,不能愛,現在,她想離開他,帶着他給她的傷永遠消失在他的面前,他又莫名的提出結婚。
他是要把她逼瘋爲止嗎?爲什麼要這樣的殘忍。
陸湛看着蹲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女人,拳頭一點一點在收緊,他繃着每一根神經,對着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鬱桐,有時我真的很想放過你。”
鬱桐驀地停下了哭泣,怔然擡起頭,含淚的眼睛裡,似乎閃爍着點點希冀的光,卻又似乎不是。
但慢慢男人的脣角勾動,卻是一如既住的殘冷決絕,“但,我沒有辦法做到。”做不到看着她陪伴在別的男人身邊,笑得這樣幸福,做不到將她丟在角落裡,慢慢耗盡掉自己的生命,陸湛明白,從他對她做出種種傷害之時,他們之間就已回不到從前。
但他從不知道,在他要挽回朗天,爲爺爺尋找出那一個真兇之時,他不僅失去了她,也失去了他們的孩子,一次又一次。
所以現在,即使明知她心中有恨,或許永遠都無法原諒他,即使知道自己這樣做,爺爺醒過來以後,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但他還是不能放開她,他就是這樣自私。
身後是女人再度響起的撕
心裂肺的哭泣聲,陸湛一步一步的朝門口方向走去,向來波瀾不驚的黑色眸子裡,隨着那哭聲,亦一點一點被瓦解開來,碎裂成一片一片。
陸湛下了樓,坐進車子裡,司機座位裡已經換上了餘謙。
“走吧。”他又恢復到平日冷漠從容的模樣。
餘謙偏頭看了一眼陸湛,這才道:“陸先生,其實你不是非得要見她的,就算宋氏如今有柯林在,憑他一已之力,他也成不了氣候的。”
“餘謙,世事沒有盡然,任何事情都不能太早下定論。”陸湛悠悠的拋出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來,男人深邃的眼裡閃爍着令人無法讀懂的暗芒。
餘謙一聽這話就明白他是話裡有話了,不過這個時候陸湛卻微微闔了雙眼,似乎是很疲憊的模樣,他也就沒有再多問了。
車子停在了宋越所住的那一所醫院大門前,餘謙爲陸湛開了車門,陸湛斂眸想了想,便道:“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了。”說完,徑直就往裡走了進去。
上到指定的樓層,陸湛剛要推開病房的門,卻碰見正巧從裡面出來的柯林,兩個許久不見的男人不免打了一個照面。
柯林目光沒有任何波動,宋越早上醒了過來,是當着他的面打電話給陸湛的,所以對於他們兩人會面一事,他當然是知曉的。
陸湛微微勾起了笑,眸底卻是冰冷的,“好久不見,柯林,最近好嗎?”
“託陸先生的福,還完好的活着。”柯林亦是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陸湛不置可否的微微笑着,之後也不再多說什麼,越過柯林便進了他身後的病房。
宋越自從進行了兩次心臟的大手術以後,身體狀況不斷下滑,早上給陸湛打那一通電話,已是耗費了很大的體力,這會也是剛剛醒過來,雖然意識還有些迷糊,但聽覺是清晰的,她聽着那腳步聲,也大概猜到是陸湛來了。
陸湛在病牀前停下了腳步,坐在椅子上,沉目看着這個早已失去往日氣魄的老人,眸底涌動着清晰的恨意。
“宋董事今日找我來,真讓小輩感到意外。”陸湛打破了沉默的氛圍,淡淡的說道。
宋越這會已完全清醒,人雖然是躺在牀上,但往日的氣勢正在慢慢歸攏,自從陸湛出現,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已是十分的不同尋常,眼中的光清亮的可怕,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匕首,透着顯而易見的殺機。
宋越吃力的擡起手,摘下臉上的氧氣罩,開口的嗓音有幾分嘶啞,像是惡毒的巫婆,“怎麼?你都想要娶我的女兒了,來見見我這個丈母孃也是應份應該的。”
陸湛淡漠的扯了一下脣,片刻,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宋越眯起了眼,眸中透着猙獰般的兇光,她吸了好大一口氣,才道:“無關?陸湛,想不想聽個故事?想不想知道我有多恨你的父親?恨到即使他死了,我都不可能會原諒他,當年我與他一同努力打江山,他許了我誓言,但結果呢?你那個好父親轉眼娶了別的女人,把我趕出朗天,就給了一個小小的公司作爲補償,這就是他對我的愛?”
“所以,你是承認我父親的死就是你親手所做的,還有我爺爺的車禍,也是你指使的。”陸湛眸光剎那深凝,嗓音沉冷的接過話尾。
宋越囂張的狂笑,這個時候,她終於不再有所顧忌,“是又如何?連警方都下了定論他死於意外,車禍純粹是交通事故,你就算有一百張嘴都無用不是。”
陸湛緊緊咬着牙根,眸中拼射的光如箭般鋒利,過了片刻,他突的又笑了,如撒旦般涔冷的笑意“是,你完美的報復手段毫無破綻,但,天理循環總有報應的,你那位老相好,柯山的死便是最好的佐證了。”
“你。”宋越驀地被激的十分的激動,連連困難的喘息着,死死的瞪着眼前的陸湛,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他長得很像他的父親,當年那個他深愛過的男人,縱使後來爲了報復,她的身邊有過其他的男人,包括柯山,但在她的心底深處,她愛的,就只有陸湛的父親。
柯山的確待她很好,但仍然無可取代,她策劃殺死陸湛的父親,同時也葬送了這一段感情,葬送了自己這一生的情感。
宋越顫抖着手帶上氧氣罩,不斷了深呼吸幾口,這才稍稍平復了一些。
她重又轉頭,“陸湛,當初你是借用歐家的勢力爲你保住朗天,那個時候想必你已經查到真相了吧,但如今你卻要娶我的女兒,怎麼?現在就不怕我吞了朗天了?”
陸湛似乎對於這個話題興致缺缺,從椅子上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這個脆弱但又依舊狠毒的女人,“柯山已經死了,鬱桐手上的股份,只要她同我結了婚,我要得到那是輕而易舉的,試問你拿什麼來爭朗天?你的寶貝兒子柯林?你覺得可能?”
宋越一點也不意外陸湛知曉柯林是她兒子的事實,這麼多年來,爲了報復,她與柯山的一直未成婚,也不能認柯林這個兒子,卻不成想,這一層關係還是未能瞞過陸湛。
“這麼看來,你的確很愛鬱桐。”宋越這一次反倒沒有發怒,平靜的敘述着一個事實,但那凹陷的臉頰裡卻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陸湛的眸光微微一怔,一股不安悄然從心底升起,他原本想要就此離去,但莫名的卻沒有動作。
宋越盯着他,目光漸漸透着殘酷,“陸湛,你很有本事,在這樣短短的時間內查清楚這麼多的事,我很佩服你。”她讚美的話沒有半點誠意,隨後頓一頓,才往下說道:“但是,有一個事實你或許還不瞭解,你處心積慮對付我,對付宋氏,更甚是將恨發泄在我女兒的身上,這無可厚非,但,我現在告訴你,鬱桐,她不是我的女兒。”
最後一句話
落地,轟的一下,威力不亞於原子彈,震驚了眼前的陸湛,亦震懾了一直在門口立着的柯林,他整個身體的筋骨像是被挑斷了般,這麼高大的一個人,竟然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砰地一下,結結實實的。
柯林眸中的光幾乎都被毀滅了,鬱桐竟然不是這個女人所生的?怎麼會這樣?那這些年來,他所隱忍的,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又算是什麼?
病房裡的陸湛同樣難以置信自己所聽到,哪怕最近他已經知道,鬱桐已簽下股份轉讓書給柯林,他以爲她只是視柯林爲兄長,又或許她是真的累了,不想管公司了,但現在,聽着宋越的話,他才幡然醒悟。
“是你讓鬱桐籤股份轉讓書的?”陸湛向來沉穩的嗓音在這一刻都是顫抖的。
宋越看着這個叱吒風雲的男人終於失了冷靜,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不然呢?她只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孤兒,當初我發了善心把她養大,爲的就是今天,她總該回報給我的,如果不是她,宋氏怎麼可能茁壯發展?當初她與你在一起,宋氏藉着朗天的名聲,步步高昇,到了後來,你察覺到了蹊蹺,纔對她放手的,不過,也算是你的幸運,你爺爺大難不死,又有歐家幫忙,朗天總算是逃過一劫,但現在,我已經不需要她了,那麼,她從我這裡得到的,自然是要歸還的。”
陸湛看着眼前這個老謀深算的女人,一陣陣惡寒生起,鬱桐不是這個惡毒女人的女兒,那之前所有的種種又算什麼呢?他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還有,他們失去的兩個孩子。
想到此,陸湛額上的青筋漸漸暴跳,咬牙切齒的道:“宋越,你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就不怕自己不得好死嗎?就算你自己不怕,那麼,你的兒子呢?你也不怕嗎?”
“哈哈哈。”宋越再一次發出可怖的笑聲,笑到最後,胸口都有些疼了,她才緩緩停了下來,“你以爲她會讓你傷害柯林嗎?她不會的。”
陸湛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是啊,鬱桐一直視柯林爲大哥,兩人有着青梅竹馬的感情,她怎麼可能會讓他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心底巨大的憤怒,卷着不甘,令陸湛無法冷靜下來,他憤怒至極的看着宋越,“你今天把這些事情全都透露給我,就不怕我將真相告訴她嗎?”
宋越依舊目光沉靜的看着他,眼中的光有着老奸世滑的算計,“你會嗎?你捨得嗎?早在之前,你不知道她的身世前,你都能夠接受她,能夠答應娶她爲妻,寧願讓她恨你,都不放開她,而現在,你捨得告訴她,她信了二十幾年的媽媽不是她親生母親,這樣的打擊,你認爲她承受的得住?”
陸湛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倒退了兩步,他的確是不捨得的,一時之間他如鯁在喉,說不出半個字,只覺人生活到現在,都如是一個最大的笑話,自己就像是個小丑一樣,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而不自知。
宋越看着他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看着他眼中聚集着越來越多痛苦的光芒,這一個瞬間,她彷彿又見到了那一個她愛了一生的男人,她的胸口正一點一點被割開般疼痛。
她狠狠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對陸湛說道:“陸湛,你父親負了我一生,作爲他的兒子,也休想得到幸福,我不會讓鬱桐嫁給你的,絕對不會。”
陸湛似是不想再聽到這個女人惡毒的聲音,他快步離開了這一間令他幾欲窒息的病房,打開病房門,他看見站在外邊的柯林,他的眼中驀地一凝,柯林眸色沉得異於平常,隱隱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陰狠。
陸湛眉目微斂,此刻他發覺自己面對這些算計,陰謀,竟涌起無比的倦意,他只想趕緊回到家中,將那一個令他心疼的女人好好的擁進懷中,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催促着,他不再停留,大踏步的離開。
柯林看着陸湛進了電梯,這才慢慢旋開面前的門把,一步一步走進病房,走向病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這個好母親。
想着她往日爲了復仇所做的種種,想到父親的死,想到自己陰暗的童年,他的心底一直被壓制的恨漸漸復甦,像是一隻被困多時的猛獸,終於掙脫了牢籠,瘋狂的想要破壞一切的和平。
剛剛那一場談話令宋越感到萬分的疲憊,但看到眼前的兒子進來,她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兒子,放心吧,媽媽都幫你安排好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小看你的。”宋越微微笑着同柯林說道,這個時候,看着眼前長大成人的兒子,她眼中有着驕傲慈祥的光芒。
柯林眉目不動,只是微微笑了笑,“是嗎?你覺得陸湛那麼容易被打敗?他娶鬱桐是勢在必得的,一個女人嫁作人妻,一切都難說了,今日她可以幫我,他日她可以爲了她的丈夫,置我於死地也說不定。”
“不可能,鬱桐這麼聽我的話,她一定不會的。”宋越十分篤定的回道。
“我倒有一個好方法。”柯林眼中的眸色越來越深,隱隱想要吞噬些什麼。
宋越也終於察覺出這個兒子不平常的神色,蹙着眉疑惑的問,“是什麼?”
柯林慢慢俯低身子,一隻手同時靠近呼吸機的開關,他的眼中驟然殺機肆起,如熊熊的火焰般令人惶恐不安,他附在媽媽耳邊低聲的說,“如果你以死來反對,會不會更有效果?”
“你。”宋越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剎那睜大雙目,驚惶地看着這個她疼愛的兒子。
柯林目光不見有絲毫波動,脣角的笑不曾收斂過,就像是做着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這般,“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陪着爸爸。”
與此同時,呼吸機的開關啪嗒一聲,被關閉了,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而宋越難以置信的目光也漸漸的消失在她失去呼吸的那一瞬間。
黑暗倏然來臨,措手不及。
(本章完)